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國哲學史大綱》的根本缺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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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雞生蛋蛋生雞一般的見解!(二)實驗主義的唯心論和多元論的作怪(三)中國近七十年來的工業資本主義隻是複古!(四)對于封建制度的另一種見解

    “哲學家不是像菌一樣突然從地下生長出來的,他們是自己時代,自己民族的結果,這種民族最微妙的,最可貴的和最難看見的精華表現于哲學的觀念中。這種精神在哲學家的腦袋中建築哲學體系,同一精神又用工人的手建築鐵路。哲學不是立于世界以外,好像腦袋不是立于人以外一樣。……”

    當胡博士著《中國哲學史大綱》時,對于德國最有名的哲學家卡爾這幾句話的道理隻有一知半解,所以他開宗明義就說:

    “大凡一種學說,決不是劈空從天上掉下來的。我們如果能仔細研究,定可尋出那種學說有許多前因。……這個前因,所含不止一事。第一是那時代政治社會的狀态。第二是那時代的思想潮流。這兩種前因,時勢和思潮,很難分别。因為這兩事又是互相為因果的。有時是先有那時勢,才生出那思潮來;有了那種思潮,時勢受了思潮的影響,一定有大變動;所以時勢生思潮,思潮又生時勢,時勢又生新思潮。所以這學術史上尋因求果的研究,是很不容易的。”

    這一段話表見他對于時勢和思潮的因果關系,弄不清楚,正和世人對于雞生蛋,蛋生雞的見解一樣,以為是互相循環不知到底是誰先誰後?!實則“學術史上尋因求果的研究”雖“很不容易”,并不是不可能的,因為“在人類能夠争取權勢,并從事于政治,宗教,哲學等等之前,必須有衣食住,必須作工”(引弗裡德裡希語),因為“事實先于觀念,理想——像普魯東說得一樣——不過是一朵花,而物質的生存卻構成它的根。”(引巴枯甯語)所以思潮無論怎樣影響時勢,究其根源,不過是物質生活的反映。胡博士對于這種十分顯明的事實盲目不見,竟在“先有那時勢,才生出那思潮來”的上面加上”有時“兩字,表示那不是經常的狀況,這正是他的實驗主義的唯心論和多元論在那裡作祟!梁啟超認這部書專從實驗主義方面提倡,系”救世良藥“(見《梁任公學術講演》第一輯《評胡适之中國哲學史大綱》一文),我以為此書的根本缺陷就在應用實驗主義作為叙述和評判的方法,以緻弄出大批的錯誤。

    例如他所謂時勢是指一個“時代政治社會的狀态”,所謂社會狀态又包括經濟在裡面。他不獨把政治和經濟并列起來,并且把政治放在經濟的上面,這表見他不懂得曆史的原動力是什麼。還有一層,他對于所謂“中國哲學的懷胎時代”,即“老子孔子以前的二三百年”(西曆紀元前八○○年至五○○年)的社會到底是一種怎樣的社會完全不明了。據他說:

    “那時諸侯互相侵略,滅國破家的不計其數。古代封建制度的種種社會階級都漸漸的消滅了。”

    “封建時代的階級雖然漸漸消滅了,卻新添了一種生計上的階級,那時社會漸漸成了一個貧富很不平均的社會。富貴的太富貴了,貧苦的太貧苦了。

    他于征引《大東》,《葛屦》兩篇詩作為“貧富太不平均的”證據後,即批評道:

    “這兩篇竟像英國虎德(ThomasHood)的‘《縫衣歌》’的節本。寫的是那時代的資本家雇用女工,把那‘摻摻女手’的血汗工夫,來做他們發财的門徑。”

    他又于征引《伐檀》一篇詩作為“更動人的”證據後,說道:

    “這竟是近時社會黨攻擊資本家不該安享别人辛苦得來的利益的話了!”

    照他這幾段話看來,當老孔以前的三百年間,中國已經不是封建時代(梁啟超也具有同樣見解,他在《先秦政治思想史》中認西周約有三百年為封建期,周東遷後至孔子出生前二百年為霸政期),而是資本主義時代,并且完全和現代一樣,有“資本家雇用女工”,有“社會黨攻擊資本家不該安享别人辛苦得來的利益”。既是這樣,中國近七十年來所發生的工業資本主義并非自西洋輸入,不過是複古罷了!

    在另一方面,某君于一九三○年刊布一部《中國古代社會研究》,說中國由原始土地公有變為奴隸制,“在殷周之際達到完成”,再變為封建制,“在東周以後”才完成,一直到清朝末年相沿未變,因為“秦以後雖然号稱為郡縣制,但漢有諸王,唐有藩鎮,明末有三藩,清初有年羹堯,就是一般的行省總督都号稱為‘封疆天子’,并不是就不是封建制度”。這和胡博士的見解極端相反。這兩方面的見解到底誰是誰非,值得我們嚴重的讨論,因為胡博士所謂哲學懷胎時代和出生時代的社會,是他的哲學史的背景,分析這種社會的性質,,是他做哲學史的先決條件,這一點如弄得不清楚,看得不正确,則以後的一切叙述評判也必然不會清楚正确。因此我對于這個問題不得不多說幾句,作為我的批評的根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