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孔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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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甚旺”之氣。

    孟子說:“我善養吾浩然之氣。

    ”浩然之氣之氣,與孟施舍等守氣之氣,在性質上是一類底。

    其不同在于其是浩然。

    浩然者大也。

    其所以大者何?孟施舍等所守之氣,是關于人與人底關系者。

    而浩然之氣,則是關于人與宇宙底關系者。

    有孟施舍等的氣,則可以堂堂立于社會間而無懼。

    有浩然之氣,則可以堂堂立于宇宙間而無懼。

    浩然之氣,能使人如此,所以說:“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

    ” 孟施舍等的氣,尚須養以得之,其養勇就是養氣;浩然之氣,更須養以得之。

    孟子說:“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

    ”配義與道,就是養浩然之氣的方法。

    這個道,就是上文所說,孔子說“志于道”之道,也就是能使人有高底境界底義理。

    養浩然之氣的方法有兩方面。

    一方面是了解一種義理,此可稱為明道。

    一方面是常做人在宇宙間所應該做底事,此可稱為集義。

    合此兩方面,就是配義與道。

    此兩方面的工夫,缺一不可。

    若集義而不明道,則是所謂“不著不察”或“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

    若明道而不集義,則是所謂“智及之,仁不能守之,雖得之,必失之”。

    若無此二方面工夫,則其氣即餒,所謂“無是,餒也”。

     明道之後,集義既久,浩然之氣,自然而然生出,一點勉強不得。

    所謂“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

    朱子說:“襲如用兵之襲,有襲奪之意。

    ”(《朱子語類》卷五十二)下文說:“我故曰:告子未嘗知義,以其外之也。

    ”告子是從外面拿一個義來,強制其心,使之不動。

    孟子則以行義為心的自然底發展。

    行義既久,浩然之氣,即自然由中而出。

     “行有不慊于心,則餒矣。

    ”《左傳》說:“師直為壯,曲為老。

    ”壯是其氣壯,老是其氣衰。

    我們常說:“理直氣壯。

    ”理直則氣壯,理曲則氣餒。

    平常所說勇氣是如此,浩然之氣亦是如此。

    所以養浩然之氣底人,須時時明道集義,不使一事于心不安。

    此所謂“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

    “正之義通于止。

    ”(焦循:《孟子正義》說)“勿正”就是“勿止”,也就是“心勿忘”。

    養浩然之氣底人所須用底工夫,也隻是如此。

    他必須時時明道集義,久之則浩然之氣,自然生出。

    他不可求速效,另用工夫。

    求速效,另用工夫,即所謂助長。

    忘了,不用功夫,不可;助長,亦不可。

    養浩然之氣,須要“明道集義,勿忘勿助”。

    這八個字可以說是養浩然之氣的要訣。

     有浩然之氣底人的境界,是天地境界。

    孟子于另一章中雲:“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

    得志與民由之。

    不得志獨行其道。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此之謂大丈夫。

    ”(《孟子·滕文公下》)我們如将此所謂大丈夫與有浩然之氣者比,便可知此所謂大丈夫的境界,不如有浩然之氣者高。

    此所謂大丈夫,“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不能說是不大。

    但尚不能說是至大。

    他“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不能說是不剛,但尚不能說是至剛。

    何以不能說是至大至剛?因為此所謂大丈夫的剛大,是就人與社會底關系說。

    有浩然之氣者的剛大,則是就人與宇宙底關系說。

    此所謂大丈夫所居底,是“天下”的廣居,所立底是“天下”的正位,所行底是“天下”底大道。

    有浩然之氣者的浩然之氣,則“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

    “天下”與“天地”這兩個名詞是有别底。

    我們可以說治國平天下,而不能說治國平天地。

    我們可以說天下太平,或天下大亂,不能說天地太平,或天地大亂。

    天下是說人類社會的大全,天地是說宇宙的大全。

    此所說大丈夫的境界是道德境界。

    有浩然之氣者的境界是天地境界。

    此所說大丈夫的境界,尚屬于有限。

    有浩然之氣者,雖亦隻是有限底七尺之軀,但他的境界已超過有限,而進于無限矣。

     到此地位底人,自然“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自然“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但其不淫、不移、不屈的意義,又與在道德境界底人的不淫、不移、不屈不同。

    朱子說:“浩然之氣,清明不足以言之。

    才說浩然,便有個廣大剛果意思,長江大河浩浩而來也。

    富貴、貧賤、威武,不能移屈之類皆低,不可以語此。

    ”(《語類》卷五十二)朱子此言,正是我們以上所說底意思。

    到此地位者,可以說已到同天的境界。

    孟子所謂“塞于天地之間”,“上下與天地同流”(《孟子·盡心上》),可以說是表示同天的意思。

     就以上所說,我們可以說:孟子所說到底境界,比孔子所說到底高。

    孔子所說的天是主宰底天,他似乎未能完全脫離宗教底色彩。

    他的意思,似乎還有點是圖畫式底。

    所以我們說:他所說到底最高境界,隻是“有似于”事天樂天的境界。

    孟子所說到底境界,則可以說是同天的境界。

    我們說“可以說是”,因為我們還沒有法子可以斷定,孟子所謂“天地”的抽象的程度。

     孔子是早期儒家的代表。

    儒家于實行道德中,求高底境界。

    這個方向,是後來道學的方向。

    不過他們所以未能分清道德境界與天地境界,其故亦由于此。

    以“極高明而道中庸”的标準說,他們于高明方面,尚未達到最高底标準。

    用向秀、郭象的話說,他們尚未能“經虛涉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