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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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

    詳此所雲三時教,蓋大乘有宗假托釋迦氏随機施教,于三個時期對三種人說法,淺深不同,于是有三時教之判别。

    有宗自以為傳承釋迦最上勝義,且判定空宗所承繼者為不了義教。

    不了義者,其義尚淺,非最勝故。

    明目張膽,反對空宗。

    蓋僞托于釋迦,以自弘其教耳。

    夫有宗以非有非空,對治空宗一往談空之弊,用意未嘗不美。

    獨惜其所推演之一套理論,适堕情見窠臼,殊難折伏空宗。

    今欲評判有宗得失,須從兩方面去審核:一、本體論;二、宇宙論。

     先從本體論審核有宗之說。

    有宗與空宗相反處,可就《寶性論》中找出證據。

    《寶性論》,系元魏天竺三藏勒那摩提譯。

    此論,本為《何義說品》第七。

    問曰:餘修多羅中,修多羅,謂經籍。

    皆說一切空。

    按指空宗所宗經而言。

    此中何故說有真如、佛性?按《寶性論》屬有宗。

    佛性,亦真如之别名。

    偈言: 處處經中說,内外一切空。

    按内空外空等,曾見前文。

    有為法,如雲及如夢幻等。

    按以上謂空宗。

    此中何故說,一切諸衆生皆有真如性,而不說空寂?按以上謂有宗。

     答曰,偈言: 以有怯弱心,按此第一種過。

    空宗說一切皆空,衆生聞之怖畏,以為無所歸趣,故有怯弱心也。

    輕慢諸衆生。

    按此第二種過。

    如一切空之言,即衆生都無真如、佛性,故是輕慢衆生。

    執着虛妄法,按此第三種過。

    謂談一切空,而無真實可以示人。

    故外道皆執着虛妄法,無可導之入正理。

    謗真如實性。

    按此第四種過。

    凡執着虛妄法者,皆不知有真如性,故妄肆謗毀。

    計身有神我。

    按此後五種過。

    如外道由不見真如故,乃妄計身中有神我。

    為令如是等,遠離五種過,故說有佛性。

     據《寶性論》所言,足見空宗所傳授之經典,處處說空寂。

    及有宗崛起,其所宗諸經便都說真如實相,實相,猶雲實體。

    真如實相四字,作複詞,有宗以法性名之為真如。

    真者,真實。

    如者,不變,恒如其性故,亦是真實義。

    便與空宗迥異。

    空宗祇說法性是空寂的。

    有宗與之反對,說法性是真實的。

    《寶性論》特别提出此異點,甚值得注意。

     《大般若》說七空乃至二十空,詳《大般若》初分。

    于一切法相皆作空觀。

    觀者,觀察。

    觀一切物本來是空,曰空觀。

    遂至于法性亦防人于此起執,不惜說為空,此誠太過。

    後來有宗,始以真如廣說法性。

    參考《大論》七十七。

    如《解深密經》及《大論》與《中邊》等論,皆說有七真如乃至十真實。

    真實,亦真如之别名。

    言七真如者,非真如可剖為七種。

    但取義不一,而多為之名耳。

    如第一曰流轉真如,流轉者,謂心與物是刹刹前滅後生相續而流,故名流轉法。

    謂真如是流轉法之實體,故為此名。

    非謂流轉即是真如。

    乃至第七曰正行真如,正行,謂聖者修道,發起正行。

    經文有道谛一詞,今不引用,恐解說太繁。

    謂正行因真如而得起,故為此名。

    亦非謂正行即是真如。

    十真實,随義異名,茲不及述。

    總之,二宗談法性,一說為空寂,一名之為真如,其異顯然。

     或有難言:“《大般若經》已說真如,并非有宗創說。

    ”答曰:善學者窮究各家之學,須各通其大旨,注意各字。

    不可尋章摘句而失其整個的意思。

    《大般若經》非不說真如,要其用意完全注重破相。

    若執真如為實有者,亦是取相,便成極大迷妄。

    取,猶執也。

    若将真如當作實有的東西來設想,此時之心便起一種執着相,故雲取相。

    《般若經》大旨,畢竟空一切相,欲人于言外透悟真如。

    故空宗着重點,惟在證會法性空寂。

    這個着重點,是其千條萬緒所彙通處。

    吾侪于此領取,方不陷于尋章摘句之失。

     有宗雖盛彰真實,亦何嘗不道空寂,如《解深密經》及《瑜伽》皆說有十七空,《顯揚論》卷十五。

    說十六空,《中邊》亦爾。

    《中邊述記》卷一可參考。

    此外真谛譯有十八空論。

    以上諸空義,蓋有宗根據空宗《大般若經》而采撮之。

    可見有宗亦談空寂,但其着重點畢竟在解悟法性真實。

    學者将有宗重要經論任取一部玩索,便見得有宗立說大旨與空宗截然不同。

     猶複須知,大乘廢用求體非無所本。

    追維釋迦傳法首說五蘊,即用一種剖解術或破碎術,将物的現象與心的現象一一拆散,都不實在。

    如剝蕉葉,一片一片剝完,自無芭蕉可得。

    如此,不獨人相、我相空,即法相亦何容存在。

    小乘承釋尊之緒,已有倡空教。

    要至大乘龍樹諸公而後空得徹底耳。

     空宗祇見法性空寂,有宗反之,則欲令人認識法性真實。

    二宗對于法性之領會互不同,此甚可注意也。

    然有宗仍不改出世法之本旨,其故何在?餘以為二宗畢竟共有一個不可變革之根本信念,即以萬法實體法性。

    是無有生生、無有流動、無有變化,此中是字一氣貫下。

    此法性所以有不生不滅之稱也。

    有宗不肯改此根本信念。

    雖複昌言法性真實,以救沉空溺寂之偏,而其異于空宗者,亦止此耳。

    有宗仍堅守出世法,非偶然也,其骨髓不異大空也。

    大乘空宗,簡稱大空。

    後仿此。

     有宗建立本有種子為萬法之初因,萬法,為心物諸法之總稱。

    種子者,以其有能生的作用,故立此名。

    蓋有宗推想萬法有其所從生之原,而名之曰種子,即以種子說為萬法之初因。

    本有者,言此種子是本來有故,非後起故,又名法爾種子。

    法爾者,自然義。

    言此種子自然有故,不可問其所從來。

    而仍承舊義說真如是萬法實性,頗有二重本體之過。

    蓋舊說真如是不生不滅法,有宗不敢叛。

    故别立種子為萬法作生因,為,讀衛。

    有宗蓋自陷于巨謬而不悟也。

    本有種子是萬法初因,不謂之本體不得也。

    而又立真如為萬法實性,則有兩重本體矣。

    無着開端已謬誤,不可專議世親也。

     佛家自小乘以來談一切法,将有為即生滅法。

    無為即不生不滅法。

    破作兩片說去,已為後來大乘宇宙論中分别性相之所本。

    無為是法性,有為是法相。

    然精研萬法實相之學,在佛法中居最高地位,則自龍樹菩薩崛興,特張大乘之幟,乃弘此極則耳。

    實相,猶雲本體。

    龍樹之學當有淵源,但大乘之幟蓋自龍樹始張大耳。

    極則者:極,猶至也;則,猶法也。

    但此雲法者,則指大乘始談本體論而言。

    以其弘闡實相,窮理到至極處,故稱極則。

    大乘學派,龍樹始張,初未嘗标空宗之名,其後有宗起,反空而談有,亦稱大乘。

    于是大乘分空有二宗。

    《中論》雲:“大乘祇有一法印,曰實相印。

    ”曾見前。

    可見龍樹以實相一印,印定《大般若》等經、《中觀》等論。

    凡用等字者,因不及遍舉故。

    但後來有宗所宗之諸經,若《解深密》之類,必不在龍樹所認為大乘經之列。

    必不承認諸小乘師能窮實相,諸者,小乘宗派頗多故。

    窮者,窮究。

    必不承認諸小乘經、論,能談實相。

    大乘所造之域,正是小乘未曾攀援之境。

    龍樹諸師不得不獨标大乘之稱,以自别于小學也。

    小學者,小乘之學。

    總之,佛法自釋迦沒後,由小乘二十部發展,部,猶宗派也。

    至龍樹崛起,集本體論之大成。

    義海汪洋,歎觀止矣。

    《大般若經》決非出一人之手,亦非一時期中少數人之合作,龍樹當是集先後衆師之說。

     《大般若經》若有人焉于佛法無素養,驟閱之便索然短趣,不堪多覽。

    若久研佛法者勿遽存反對之見,且随順出世法之途徑去玩索,便覺理趣深遠,窮于稱贊。

    佛家實相之論,始于大空,至《大般若經》集成而備矣、至矣,無可複加矣。

    有宗初興,造《解深密經》,妄貶《大般若經》,欲以自張,可謂不知量也。

    不自知其分量。

    然無着、世親兄弟皆有宗開山之大師。

    畢竟歸心《大般若》。

    玄奘晚年拚命譯《大經》,《大般若》之簡稱譯成,歡喜無量。

    窺基在《唯識述記》中駁斥清辨。

    其後乃雲:“清辨有言,應當修學。

    ”有宗始雖反空,而在本體論上不能于空宗經論之外别有發明。

    世親晚年作《唯識三十頌》。

    前二十四頌皆說法相,第二十五頌說法性,後五頌說修行位次。

    見《唯識述記》卷二第五、六頁。

    據此頌以衡論有宗,厥有三事可注意。

    一事、無着早年集《瑜伽師地論》此論是采集衆家之說。

    并撰十支,依《瑜伽》作《十部論》,稱十支。

    其學宏博。

    晚年欲成立唯識之論而未及就,以授其弟世親。

    世親亦以暮年作《三十頌》,唯識論之大體完成。

    有宗之學至此有嚴密體系,而其規模亦狹小矣。

    二事、《三十頌》談法性者祇一頌,寥寥數語,可見世親于本體論無自得處。

    其向所聞于無着者,恐亦無勝義也。

    三事、《三十頌》以二十四頌詳說法相。

    可見有宗之學,從無着傳世親,乃特别注重成立法相實有,正與空宗破相之旨極端反對。

    餘竊謂有宗在宇宙論上反對空宗,其意本未可非,此中宇宙論,是狹義,專就法相或現象言。

    獨惜其理論之敗缺太多。

    特論不精不審,謂之缺。

    不足攻敵,謂之敗。

    今當别為下章猶複略論有宗,而于空宗有未盡之意亦加以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