四三 湛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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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窮理”說,乃是把學問的範圍放大了,非守仁之“緻良知”可比。

    陸九淵譏朱熹為支離,若水則說: 所謂支離者,二之之謂也。

    非徒逐外而忘内,謂之支離。

    是内而非外者,亦謂之支離。

    過猶不及耳。

     此則若水并不認天地萬物之理單為吾心之理。

    亦可說若水認天理較近程朱,與守仁良知即天理之說有别。

    他又說: 體認天理雲者,兼知行合内外言之也。

    天理無内外也。

    所謂随處雲者,随心、随意、随身、随家、随國、随天下,蓋随其所寂所感時耳。

    所寂所感不同,而皆不離于吾心中正之本體。

    但人為氣習所蔽,故生而蒙,長而不學則愚。

    故學問、思辨、笃行諸訓,所以破其愚,去其蔽,警發其良知良能,非有加也。

    若徒守其心而無學問、思辨、笃行之功,則恐無所警發,雖似正實邪,下則為老、佛、楊、墨,上則為夷、惠、伊尹。

    昔曾參芸瓜,誤斷其根,父建大杖擊之,死而複蘇。

    曾子以為正,孔子乃曰:“小杖受,大杖逃。

    ”一事出入之間,其可不講學乎?孔子至聖也,然必七十乃從心所欲,不逾矩,人不學則老死于愚耳矣。

     這一節見若水與守仁書,可見兩人異見。

    在若水認為守仁之說,将徒守其心而不複加學問思辨之功,故主随處體認天理以為矯救。

    程颢說天理二字是我自己體貼出來,朱熹則要教人向外面天地萬物去窮格;若水說“天理是一頭腦”,這是說格物要把天理作頭腦。

    守仁說“良知是一頭腦”,則反諸心而即獲。

    于是學問思辨力行工夫,在守仁的良知教法裡,終不免要忽略了。

    黃宗羲又說: 天理無處而心其處,心無處而寂然未發者其處。

    寂然不動,感即在寂之中,則體認者亦惟體認之于寂而已。

    今曰随處體認,無乃體認未感,其言終覺有病。

     宗羲這番話,又是有病。

    天理哪能說“無處”。

    朱熹說“理必挂搭在氣上”,故要格物窮理。

    再用守仁說法,“心無體,以天地萬物感應之是非為體”,卻亦并不曾說以寂然不動處為體。

    無怪守仁生平從不提到陳獻章。

    但守仁大弟子王畿,便已盛推獻章了。

    而宗羲《明儒學案》便說:“作聖之功,到獻章而始明,到守仁而始大。

    ”若我們從另一見地看,則與其從獻章識途到守仁,似不如從守仁建基而補充以若水。

    這兩種意見,便形成了後來王學本身内部之分歧。

     若水又有《求放心篇》,頗不以孟子求放心之說為是。

    他謂: 孟子之言求放心,吾疑之。

    孰疑之?曰:以吾心而疑之。

    孰信哉?信吾心而已耳。

    吾常觀吾心于無物之先矣,洞然而虛,昭然而靈。

    虛者,心之所以生也。

    靈者,心之所以神也。

    吾常觀吾心于有物之後矣,窒然而塞,愦然而昏。

    塞者,心之所以死也。

    昏者,心之所以物也。

    其虛焉靈焉,非由外來也,其本體也。

    其塞焉昏焉,非由内往也,欲蔽之也。

    其本體固在也。

    一朝而覺焉,蔽者徹,虛而靈者見矣。

    日月蔽于雲,非無日月也。

    鑒蔽于塵,非無明也。

    人心蔽于物,非無虛與靈也。

    心體物而不遺,無内外,無終始,無所放處,亦無所放時,其本體也。

    當其放于外,何者在内?當其放于前,何者在後?放者一心,求者又一心,以心求心,隻益亂耳。

    況能有存邪? 這一說,朱熹也早說過,惟其若水認識到這裡,故他要提出“随處體認天理”的主張。

    但若水之學,究從獻章來,擺脫不了獻章之束縛,太過重視“此心隻是一個虛明靈覺”,雖主随處體認天理,卻力避朱熹格物窮理之說,而想會通程颢、李侗、陸九淵三家來自立宗旨,因此也不能明暢地和守仁作對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