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世相百态,看透人世冷暖酸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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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鐘,睡如弓”。

    豬不足以語此,它睡起來是四腳直挺,倒頭便睡,而且很快地就鼾聲雷動,那鼾聲是疙疙噜蘇的,很少悅耳的成分。

    一經睡着,天大的事休想能驚醒它,打它一棒它能翻過身再睡,除非是一桶豬食嘩啦一聲倒在食槽裡。

    這時節它會連爬帶滾地争先恐後地奔向食槽。

    随吃随擠,随咽随咂,嚼菜根則嘎嘎作響,吸豆渣則呼呼有聲,吃得嘴臉狼藉,可以說沒有一點“新生活”。

    動物的叫聲無論是哀也好,兇也好,沒有像豬叫那樣讨厭的,平常沒有事的時候,隻會在嗓子眼兒裡呶呶嚅嚅,沒有一點痛快,等到大限将至被人揪住耳朵提着尾巴的時候,便放聲大叫,既不惹人憐,更不使人怕,隻是使人聽了刺耳。

    它走路的時候,踯躅蹒跚,活潑的時候,盲目地亂竄,沒有一點規矩。

     雖然如此,豬的人緣還是很好,我在鄉間居住的時候,女傭不斷地要求養豬,她常年茹素,并不希冀吃肉,更不希冀賺錢,她隻是覺得家裡沒有幾隻豬兒便不像是個家,雖然有了貓狗和孩子還是不夠。

    我終于買了兩隻小豬。

    她立刻眉開眼笑,于撫抱之餘給了小豬我所夢想不到的一個字的評語曰:“乖!”孟子曰:“食而弗愛,豕交之也;愛而不敬,獸畜之也。

    ”我看我們的女傭在喂豬的時候是兼愛敬而有之。

    她根據“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道理對于豬食是細切久煮,敬謹用事的,一日三餐,從不誤時,伺候豬食之後倒是沒有忘記過給主人做飯。

    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的時候,她坐在屋檐下補襪子,一對小豬伏在她的腿上打瞌睡。

    等到“架子”長成“催肥”的時候來到,她加倍努力地供應,像灌溉一株花草一般地小心翼翼,它越努力加餐,她越心裡歡喜,她俯在圈欄上看着豬兒進膳,沒有偏疼,沒有愠意,一片慈祥。

    有一天,豬兒高卧不起,見了食物也無動于心,似有違和之意,她急得燒香焚紙,再進一步就是在豬耳根上放一點血,燒紅一塊鐵在豬腳上烙一下,最後一招是一服萬金油拌生雞蛋。

    年關将屆,她噙着眼淚燒一大鍋開水,給豬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熱水澡。

    豬圈不能空着,緊接着下一代又繼承了上來。

     看豬的一生,好像很是無聊,大半時間都是被關在圈裡,如待決之囚,足迹不出栅門,出不能接見親屬,而且很早地就被閹割,大欲就先去了一半,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臨了還不免冰涼的一刀。

    但是它也有它的庸福。

    它不用愁吃,到時候隻消飯來張口,它不用勞力,它有的是閑暇。

    除了它最後不得善終好像是不無遺憾以外,一生的經過比起任何養尊處優的高級動物也并無愧色。

    “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君子,但是我常以為豬叫的聲音不容易動人的不忍之心。

    有一個時期,我的居處與屠場為鄰,黎明就被驚醒,其鳴也不哀,随後是血流如注的聲音,叫聲頓止,繼之以一聲歎氣,最後的一口氣,再聽便隻有屋檐滴雨一般的瀝血的聲音,滴滴答答地落在桶裡。

    我覺得豬經過這番洗禮,将超升成為一種有用的東西,無負于豢養它的人,是一件公道而可喜的事。

     倉颉造字,天雨粟,鬼夜哭,雖是神話,也頗有一點意思。

    “家”字是屋子底下一口豬。

    屋子底下一個人,豈不簡捷了當?難道豬才是家裡主要的一員?有人說豕居引申而為人居,有人引《曲禮》“問庶人之富數畜以對”之義以為豕是主要的家畜。

    我養過幾年豬之後,頓有所悟。

    豬在圈裡的工作,主要的是“吃、喝、拉、撒、睡”,此外便沒有什麼。

    圈裡是髒的,頂好的衛生設備也會弄得一塌糊塗。

    吃了睡,睡了吃,毫無顧忌,便當無比。

    這不活像一個家嗎?在什麼地方“吃、喝、拉、撒、睡”比在家裡更方便?人在家裡的生活比在什麼地方更像一隻豬?倉颉洩露天機倒未必然,他洞徹人生,卻是真的,怪不得天雨粟鬼夜哭。

     狗 狗與人不同 《五代史》四夷附錄:“狗國,人身狗首,長毛不衣,手搏猛獸,語為犬嗥。

    其妻皆人,能漢語,生男為狗,女為人,自相婚嫁。

    穴居食生,而妻女人食。

    ”語出正史,不相信也隻好姑妄聽之。

    我倒是希望在什麼地方真有這麼一個古國,讓我們前去觀光。

    妻女能漢語,對觀光客便利不少。

    人身狗首,雖然不及人面獅身那樣的雄奇,也算另一種上帝的傑作,我們不可懷有種族偏見,何況在我們人群中,獐頭鼠目而昂首上骧者也比比皆是。

    可惜史籍記載太欠詳盡,使人無從問津。

     我們的人口膨脹,狗的繁殖好像也很快。

    我從前在清晨時分曳杖街頭,偶然看見一兩隻癞狗在人家門前蜷卧,或是在垃圾箱裡從事發掘,我走我的路,各不相擾。

    如今則不然,常常遇見又高又大的狼犬,有時氣咻咻地伸着大舌頭從我背後趕來,原來是狗主人在訓練它撿取東西。

    也常常遇到大耳披頭的小獵犬,到小腿邊嗅一下搖頭晃腦而去。

    更常看到三五隻土狗在街心亂竄,是相撲為戲,還是争風動武,我也無從知道,遇到這樣的場面我隻好退避三舍繞道而行。

     不要以為我極不喜歡狗。

    馬克·吐溫說過,“狗與人不同。

    一隻喪家犬,你把它迎到家裡,喂它,喂得它生出一層亮晶晶的新毛,它以後不會咬你。

    ”我相信,所謂義犬,古今中外皆有之。

    《搜神記》記載着一樁義犬救主的故事;明人戲曲也有過一篇《義犬記》。

    養狗不一定望報,單看它默默地厮守着你的樣子,就覺得它是可人。

    樹倒猢狲散,猢狲與人同屬于靈長類,樹倒焉有不散之理;狗則不嫌家貧,它知道戀舊。

    不過狗咬主人的事也不是沒有發生過。

    那是狗患了恐水病,它咬了别人,也咬了主人,它自己是不負責任的,猶之乎一個“心神喪失”的兒子殺死爸爸也會被判為無罪一樣。

    (不過瘋犬本身必無生理,無論有罪無罪,都不能再俯仰天地之間而克享天年。

    )印度外道戒,有一種狗戒,要人過狗一般的生活,真個的吃人糞便,《大智度論》批評說:“如是等戒,智所不贊,痛苦無善報。

    ”其實狗也有它的長處,大有值得我們人效法者在,吃糞是大可不必的,縱然二十四孝裡也列為一項孝行。

     狗與人類打交道,由來已久。

    周有犬人,漢有狗監,都是帝王近侍,可見在犬馬聲色之娛中間老早就占了重要的地位。

    犬為六畜之一,孟子說:“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老人有吃狗肉的權利,聶政屠狗養親,沒有人說他的不是。

    許多人不吃香肉,想想狗所吃的東西便很難欣賞狗肉之甘脆。

    我不相信及時進補之說,雖然那些先天不足後天虧損的人是很值得同情的。

    但是有人說吃狗肉是虐待動物,是野蠻行為,這種說法就很令人驚異。

    《三字經》是近來有人提倡讀的,裡面就說“馬牛羊,雞犬豕,此六畜,人所飼”,人飼了它是為了什麼?曆來許多地方小規模的祭祀,不用太牢,便用狗。

    何以單單殺狗便是野蠻?法國人吃大蝸牛,無害于他們的文明。

    我看見過廣州菜市場上的菜狗,胖胖嘟嘟的,一籠一籠的,雖然不是喂罐頭長大的,想來絕不會經常服用“人中黃”,清潔又好像不成問題。

     狗的數目日增,也許是一件好事。

    “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颠”,雞犬之聲相聞,是農村不可或缺的一種點綴。

    都市裡的狗又是一番氣象,真是“雞鳴天上,犬吠雲中”,身價不同。

    我清晨散步時所遇見的狗,大部分都系出名門,而且所受的都是新式的自由的教育,橫沖直撞,為所欲為。

    電線杆子本來天生地宜于貼标語,狗當然不肯放過在這上面做标志的機會。

    有些狗脖子上挂着牌子,表示它已納過稅,納過稅當然就有使用大街小巷的權利,也許其中還包含随地便溺的自由。

    我聽一些犬人、狗監一類的人士說,早晨放狗,目的之一便是讓它在自己家門之外排洩。

    想想我們人類也頗常有“腳向牆頭八字開”的時候,于狗又何尤?說實在話,狗主人也偶爾有幾個思想頑固的,居然給狗戴上口罩,使得它雖欲“在人腿上吃飯”而不可得,或是系上一根皮帶加以遙遠控制。

    不過這種反常的情形是很少有的,通常是放狗自由,如入無人之境。

     門上“内有惡犬”的警告牌示已少見。

    将來代之而興的可能是“内無惡犬”。

    警告牌少見的緣故之一是其必需性業已消失。

    黑鼻尖黑嘴圈的狼狗,臉上七棱八瓣的牛頭狗,尖嘴白毛的狐狸狗,都常在門底下露出一部分嘴臉,那已經發生夠多的吓阻力量。

    朱門蓬戶,都各有其身份相當的狗居住其間。

    如果狗都關在門内,主人豢之飼之愛之寵之,與人無涉;如果放它出門,而沒有任何防範,則一旦咬人固是小事一端,它自己卻也有香肉店尋得歸宿的可能。

    屠宰名犬進補,實在殺風景,可是這責任不該由香肉店負。

     鳥 我愛鳥,它不回顧,它不悲哀 我愛鳥。

     從前我常見提籠架鳥的人,清早在街上溜達(現在這樣有閑的人少了)。

    我感覺興味的不是那人的悠閑,卻是那鳥的苦悶。

    胳膊上架着的鷹,有時頭上蒙着一塊皮子,羽翮不整地蜷伏着不動,哪裡有半點瞵視昂藏的神氣?籠子裡的鳥更不用說,常年地關在栅欄裡,飲啄倒是方便,冬天還有遮風的棉罩,十分的“優待”,但是如果想要“抟扶搖而直上”,便要撞頭碰壁。

    鳥到了這種地步,我想它的苦悶,大概是僅次于粘在膠紙上的蒼蠅,它的快樂,大概是僅優于在标本室裡住着吧? 我開始欣賞鳥,是在四川。

    黎明時,窗外是一片鳥啭,不是唧唧喳喳的麻雀,不是呱呱噪啼的烏鴉,那一片聲音是清脆的,是嘹亮的,有的一聲長叫,包括着六七個音階,有的隻是一個聲音,圓潤而不覺其單調,有時是獨奏,有時是合唱,簡直是一派和諧的交響樂。

    不知有多少個春天的早晨,這樣的鳥聲把我從夢境喚起。

    等到旭日高升,市聲鼎沸,鳥就沉默了,不知到哪裡去了。

    一直等到夜晚,才又聽到杜鵑叫,由遠叫到近,由近叫到遠,一聲急似一聲,竟是凄絕的哀樂。

    客夜聞此,說不出的酸楚! 在白晝,聽不到鳥鳴,但是看得見鳥的形體。

    世界上的生物,沒有比鳥更俊俏的。

    多少樣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跳躍,有的曳着長長的尾巴,有的翹着尖尖的長喙,有的是胸襟上帶着一塊照眼的顔色,有的是飛起來的時候才閃露一下斑斓的花彩。

    幾乎沒有例外的,鳥的身軀都是玲珑飽滿的,細瘦而不幹癟,豐腴而不臃腫,真是減一分則太瘦,增一分則太肥那樣的秾纖合度,跳蕩得那樣輕靈,腳上像是有彈簧。

    看它高踞枝頭,臨風顧盼—好銳利的喜悅刺上我的心頭。

    不知是什麼東西驚動它了,它倏地振翅飛去,它不回顧,它不悲哀,它像虹似的一下就消逝了,它留下的是無限的迷惘。

    有時候稻田裡伫立着一隻白鹭,蜷着一條腿,縮着頸子,有時候“一行白鹭上青天”,背後還襯着黛青的山色和釉綠的梯田。

    就是抓小雞的鸢鷹,啾啾地叫着,在天空盤旋,也有令人喜悅的一種雄姿。

     我愛鳥的聲音,鳥的形體,這愛好是很單純的,我對鳥并不存任何幻想。

    有人初聞杜鵑,興奮得一夜不能睡,一時想到“杜宇”“望帝”,一時又想到啼血,想到客愁,覺得有無限詩意。

    我曾告訴他事實上全不是這樣的。

    杜鵑原是很健壯的一種鳥,比一般的鳥魁梧得多,扁嘴大口,并不特别美,而且自己不知構巢,依仗體壯力大,硬把卵下在别個的巢裡,如果巢裡已有了夠多的卵,便不客氣地給擠落下去,孵育的責任由别個代負了,孵出來之後,羽毛漸豐,就可把巢據為己有。

    那人聽了我的話之後,對于這豪橫無情的鳥,再也不能幻出什麼詩意出來了。

    我想濟慈的《夜莺》,雪萊的《雲雀》,還不都是詩人自我的幻想,與鳥何幹? 鳥并不永久地給人喜悅,有時也給人悲苦。

    詩人哈代在一首詩裡說,他在聖誕的前夕,爐裡燃着熊熊的火,滿室生春,桌上擺着豐盛的筵席,準備着過一個普天同慶的夜晚,蓦然看見在窗外一片美麗的雪景當中,有一隻小鳥蹋踏縮縮地在寒枝的梢頭踞立,正在啄食一顆殘餘的僵凍的果兒,禁不住那料峭的寒風,栽倒在地上死了,滾成一個雪團!詩人感謂曰:“鳥!你連這一個快樂的夜晚都不給我!”我也有過一次類似的經驗,在東北的一間雙重玻璃窗的屋裡,忽然看見枝頭有一隻麻雀,戰栗地跳動抖擻着,在啄食一塊幹枯的葉子。

    但是我發現那麻雀的羽毛特别的長,而且是蓬松戟張着的:像是披着一件蓑衣,立刻使人聯想到那垃圾堆上的大群褴褛而臃腫的人,那形容是一模一樣的。

    那孤苦伶仃的麻雀,也就不暇令人哀了。

     自從離開四川以後,不再容易看見那樣多型類的鳥的跳蕩,也不再容易聽到那樣悅耳的鳥鳴。

    隻是清早遇到煙囪冒煙的時候,一群麻雀擠在檐下的煙囪旁邊取暖,隔着窗紙有時還能看見伏在窗棂上的雀兒的映影。

    喜鵲不知逃到哪裡去了。

    帶哨子的鴿子也很少看見在天空打旋。

    黃昏時偶爾還聽見寒鴉在古木上鼓噪,入夜也還能聽見那像哭又像笑的鸱枭的怪叫。

    再令人觸目的就是那些偶然一見的囚在籠裡的小鳥兒了,但是我不忍看。

     看相 一個人的尊容,和他一生體戚有密切關系 聽說一個人的尊容,和他的一生休戚有很密切的關系。

    例如耳目口鼻,方向若是稍微挪動一點,就許在一生的過去或未來,發生很大的變動。

    所以你别瞧那一幫滿肚子海參魚翅,坐着汽車兜圈子的人,他們必是有點來曆,說不定是因為哪一根骨頭長得得法。

    窮困潦倒的人,少去看相,你若是遇到什麼張鐵嘴李鐵腮的,他三言兩語地把你的尊容褒貶一頓,你就許對不住你生身的父母。

     然而看相的人,名叫鐵嘴的還是不夠多。

    你明明是一個不能壽終正寝的地痞流氓,他會恭維你,說你将走紅運,在武漢可以發一注橫财。

    你明明是一個乳臭未退的小孩子,他會奉承你,說你是群衆革命的領袖,可以東做委員,西做委員。

    你明明是一位小姐,他會說你是明星。

    你明明是一位誠實人,他會說你必定是在上海生長大的。

    你縱然不相信你的尊容會這樣的好法,但是你聽在耳裡舒服。

    人人喜歡耳裡舒服,于是乎看相的人便遍地皆是。

     現在研究相術的人比從前進步,隻消看看他們的廣告,也講究挂起“留學”的招牌。

    更有所謂洋相士,什麼手相家海倫巴勃,一齊到上海來了。

    其實這也難怪。

    我覺得我們中國人的尊容,近年來變得很厲害,恐怕幾年後,一定要至少留學過的相術家,才能看懂我們中國人的臉。

     病 人在大病時,人生觀都要改變 魯迅曾幻想到吐半口血扶兩個丫鬟到階前看秋海棠,以為那是雅事。

    其實天下雅事盡多,唯有生病不能算雅。

    沒有福分扶丫鬟看秋海棠的人,當然覺得那是可羨的,但是加上“吐半口血”這樣一個條件,那可羨的情形也就不怎樣可羨,似乎還不如獨自一個硬硬朗朗到菜圃看一畦蘿蔔白菜。

     最近看見有人寫文章,女人懷孕寫作“生理變态”,我覺得這人倒有點“心理變态”。

    病才是生理變态。

    病人的一張臉就夠瞧的,有的黃得像訃聞紙,有的青得像新出土的古銅器,比髑髅多一張皮,比面具多幾個眨眼。

    病是變态,由活人變成死人的一條必經之路。

    因為病是變态,所以病是醜的。

    西子捧心蹙颦,人以為美,我想這也是私人癖好,想想海上還有逐臭之夫,這也就不足為奇。

     我由于一場病,在醫院住了很久。

    我覺得我們中國人最不适宜于住醫院。

    在不病的時候,每個人在家裡都可以做土皇帝,傭仆不消說是用錢雇來的奴隸,妻子隻是供膳宿的奴隸,父母是志願的奴隸,平日養尊處優慣了,一旦他老人家欠安違和,擡進醫院,恨不得把整個的家(連廚房在内)都搬進去!病人到了醫院,就好像是到了自己的别墅似的,忽而買西瓜,忽而沖藕粉,忽而打洗臉水,忽而灌暖水壺。

    與其說醫院家庭化,毋甯說醫院旅館化,最像旅館的一點,便是人聲嘈雜,四号病人快要咽氣,這并不妨礙五号病房的客人的高談闊論;六号病人剛吞下兩包安眠藥,這也不能阻止七号病房裡扯着嗓子喊黃嫂。

    醫院是生與死的決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