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對于所謂中國哲學發生時代的時勢和思潮的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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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人債而食者幾何家,……貧士之受責于大夫者幾何人”,《史記·貨殖傳》所言”子貸金錢千貫”,和曹邴“贳貸行賈遍郡國”,都是債權者(即盤剝重利者)和債務者存在的證據。

     三是商人與手工業者及農民。

    除上面所舉《史記·貨殖傳》的大批事實外,如《平準書》所載:“農,工,商交易之路通,而龜貝金錢刀布之币興焉。

    ……庶人之富者或累巨萬,而貧者或不厭糟糠”,《戰國策》頓子所謂“有其實而無其名者商人是也,無把铫推耨之勢,而有積粟之實。

    ……無其實而有其名者農夫是也,解凍而耕,暴背而耨,無積粟之實”,就是商人宰制工農的明證。

    (富至巨萬的庶人有一部分當為地主。

    )因為古代不獨工農兩業沒有完全分離獨立,有許多商品且為農産物,故操奇計羸的商人總是本着多财善賈的手段,來壓迫工農。

     還有一層,“從封建的生産方法過渡出來有兩條路。

    即生産者變成商人和資本家,……或商人直接操縱生産。

    ”(引卡爾語)當戰國時,這兩條路都是有人走的:如《貨殖傳》說,白圭治生産,“人棄我取,人取我與。

    夫歲孰,取谷,予之絲漆,繭出取帛絮,與之食。

    ……與用事僮仆同苦樂”,“蜀卓氏……即鐵山鼓鑄,運籌策,……富至僮千人”,他們取的是第一條路;又說,“桀黠奴,人所之患也,唯刁間收取,使之逐漁鹽商賈之利”,這取的是第二條路。

    這兩種人都廣蓄奴仆,以自封殖。

    此外,《商君傳》言商鞅定變法之令,“大小僇力本業耕織,緻粟帛多者複其身,事末利及怠而貧者舉以為奴孥。

    ”當時的奴仆恐怕也不在少數。

     總之,先秦的階級争鬥是在地主,小農,貧農,雇工(這是農業中或家用的雇工,不是胡博士所指的替工業資本家服務的工人),債權者,債務者,商人,手工業者,農民,和奴仆這幾種人中進行的。

    胡博士不知道将他們加以分析給大家看,僅說了一句“卻新添了一種生計上的階級”,求免太籠統太敷衍了事罷了! 第四,他所列舉那時代的時勢第四種情形是:“那時的政治除了幾國之外大概都是很黑暗,很腐敗的。

    ”這真是牽強附會,不成理由。

    政治的黑暗腐敗幾乎是中國幾千年來經常的現象,未聞即因此産生各種各樣的哲學。

    況且那時還有幾國可以除外,所謂政治的黑暗腐敗并不是一種普遍的現象,何以獨能為諸子哲學結胎的四大原因之一?胡博士對于這一問題将無詞以對了! 現在總括起來說:這一章對于中國哲學懷胎時代舉出四種現象,即“(一)戰禍連年百姓痛苦;(二)社會階級漸漸消滅;(三)生計現象貧富不均;(四)政治黑暗百姓愁怨”,都是消極的,膚淺的,或錯誤的。

    梁啟超反問道:“除卻第二種稍帶點那時代的特色外,其餘三種可算得幾千年來中國史通有的現象,為什麼别的時代都不結哲學胎,單在這時代結胎呢?”這一問是極有理由的,不過他說“第二種稍帶點那時代的特色”,顯系受了胡博士的騙,誤閥閱為階級,把閥閱内部等次的消滅當作階級的消滅。

    實則當時的階級不獨沒有減少,并且還正在增加,因為封建地主階級雖“漸漸消滅”,然新興的地主階級又起而代之,新興的債權者,商人,債務者和手工業者又接踵而至,即胡博士本人也明白承認“新添了一種生計上的階級”。

    所以他作出這一章說明哲學結胎的原因,都是牛頭不對馬嘴,都是白費氣力! 第五,上面第一章既全無是處,下面的第二章仍是錯誤膚淺。

    他把那個時代的思潮分作五派: 第一憂時派, 第二厭世派, 第三樂天安命派, 第四縱欲自恣派, 第五憤世派(激烈派)。

     他在每一派之下引幾首詩作為例子,卻不甚正确,如《北門》的“已焉哉!天實為之,謂之何哉!”明明是怨天,他卻指為“樂天安命派”,《北山》一詩是人臣服役勞苦不均的怨聲,《伐檀》《碩鼠》兩詩是被壓迫農民對地主的憤恨,兩者在表面上雖好像相似,但性質絕不相同,将它們列在一起,目為憤世派或激烈派,實在有些不倫不類。

     然這還不算一回事,本章最大的缺點是不從階級的觀點去分析各派,以緻弄得極為混沌,使著者自己也有些莫明其妙,不得不很驚異地說道: “請看這些思潮沒有一派不是消極的。

    到了《伐檀》和《碩鼠》的詩人已漸漸有了一點勃勃的獨立精神。

    你看那《伐檀》的詩人對于那時的‘君子’何等冷嘲熱罵!又看那《碩鼠》的詩人氣憤極了,把國也不要了,去尋他自己的樂土樂園。

    ” 其實前四派(就當時的實際情形看,并沒有這許多派,四者隻能算作一個頹廢派)是屬于統治階級(封建地主階級)的,因為階級的地位發生搖動,找不着出路,所以有憂時,厭世,安命,恣欲的種種表現。

    後一派是屬于被壓迫階級的,雖因力量薄弱,不能作積極的反抗,但卻敢于“冷嘲熱罵”,具有“一點勃勃的獨立精神”了。

    要這樣解釋,才切合實際情形,才算十分顯明,否則于“沒有一派不是消極的”之後,忽然“有了一點勃勃的獨立精神”,不免有些神秘,不能不令人說一聲“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