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分 人生貴在适意,不如笑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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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

    ”我才掀開門簾,隻聽見母親似乎歎了一聲。

     我走到廊上,弟弟扯着我說:“怎麼,綠哥?你現在就走了嗎?這樣的雨天,母親大概不準我去看你坐火車了!……”我撫弄他的頭發,告訴他:“我明天才走呢。

    你一定可以去送我的。

    今天有人給我餞行。

    ” 我走出家門,粗重的雨點打到我的身上。

     二 公園裡異常的寂靜,似是特留給我們話别。

    池裡的荷葉被雨洗得格外碧綠,清風過處,便俯仰傾欹,做出各種姿态。

    我們兩個伏在水榭的欄上賞玩灰色的天空反映着遠處的青麗的古柏,紅牆黃瓦的宮殿,做成一幅哀豔沉郁的圖畫。

    我們隻默默地望着這寂靜的自然,不交一語。

    其實彼此都是滿腔熱情,常思晤時一吐為快,怎會沒有話說呢?啊!這是情人們的通病吧—今朝的情緒,留作明日的相思! 一陣風香,她的柔發拂在我的臉上,我周身的血管覺得緊漲起來。

    想到明天此刻,當在愈離愈遠,從此天各一方,不禁又戰栗起來。

    不知是幾許悲哀的情緒混合起來糾纏在我心頭!唉,自古傷别離,離愁果是“剪不斷理還亂”的了。

     我鼓起微弱的勇氣,想屏絕那些愁思,無心地向她問着:“你今天給我餞别,可曾請了陪客嗎?” 她凝視了我一頃,似乎是在這一頃她才把她已經出神的情思收轉回來應答我的問語。

    她微微地呼吸了一下,顫聲地說:“哦,請陪客了。

    陪客還是先我們而來的呢。

    ”她微微地向我一笑,“你看啊,這苦雨凄風不是絕妙的陪客嗎?” 我也微微報她一笑,隻覺一縷凄涼的神情彌漫在我心上。

     雨住了。

    園裡的景象異常的清新,玳瑁的樹枝綴着翡翠的水葉,荷池的水像油似的靜止,雪氅紅喙的鴨兒成群地叫着。

    我們緩步走出行榭,一陣土濕的香氣撲着鼻孔;沿着池邊的曲折的小徑,走上兩旁植柏的甬道。

    園裡還是冷清清的。

    天上的烏雲還在互相追逐着。

     “我們到影戲院去吧,雨天人稀,必定很有趣……”她這樣地提議。

    我們便走進影戲院。

    裡面的觀衆果似晨星的稀少,我們便在僻處緊靠着坐下。

    鈴聲一響,屋裡昏黑起來,影片像逸馬—般在我眼前飛遊過去,我的情思也似随着像機輪旋轉起來。

    我們緊緊地握着手,沒有一句話說。

    影片忽地—卷演訖,屋裡的光線放亮了一些,我看見她的烏黑的眼珠正在不瞬地注視着我。

    “你看影戲了沒有?” 她搖搖頭說:“我一點也沒有看進去,不知是些什麼東西在我眼前飛過……你呢?” 我勉強地笑着說;“同你一樣的!……” 我們便這樣地在黑暗的影戲院裡度過兩個小時。

     我們從影戲院出來的時候,蒙蒙的破雨又在落着,園裡的電燈全亮起來了,照得雨濕的地上閃閃地發光。

    遠遠地聽見鐘樓的當當的聲音,似斷似續的聲波送過來,隻覺得凄涼、黯淡……我扶着她緩緩地步到餐館,疏細的雨滴—是天公的淚點,灑在我們的身上。

     她平時是不飲酒的,這天晚上卻斟滿一盞紅葡萄酒,舉起杯來低聲地說:“願你一帆風順,請盡了這一杯吧!” 我已經淚珠盈睫了,無言地舉起我的酒杯,相對一飲而盡。

    餐館的侍者捧着盤子,在旁邊驚詫地望着我們。

     我們從餐館出來,一路地向着園門行去。

    我們不約而同地愈走愈慢,我心裡暗暗地慊恨這道路的距離太近!将到園門,我止着問她:“我明天早晨去了!……你可有什麼話說嗎?……” 她垂頭不響,慢慢地從她的絲袋裡取出一封淺紅色的信箋,遞到我的手裡,輕聲地歎着,說:“除紙筆代喉舌,千種思量向誰說?……” 我默視無言,把紅箋放在貼身的衣袋裡。

    隻覺得無精打采的路燈向着我的淚眼射出無數參差不齊的金黃色的光芒。

    我送她登上了車,各道一聲珍重—便這樣地在苦雨凄風之夕别了! 三 我回到家裡,妹妹在房裡寫東西,我過去要看,她翻過去遮着,說:“明天早晨你就看見了。

    今天陳小姐怎樣餞行來的?……”我笑着出來到母親房裡,小弟弟睡了,母親在吸水煙。

    “你睡去吧!明天清早還要起身呢……” 我步到我的卧房,隻覺一片凄慘。

    在燈下把那紅箋啟視,上面寫着: 綠哥: 我早就知道,在我和你末次—絕不是末次,是你遠行前的末次—話劇的時候,彼此一定隻覺悲哀抑郁而不能道出隻字。

    所以我寫下這封信,準備在臨行的時候交給你。

    這信裡的話是應該當面向你說的,但是,綠哥,請你恕我,我的微弱的心禁不起強烈的悲哀的壓迫,我隻好請紙筆代喉舌了。

     綠哥!兩月前我就在想象着今天的情景,不料這一天居然臨到!同學們都在譏笑我,說我這幾天消瘦了;我的母親又說我是病了,天天強我吃藥。

    你該知道我吃藥是沒用的。

    綠哥,你去了,我隻有一件事要求你,就是你要常常的給我寄些信來,這是醫我心靈的無上的聖藥了。

     看到這裡,窗外滴滴答答地響個不住,蕭蕭的風又像是唏噓着。

    我冥想了一刻,又澄心地看下去: 綠哥,我賞讀古人句:“……人當少年嫁,我當少年别……”總覺得凄酸不堪,原來正是為我自身寫照!隻要你時常地記念着我,我便也無異于随你遠渡重洋了。

     珂泉是美國的名勝,一定可以增進你的健康,同時更可啟發你的詩思。

    綠哥,你千萬不要“清福獨享”,務必要時常寄我些新詩,好叫一些“不相識的湖山,頻來入夢”。

    我決計在這裡的美術院再學幾年,等你的詩集付印的時候可以給你的詩集畫一些圖案。

    綠哥,你的詩集一定需要圖案的,你不看現在行的一些集子嗎?白紙黑字,平淡無味,真是罪過!詩和畫原是該結合的呀! 你去到外國,不要忘了可愛的中華!我前天送你的手制的國旗願長久地懸在室内,檀香爐也可在秋雨之夜焚着。

    你不要隻是眷念着我,須要崇仰着可愛的中華,可愛的中華的文化! 綠哥!别了!我不能再寫下去了,因為我的話是無窮止的,隻好這樣地勉強停住。

    秋風多厲,珍重玉體! 妹陳淑敬上 臨别前一日 我反複地看了數遍,如醉如癡地靠在卧椅上,望着這淺紅的信箋出神。

    我想今夜是不能睡的了,大概要親嘗“枕前淚共階前雨,隔個窗兒滴到明”的滋味了。

    忽地聽見母親推開窗子,咳嗽了一聲,大聲地說:“綠兒!你還沒睡嗎?該休息了,明天清早還要去趕火車呢。

    ” 我高聲答道:“我就去睡了。

    ”我撚滅了燈,空床反側,徹夜無眠。

    一陣陣的風聲、雨聲,在昏夜裡猖狂咆哮。

     四 看看東方的天有些發白,便在床上坐起來,紗窗篩進一縷晨風,微有寒意。

    天上的薄雲還平勻地鋪着。

    窗外有幾隻蟋蟀唧唧地叫着。

    我靜坐了片刻,等到天大亮了,起來推開屋門。

    忽然,出我意料之外,門上有一張短箋,用圖釘釘着;我立刻取了下來,隻見上面很整齊地寫着: 綠哥: 請你在發現這張短箋的時候把驚奇的心情立刻平靜下去;因為我怕受驚奇的刺激,所以特地來把這張短箋釘在你的門上。

    你明天不是要走了嗎?我決定不去送你;并且決定在今夜不睡,以便等你明晨離家的時候,我還可以安然地睡着。

    請你不要叫醒我,綠哥,請你不要叫醒我。

    我怕看母親紅了的眼睛,我怕看你臨行和家人握手的樣子……綠哥,你走後,我将日夜地禱告,祝你旅途平安,隻要你答應我—件事,明天早晨不要叫醒我!再會吧! 紫妹教上 苦雨凄風之夜 我讀了異常地感動,便要把這張信紙夾在案頭的書裡。

    偶然翻過紙的背面,原來還有兩行小字: 你放心地去好了,你走後我必代表你天天去找陳淑同玩。

    想來她在你去後也必願和我玩的。

     我不禁笑了出來。

    時光還很早,母親不曾起來;我便撕下一張日曆,在背面寫着: 紫妹: 我一定不把你從夢中喚醒,來和我作别。

    我也想大家都在夢中作别,免得許多煩惱,但這是辦不到的。

    臨别沒有多少話說,隻祝你快樂!你若能常陪陳淑玩,我也是很感謝你的。

    再談吧。

     綠哥 我寫好了便用原來的圖釘釘在紫妹卧房的門上,悄悄地退回房裡。

    移時,母親起來,連忙給我預備點心吃。

    她重複地囑咐我的話,隻是要我到了外國常常給家裡寄信。

     行李搬到車上了。

    母親的淚珠滾滾地流了出來,我隻轉過頭去伸出手來和她緊緊地一握着說聲:“母親,我走了……” “你的妹妹弟弟還在睡着,等我去叫醒他們和你一别吧!……” 我連忙止住她說:“不用叫他們了,讓他們安睡吧!”我便神志惘然地走出了家門。

    風吹着衣裳…… 我走出巷口折行的時候,還看見母親立在門口翹首地望我。

     退休 完全擺脫糊口的職務,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退休的制度,我們古已有之。

    《禮記·曲禮》:“大夫七十而緻事。

    ”緻事就是緻仕,言緻其所掌之事于君而告老,也就是我們如今所謂的退休。

    禮,應該遵守,不過也有人覺得未嘗不可不遵守。

    “禮豈為我輩設哉?”尤其是七十的人,随心所欲不逾矩,好像是大可為所欲為。

    普通七十的人,多少總有些昏聩,不過也有不少得天獨厚的幸運兒,耄耋之年依然矍铄,猶能開會剪彩,必欲令其退休,未免有違笃念勳耆之至意。

    年輕的一輩,勸你們少安毋躁,棒子早晚會交出來,不要抱怨“我在,久壓公等”也。

     該退休而不退休。

    這種風氣好像我們也是古已有之。

    白居易有一首詩《不緻仕》: 七十而緻仕,禮法有明文。

    何乃貪榮者,斯言如不聞?可憐八九十,齒堕雙眸昏。

    朝露貪名利,夕陽憂子孫。

    挂冠顧翠綏,懸車惜朱輪。

    金章腰不勝,伛偻入君門。

    誰不愛富貴?誰不戀君恩?年高須告老,名遂合退身。

    少時共嗤诮,晚歲多因循。

    賢哉漢二疏,彼獨是何人?寂寞東門路,無人繼去塵! 退休不一定要遠離塵嚣,遁迹山林,也無須隐藏人海,杜門謝客—一個人真正地退休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