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對于《哲學史》所描寫的孔子孟子荀子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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閥,甚至于還想南面稱王,又何嘗是對?他的最有名的私淑弟子孟先生宣言“惟仁者宜在高位”,心目中完全沒有封建制度中的共主周天子,(所以有人嘲笑孟子,說:“而今尚有周天子,口口聲聲說王齊。

    ”)又何嘗是對?因為像胡博士所說的一樣,“孔子的人生哲學極注重行為的‘居心’和‘動機’”,他既明斥貴族的躐等行為,自己一系更不應當有躐等的念頭和行動,否則不免厚于責人而薄于責己,簡直不成其為大聖人了。

     我們根據以上的兩種理由,可以斷然宣布胡博士所主張的孔子“定名分”是“處處要保存那紙上的封建階級”,為一種皮相之談。

     (四)《哲學史》講孔子的學說篇幅最多,而毛病也真是不少;我們無睱一一提出來讨論與批評,今隻再将一個較重要之點略說幾句作為收束,孔子論學本有廣狹二義:廣義的學包括遇事觀察,即物窮理,身體力行,學文讀書。

    如《論語》所謂:“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謂好學也已”,“有顔回者好學,不遷怒,不貳過”,都是指廣義的學,狹義的學專指學文讀書講,如“行有餘力,則以學文”,“好古敏以求之”,“博學于文”是。

    胡博士在“一以貫之”一章竟說: “孔子的‘學’隻是讀書,隻是文字上傳過來的學問。

    ” 這種說法未免太小視了孔子,像他那樣“集大成”的人,或用胡博士自己的話來說,像他那樣“氣象闊大的人物”,何至于把個“學”專限在讀書上?我們從推理上也可以斷定他不緻于那樣淺薄無聊,何況還有上面所舉兩個“好學”及其他無數證據呢?梁啟超說,看見胡博士這段話,對于他的“武斷,真不能不吃一大驚”!這一大驚倒是應當的。

     不過胡博士的武斷還不止此。

    他于作出上項結論之後,并且公然宣布孔二先生的罪狀,說: “可惜他把‘學’字看作讀書的學問,後來中國幾千年的教育,都受這種學說的影響,造成一國的‘書生’廢物,這便是他的流弊了。

    ” 孔子所謂“學”并不全是狹義的,我們已經說過了。

    即再退一步,假定他所謂“學”“隻是讀書”,也不能把後來“造成一國的‘書生’廢物”歸咎于他,因為他老先生所教的科目除“書”外,還有“禮樂射禦數”,故《史記·孔子世家》說:“孔子以《詩》《書》禮樂教弟子,蓋三千焉。

    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

    “孔門有六藝,而後世隻取一藝——書——他對于此事應負責任麼?凡稍有常識的人總不能以此相诘責。

    可是胡博士為實驗主義所蒙蔽,處處吹毛求疵地去“尋求各家學說的效果影響,再用這種種影響效果來批評各家學說的價值”,以緻弄出這種笑話!我說他此書的根本缺點是在應用實驗主義的方法,這也是一個明證。

     第十二,孔子為新興的地主階級的代表已如上所述,孟子更是如此。

    的确,書中擁護農業的話很多,如“不違農時”,“薄稅斂”,“民事不可緩也”,“易其田疇,薄其稅斂,民可使富也”之類是。

    但有人以為孟子明明代表一殷農民的利益,主張井田制,怎好說他是擁擠地主階級呢?其實所謂“五畝他宅”,“百畝之田”,隻是他一種溫情主義的口頭禅,和西洋資産階級的社會主義者偶言替工人階級謀利益一樣,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當時既有地主階級的存在,而他又力倡 “無君子莫治野人,無野人莫養君子。

    “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

    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

    ” 這就是承認一個統治階級和一個被統治階級的說法,在事實上,前者為地主,後者為農民,這還用得着懷疑嗎? 可是除此以外,我們還有一個強有力的證據,就是他所說的: “為政不難,不得罪于巨室。

    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

    一國之所慕,天下慕之。

    ” 所謂“巨室”并不是朱熹所想象的“世臣大家”,隻是墨子所說的“大家”(參看《墨子·天志》上中兩篇),管子所說的“巨家”(參看《山國軌篇》),隻是大地主。

    (同樣上面的“君子”和“勞心者”也不僅指正位的官吏,是包括整個統治的地主階級在内。

    )至于“巨室之所慕,一國慕之,……天下慕之”,就是卡爾所謂“支配一個時代的觀念常不過是統治階級的觀念”。

    這種巨室從孟子的時代起一直到最近二十年前是中國的統治者,而曆朝的帝王就是他們的首領。

     胡博士沒有看清這一點,遂于講孟子的政治哲學時說道: “孟子生在孔子之後一百多年,受了楊墨兩家的影響,故不但尊重個人,尊重百姓過于君主;還要使百姓享受樂利。

    ” 這種說法是十分淺薄而錯誤的。

    我們在反駁之前,要再進一步,問楊墨又是受了誰的影響?胡博士回答道: “孔門有一派把一個‘孝’字看得太重了,後來的結果便把個人埋沒在家庭倫理之中。

    ……這種家庭倫理的結果,自然生出兩種反動。

    一種是極端的個人主義,如楊朱的為我主義。

    ……一種是極端的為人主義,如墨家的兼愛主義。

    ……” 孔門的“‘孝’字”派這樣影響楊朱,楊朱又這樣影響孟子,互相交錯,煞是好看!不過我們要再問胡博士,“‘孝’字”派的家庭倫理為什麼不能直接影響孔門的其他各派,而另外激成楊朱的為我主義和墨子的兼愛主義?楊朱的為我主義和墨子的兼愛主義為什麼又不能繼續發展下去,而另外造成孟子的“民權”論與“樂利主義”?我想他對于這種兜圈子的頑意兒沒有法子能夠給予一種滿意的解答。

    因為楊朱,墨子,孟子學說的動力本來不在這裡,如靠這一着去解釋,真有“此路不通”之歎! 關于楊朱的為我主義的背景前面已經講過,關于墨子的兼愛主義的背景可待下面去講,我們現在專講孟子的。

    他說:“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這種話并不是受了什麼楊墨的影響,而是因為當時的地主階級已經壯大,内中有些且變成“巨室”可以和政府對抗,使為政者不敢得罪他們,——這種情形反映到孟子的心目中,他才有膽量說出一些重民輕君的話。

    胡博士不知道從這種具體的事實中去找線索,專憑着唯心的實驗主義的方法,從楊墨方面打主意,殊不知這是很渺茫的事,即使屬實不虛,也當然是枝節的而非根本的了。

     他又說,孔子的政治哲學是“爸爸政策”,孟子的是“媽媽政策”。

    “爸爸政策要人正經規矩,要人有道德;媽媽政策要人快活安樂,要人享受幸福”。

    故孟子所說如“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

    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這一類“‘衣帛食肉’的政治,簡直是媽媽的政治。

    ……後人不知道這個區别代表一百多年儒家政治學說的進化,所以爸爸媽媽的分不清楚。

    ……”他自以為懂得這種區别,見識高人一等。

    但孟子的嘴上為什麼挂着“‘衣帛食肉’的政治”,他就說不出來。

    這也是要從事實中去找線索,不能專在想象上着眼的,就是,當時生産力的發展較春秋時又進一步,反映到孟子的腦袋中,才發生那樣虛懸一格的議論來。

     第十三,胡博士所講的孟子性善論,留在荀子的批評中一起來估量,現在且先描寫荀子的階級性。

    他和孟子一樣,明白主張要有一個統治階級和一個被統治階級,所以說: “人之生不能無群,群而無分則争,争則亂,亂則窮矣?……人君者,所以管分之樞要也。

    ……古者先王分割而等異之也。

    故使或美或惡,(楊倞注;“美謂褒寵,惡為形戮”)或厚或薄,或佚或樂,或劬或勞。

    ”(《富國篇》。

    ) 至于這個統治階級,不用說,也是地主階級。

    所以他在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