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快樂度日,發現生活的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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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異,異中有同,否則也就無所謂譜。

    就粗淺的經驗說,人的臉大緻為兩種,一種是令人愉快的,一種是令人不愉快的。

    凡是常态的、健康的、活潑的臉,都是令人愉快的,這樣的臉并不多見。

    令人不愉快的臉,心裡有一點或很多不痛快的事,很自然地把臉拉長一尺,或是罩上一層陰霾,但是這張臉立刻形成人與人之間的隔閡,立刻把這周圍的氣氛變得陰沉。

    假如,在可能範圍之内,努力把臉上的筋肉松弛一下,嘴角上挂出一個微笑,自己費力不多,而給予人的快感甚大,可以使得這人生更值得留戀一些。

    我永不能忘記那永長不大的孩子彼得·潘,他嘴角上永遠挂着一絲微笑,那是永恒的象征。

    一個成年人若是完全保持一張孩子臉,那也并不是理想的事,除了給“嬰兒自己藥片”做商标之外,也不見得有什麼用處。

    不過赤子之天真,如在臉上還保留一點痕迹,這張臉對于人類的幸福是有貢獻的。

    令人愉快的臉,其本身是愉快的,這與老幼妍媸無關。

    醜一點,黑一點,下巴長一點,鼻梁塌一點,都沒有關系,隻要上面漾着充沛的活力,便能輻射出神奇的光彩,不但有光,還有熱,這樣的臉能使滿室生春,帶給人們興奮、光明、調諧、希望、歡欣。

    一張眉清目秀的臉,如果恹恹無生氣,我們也隻好當作石膏像來看待了。

     我覺得那是一個很好的遊戲:早起出門,留心觀察眼前活動的臉,看看其中有多少類型,有幾張使你看了一眼之後還想再看? 不要以為一個人隻有一張臉。

    女人不必說,常常“上帝給她一張臉,她自己另造一張”。

    不塗脂粉的男人的臉,也有“卷簾”一格,外面擺着一副面孔,在适當的時候呱嗒一聲如簾子一般卷起,另露出一副面孔。

    “傑克博士與海德先生”(Dr.JekyllandMr.Hyde)那不是寓言。

    誤入仕途的人往往養成這一套本領。

    對下屬道貌岸然,或是面部無表情,像一張白紙似的,使你無從觀色,莫測高深,或是面皮繃得像一張皮鼓,臉拉得驢般長,使你在他面前覺得矮好幾尺!但是他一旦見到上司,驢臉得立刻縮短,再往癟裡一縮,馬上變成柿餅臉,堆下笑容,直線條全變成曲線條,如果見到更高的上司,連笑容都凝結得堆不下來,未開言嘴唇要抖上好大一陣,臉上做出十足的誠惶誠恐之狀。

    簾子臉是傲下媚上的主要工具,對于某一種人是少不得的。

     不要以為臉和身體其他部分一樣地受之父母,自己負不得責。

    不,在相當範圍内,自己可以負責的,大概人的臉生來都是和善的,因為從嬰兒的臉看來,不必一定都是顔如渥丹,但是大概都是天真無邪,令人看了喜歡的。

    我還沒見過一個孩子帶着一副不得善終的臉,臉都是後來自己作踐壞了的,人們多半不體會自己的臉對于别人發生多大的影響。

    臉是到處都有的。

    在送殡的行列中偶然發現的哭喪臉,作訃聞紙色,眼睛腫得桃兒似的,固然難看。

    一行行的囚首垢面的人,如稻草人,如喪家犬,臉上作黃蠟色,像是才從牢獄裡出來,又像是要到牢獄裡去,凸着兩隻沒有神的大眼睛,看着也令人心酸。

    還有一大群心地不夠薄臉皮不夠厚的人,滿臉泛着平價米色,嘴角上也許還沾着一點平價油,身穿着一件平價布,一臉的愁苦,沒有一絲的笑容,這樣的臉是頗令人不快的。

    但是這些貧病愁苦的臉還不算是最令人不愉快,因為隻是消極得令人心裡堵得慌,而且稍微增加一些營養(如肉糜之類)或改善一些環境,臉上的神情還可以漸漸恢複常态。

    最令人不快的是一些本來吃得飽,睡得着,紅光滿面的臉,偏偏帶着一股肅殺之氣,冷森森地拒人千裡之外,看你的時候眼皮都不擡,嘴撇得瓢兒似的,冷不防擡起眼皮給你一個白眼,黑眼球不知翻到哪裡去了,脖梗子發硬,腦殼朝天,眉頭皺出好幾道熨鬥都熨不平的深溝—這樣的神情最容易在官辦的業務機關的櫃台後面出現。

    遇見這樣的人,我就覺得惶惑:這個人是不是昨天賭了一夜以緻睡眠不足,或是接連着腹瀉了三天,或是新近遭遇了什麼冥兇,否則何以乖戾至此,連一張臉的常态都不能維持了呢? 厭惡女性者 指女人為禍水,作為其口頭禅 不要以為男人都是好色之徒,也有厭惡女性者。

     《周書·列傳》第四十,蕭統三子蕭詧,曾在江陵稱帝八載,據說他“少有大志,不拘小節……性不飲酒,安于儉素……尤惡見婦人,雖相去數步,遙聞其臭。

    經禦婦人之衣,不複更着”。

     一個曾臨九五的人,無論在位如何短暫,疆土如何狹小,我們可以想象内宮粉黛,必極其妍。

    而蕭詧惡見婦人,事屬不經,似難索解。

    女人離他數步之遙,他就聞到她的臭味,更是離奇,難道他遇到的婦人個個都患狐臭?因思古時淳于髡一鬥亦醉,一石亦醉,最歡暢的時候是“州闾之會,男女雜坐……前有堕珥,後有遺簪”“男女同席,履舄交錯……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芗澤”。

    芗澤就是指女人身上散發出來的一股特殊的香氣。

    淳于髡說的大概是實話。

    這種香氣須在相當親近肌膚的時候才能聞到。

    《紅樓夢》裡寶玉不是就曾一再勉強的要聞黛玉的袖口嗎?隻因袖口裡有芗澤。

    這種香氣,蕭詧大概是無緣消受。

    不過蕭詧雅好佛理,曾有“内典華嚴般若法華金光明義疏四十六卷”的著作行世,也許因潛心佛理而厭惡女色,亦未可知。

    可是事實上他生了八個兒子,死時才四十四歲,這又怎麼說? 一個人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很大部分是因為家有賢妻, 一個人一生中不闖大禍,也很大部分是因為家有賢妻。

     厭惡女性者,英文叫作misogynist,在文學作品中有時也有很率直的描述。

    例如,十六世紀作家約翰·黎利(JohnLyly)所作《優浮绮斯》(Euphues),其中有一封長信,是優浮绮斯在離開那不利斯返回雅典時寫給他的一位朋友及一般癡情男子的。

    這封信号稱為“戒色指南”(TheCoolingCard)。

    其言曰: 她如果貞潔,必定拘謹;如果輕佻,必定淫蕩;如是嚴肅的婆娘,誰肯愛她?如是放浪的潑婦,誰願娶她?如是侍奉竈神的處女,她們是誓不嫁人的;如是追随愛神的信徒,她們是勢必荒淫的。

    如果我愛一個美貌的,勢必引起嫉妒;如果我愛一個貌寝的,會要使我瘋狂。

    如果生育頻繁,則負擔有增無已;如果不能生育,則我的罪孽愈發深重;如果賢淑,我會擔心她早死;如果不淑,我會厭惡她長壽。

     把女人說得一無是處,其結論是“避免接近女人”。

    優浮绮斯的私行并不謹饬,被蛇咬過一回,以後見了繩子也怕。

    所以他的厭惡女性的論調實是有感而發。

     異性相吸,男女相悅,乃是常情。

    至于溺于女色者,如纣王之寵妲己,幽王之寵褒姒,以至于亡國,則罪不全在妲己與褒姒,纣王、幽王須負更大之責任。

    隻因佳人難再得,遂任其傾城傾國,昏君本人之罪責豈容推诿?趙飛燕的女弟剛接進宮,就有人在背後議論:“此禍水也,必将滅火。

    ”漢得火德而興,是否因此一女子而澌滅,且不去管它,“禍水”一詞從此成了某些女性的代名詞。

    西諺有雲:“任何事故,追根問底,必定有個女人。

    ”話并不錯,不過要看怎樣解釋。

    一個人在事業上有所成就,很大部分是因為家有賢妻,一個人一生中不闖大禍,也很大部分是因為家有賢妻。

    “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泥做的”,是女性崇拜的說法,指女人為禍水,是厭惡女性者的口頭禅。

     女人 喜歡說謊、善變、善哭、膽小、伶牙俐齒 有人說女人喜歡說謊。

    假如女人所捏撰的故事都能抽取版稅,便很容易緻富。

    這問題在什麼叫作說謊。

    若是運用小小的機智,打破眼前小小的窘僵,獲取精神上小小的勝利,因而犧牲一點點真理,這也可以算是說謊,那麼,女人确是比較的富于說謊的天才。

    有具體的例證。

    你沒有陪過女人買東西嗎?尤其是買衣料,她從不幹幹脆脆地說要做什麼衣,要買什麼料,準備出多少錢。

    她必定要東挑西揀,翻天覆地,同時口中念念有詞,不是嫌這匹料子太薄,就是怪那匹料子花樣太舊,這個不禁洗,那個不禁曬,這個縮頭大,那個門面窄,批評得人家一文不值。

    其實,滿不是這麼一回事,她隻是嫌價碼太貴而已!如果價錢便宜,其他的缺點全都不成問題,而且本來不要買的也要購儲起來。

    一個女人若是因為炭貴而不生炭盆,她必定對人解釋說:“冬天生炭盆最不衛生,到春天容易喉嚨痛!”屋頂滲漏,塌下盆大的灰泥,在未修補之前,女人便會向人這樣解釋:“我預備在這地方安裝電燈。

    ”自己上街買菜的女人,常常隻承認散步和呼吸新鮮空氣是她上市的唯一理由。

    豔羨汽車的女人常常表示她最厭惡汽油的臭味。

    坐在中排看戲的女人常常說前排的頭等座位最不舒适。

    一個女人饋贈别人,必說:“實在買不到什麼好的……”其實這東西根本不是她買的,是别人送給她的。

    一個女人表示願意陪你去上街走走,其實是她順便要買東西。

    總之,女人總歡喜拐彎抹角的,放一個小小的煙幕,無傷大雅,頗占體面。

    這也是藝術,王爾德不是說過“藝術即是說謊”嗎?這些例證還隻是一些并無版權的謊話而已。

     女人善變,多少總有些哈姆雷特式,拿不定主意;問題大者如離婚結婚,問題小者如換衣換鞋,都往往在心中經過一讀二讀三讀,決議之後再複議,複議之後再否決,女人決定一件事之後,還能随時做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做出那與決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無法追随。

    因為變得急速所以容易給人以“脆弱”的印象。

    莎士比亞有一名句:“‘脆弱’呀,你的名字叫作‘女人’!”但這脆弱,并不永遠使女人吃虧。

    越是柔韌的東西越不易摧折。

    女人不僅在決斷上善變,即便是一個小小的别針位置也常變,午前在領扣上,午後也許移到了頭發上。

    三張沙發,能擺出若幹陣勢;幾根頭發,能梳出無數花頭。

    講到服裝,其變化之多,常達到荒謬的程度。

    外國女子的帽子,可以是一根雞毛,可以是半隻鐵鍋,或是一個畚箕。

    中國女人的袍子,變化也就夠多,領子高的時候可以使她像一隻長頸鹿,袖子短的時候恨不得使兩腋生風,至于紐扣盤花、滾邊鑲繡,則更加是變幻莫測。

    “上帝給她一張臉,她能另造一張出來”,“女人是水做的”,是活水,不是止水。

     女人善哭,從一方面看,哭常是女人的武器,很少人能抵抗她這淚的洗禮。

    俗語說“一哭二鬧三上吊”,這一哭确實其勢難擋。

    但從另一面看,哭也常是女人内心的“安全瓣”。

    女人的忍耐的力量是偉大的,她為了男人,為了小孩,能忍受難堪的委屈。

    女人對于自己的享受方面,總是屬于“斯多亞派”的居多。

    男人不在家時,她能立刻變成素食主義者,火爐裡能爬出老鼠,開電燈怕費電,再關上又怕費開關。

    平素既已極端刻苦,一旦精神上再受刺激,便忍無可忍,一腔悲怨天然地化作一把把的鼻涕眼淚,從“安全瓣”中汩汩而出,騰出空虛的心房,再來接受更多的委屈。

    女人很少破口罵人(罵街便成潑婦,其實甚少),很少揎袖揮拳,但淚腺就比較發達。

    善哭的也就常常善笑,眯眯地笑,哧哧地笑,咯咯地笑,哈哈地笑,笑是常駐在女人臉上的,這笑臉常常成為最有效的護照。

    女人最像小孩,她能為了一個滑稽的姿态而笑得前仰後合,肚皮痛,淌眼淚,以至于翻斤鬥!哀與樂都像是常川有備,一觸即發。

     女人的嘴,大概是用在說話方面的時候多。

    女孩子往往從小就口齒伶俐,就是學外國語也容易琅琅上口,不像嘴裡含着一個大舌頭。

    等到長大之後,三五成群,說長道短,聲音脆,嗓門高,如蟬噪,如蛙鳴,真當得好幾部鼓吹!等到年事再長,萬一堕入“長舌”型,則東家長,西家短,飛短流長,搬弄多少是非,惹出無數口舌;萬一堕入“噴壺嘴”型,則瑣碎繁雜,絮聒唠叨,一件事要說多少回,一句話要說多少遍,如噴壺下注,萬流齊發,當者披靡,不可向迩!一個人給他的妻子買一件皮大衣,朋友問他:“你是為使她舒适嗎?”那人回答說:“不是,為使她少說些話!” 女人膽小,看見一隻老鼠而當場昏厥,在外國不算是奇聞。

    中國女人膽小不至如此,但是一聲霹雷使得她拉緊兩個老媽子的手而仍戰栗不止,倒是确有其事。

    這并不是做作,并不是故意在男人面前做态,使他有機會挺起胸脯說:“不要怕,有我在!”她是真怕。

    在黑暗中或荒僻處,沒有人,她怕;萬一有人,她更怕!屠牛宰羊,固然不是女人的事,殺雞宰魚,也不是不費手腳。

    膽小的緣故,大概主要的是體力不濟。

    女人的體溫似乎較低一些,有許多女人怕發胖而食無求飽,營養不足,再加上怕臃腫而衣裳單薄,到冬天瑟瑟打戰,襪薄如蟬翼,把小腿凍得作“漿米藕”色,兩隻腳放在被裡一夜也暖不過來,雙手捧熱水袋,從八月捧起,捧到明年五月,還不忍釋手。

    抵抗饑寒之不暇,焉能望其膽大。

     女人的聰明,有許多不可及處,一根棉線,一下子就能穿入針孔,然後一下子就能在線的盡頭處打上一個結子,然後扯直了線在牙齒上砰砰兩聲,針尖在頭發上擦抹兩下,便能開始解決許多在人生中并不算小的苦惱,例如縫上襯衣的扣子,補上襪子的破洞之類。

    至于幾根篾棍,一上一下地編出多少樣物事,更是令人叫絕。

    有學問的女人,創辟“沙龍”,對任何問題能繼續談論至半小時以上,不但不令人入睡,而且令人疑心她是内行。

     男人 髒、懶、饞、自私,偶爾還很長舌 男人令人首先感到的印象是髒!當然,男人當中亦不乏刷洗幹淨潔身自好的,甚至還有油頭粉面衣裳楚楚的,但大體講來,男人消耗肥皂和水的數量要比較少些。

    某一男校,對于學生洗澡是強迫的,入浴簽名,每周計核,對于不曾入浴的初步懲罰是宣布姓名,最後的斷然處置是定期強迫入浴,并派員監視,然而日久玩生,簽名簿中尚不無浮冒情事。

    有些男人,西裝褲盡管挺直,他的耳後脖根,土壤肥沃,常常宜于種麥!襪子手絹不知随時洗滌,常常日積月累,到處塞藏,等到無可使用時,再從那一堆污垢存貨當中揀選比較幹淨的去應急。

    有些男人的手絹,拿出來硬像是土灰面制的百果糕,黑糊糊黏成一團,而且内容豐富。

    男人的一雙腳,多半好像是天然的具有泡菜、黴幹菜再加糖蒜的味道,所謂“濯足萬裡流”是有道理的,小小的一盆水确是無濟于事,然而多少男人卻連這一盆水都吝而不用,怕傷元氣。

    兩腳既然如此之髒,偏偏有些“逐臭之夫”喜于腳上藏垢納污之處往複挖掘,然後嗅其手指,引以為樂!多少男人洗臉都是專洗本部,邊疆一概不理,洗臉完畢,手背可以不濕,有的男人是在結婚後才開始刷牙。

    “扪虱而談”的是男人。

    還有更甚于此者,曾有人當衆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