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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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白,不是“不定所白”底白。

    白馬的白,是“定所白”底白。

    “定所白者非白也”,所以白馬非馬。

     公孫龍又有《堅白論》。

    《堅白論》的主要立論是“離堅白”。

    他所用以證明他的立論底辯論有二點。

    先就第一點說。

    《堅白論》說:“堅、白、石:三,可乎?曰:不可。

    曰:二,可乎?曰:可。

    曰:何哉?曰:無堅得白,其舉也二;無白得堅,其舉也二。

    ”“視不得其所堅,而得其所白者,無堅也。

    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堅者,無白也。

    ”“得其白,得其堅:見與不見。

    見(此見字據俞樾校補)與不見離。

    一一不相盈故離。

    離也者,藏也。

    ”這是從知識論方面證明堅白是離底。

    有一堅白石,以目視之,則隻得其所白,隻得一白石。

    以手拊之,則隻得其所堅,隻得一堅石。

    感覺白時不能感覺堅,感覺堅時不能感覺白。

    此所謂“見與不見”。

    此可見“見與不見離”。

    就知識論說,隻有堅石,隻有白石,沒有堅白石。

    所以堅、白、石三不可;堅、白、石,二可。

    堅、石,是二;白、石亦是二。

    此所謂“一一不相盈故離”。

    “不相盈”是說:堅之中無白,白之中無堅。

     就第二點說,《堅白論》說:“物白焉,不定其所白,物堅焉,不定其所堅。

    不定者兼,惡乎其(原作甚,依陳澧校改)石也?”“堅未與石為堅而物兼。

    未與物為堅而堅必堅。

    其不堅石物而堅,天下未有若堅而堅藏。

    白固不能自白,惡能自石物乎?若白者必白,則不白物而白焉。

    黃黑與之然。

    石其無有,惡取堅白石乎?故離也。

    離也者,因是。

    ”這是從形上學方面證明堅白是與石離底。

    堅之共相是不定所堅底堅。

    白之共相,是不定所白底白。

    不定所白底白,不定所堅底堅,可為一切白物或一切堅物所共同表現,怎麼能說是在石之内?此所謂“不定者兼,惡乎其石也”。

    堅不必實現于堅石,可以實現于任何堅物。

    縱使沒有任何堅物,而堅還是堅。

    不過若天下無堅石或任何堅物,則堅雖必堅而不能實現。

    此所謂“其不堅石物而堅,天下未有若堅而堅藏”。

    不定所白之白能自白。

    蓋假使白而不能自白,它怎麼能使石與物白?若白能自白,則不必借它物而亦自白。

    黃黑各色,皆是如此。

    白可無石而自白,何必待堅白石?此可見堅白是與石離底。

     公孫龍又有《指物論》。

    《指物論》的主要立論是:“物莫非指,而指非指。

    ”物是與指相對底。

    公孫龍雲:“天地與其所産焉,物也。

    物以物其所物,而不過焉,實也。

    實以實其所實,而不曠焉,位也。

    ”(《公孫龍子·名實論》)用現在西洋哲學中底話說,物就是在時空中占地位底個體。

    指是共相,物是個體。

    物可以分析為若幹共相。

    它是若幹共相聯合而成底。

    但共相則不可複分析為共相。

    故曰:“物莫非指,而指非指。

    ”每一個共相,隻是一個共相,一一分離,此所謂“天下皆獨而正”(《公孫龍子·堅白論》)。

     公孫龍于是發現了一個超乎形象底世界,凡名所指底共相都在其中。

    而在其中底共相,卻未必皆有名以指之。

    在此世界中,堅就是堅、白就是白、馬就是馬、白馬就是白馬,“皆獨而正”。

    此中底堅,是不定所堅底堅;此中底白,是不定所白底白。

    不過,白若不定所白,堅若不定所堅,則堅白是不可實現底。

    這就是說,它不能成為形象。

    《堅白論》說:“其不堅石物而堅,天下未有若堅而堅藏。

    ”“不堅石物”底堅,就是“不定所堅”底堅。

    形象世界中,若沒有具體底堅,但不能說是沒有堅。

    此所謂“堅藏”。

    其藏是自藏,非有藏之者。

    《堅白論》說:“有自藏也,非藏而藏也。

    ”在這個超乎形象底世界中,“藏”有所有底共相,這就是宋儒所謂“沖漠無朕,萬象森然”。

    “沖漠無朕”言其超乎形象。

    “萬象森然”言其應有盡有。

     這是名家對于中國哲學底貢獻。

    他們從批評形象以得到超乎形象。

    惠施從“天地一體”推到“泛愛萬物”。

    公孫龍“欲推是辯以正名實,而化天下”(《公孫龍子·迹府》)。

    他們自以為也是講“内聖外王之道”。

    不過我們可以說,他們尚未能充分利用他們的對于超乎形象者底知識,以得到一種生活。

     道家是反對名家底。

    但他們反對名家,是超過名家,并不是與名家立于同一層次而反對之。

    《墨經》與荀子反對名家,是與名家立于同一層次而反對之。

    道家則是超過名家。

    道家是經過了名家對于形象世界底批評,而又超過了這些批評,以得一種“極高明”底生活。

    名家的對于形象世界底批評,對于道家底功用,是如所謂筌蹄。

    “得魚忘筌,得兔忘蹄”“兔死狗烹,鳥盡弓藏”“過河拆橋”是大不道德底事。

    但講哲學則非如此不足以達到“玄之又玄”的标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