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講 兩千五百年儒學變遷概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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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荀子言禮,以禮為修養的主要工具。

    孟子主張内發,荀子主張外範。

    孟子說性是善的,随着良知良能做去;荀子說性是惡的,應以嚴肅規範為修束身心的準繩。

    所以荀子的學說,可以說是戰國末年,對于儒家的一大修正。

     今天所講孟荀學說,講得很簡單,以下另有專篇,專門講他二人。

    自孔子死後,儒家的變遷,其大概情形如此。

    還有一種現象,西漢以前,儒家學派可以地域區分,所謂齊學、魯學,風氣各自不同。

    魯是孔子所居的地方,從地理方面看,在泰山以内,壤地褊小,風俗謹嚴;從曆史方面看,自周公以來,素稱守禮之國,又有孔子誕生,門弟子極多。

    魯派家法,嚴正呆闆狹小,有它的長處,同時亦有它的短處。

    齊與魯接壤,蔚為大國,臨海富庶,氣象發皇,海國人民思想異常活潑。

    直接隸屬孔門的時候,齊魯學風,尚無大别,以後愈離愈遠,兩派迥不相同了,若以歐洲學風比之,魯像羅馬,齊像希臘。

     齊派學風的特色,可以三鄒子作為代表。

    《史記·孟荀列傳》稱:“齊有三鄒子,其前鄒忌……其次鄒衍……鄒奭。

    ”三鄒是否儒家,尚待研究,雖非直接由儒家出,但亦受儒家的影響。

    鄒衍主九州之外,尚有九州,可見其理想力之強,但彼好推言“終始五德之運”這種學說,衍為方士的思想(不是道家),司馬談《六家要旨》名之為陰陽家,後代相仍未改。

    這種人,以儒者自居,社會上亦把他們當作儒者看待。

    秦始皇坑儒生,人皆以為大罪,其實所坑的儒生七十餘人,都是方士陰陽家一派。

    如盧生、韓生最初替始皇求不死之藥,曆年不得,又造為種種謊語,始皇才把他們坑殺了。

    這一派在戰國末年頗盛,如果說是由儒家變出,可以說是由齊派演化出來。

     自秦以前,同為儒家,有齊魯兩派,其不同之點,既如上述。

    到漢,兩派旗幟,更為顯明,甚至于互相攻擊。

    漢人對于儒家的貢獻,隻是他的整理工作,旁的很少值得注意的地方。

    凡是一個社會,經過變化之後,秩序漸趨安定,就做整理的功夫,所以漢人發明者少。

    一部分的精神,用在整理方面;一部分精神,用在實行方面。

    漢代四百年間,其事業大緻如此。

     至于思想學術,漢代亦較簡單,漢時墨家業已消滅,隻剩道、儒兩家。

    道家整理工作的表現,在于《淮南子》。

    《淮南子》一書,可謂戰國以來,總括許多學說,為一極有系統之著述。

    儒家整理工作的表現,在于治經。

    漢儒治經分今文古文兩派,西漢為今文獨盛時代,東漢為今古文互争時代。

    東漢前半,今文很盛,到了末年,大學者都屬古文派,今文純至消滅。

    西漢全期,今文家都很盛,古文家不過聊備一格而已。

     西漢經學,共立十四博士。

    計《易》有施、孟、梁丘三家,均出田何,為齊派。

    《書》有歐陽、大小夏侯三家,均出伏生,為齊派。

    《詩》有魯、齊、韓三家,齊詩出于齊派。

    《禮》有大小戴及慶氏三家,與齊無關,為魯派。

    《春秋》有嚴、顔兩家,均出公羊,為齊派。

    總觀十四博士之中,九家出齊。

    此外《論語》有《齊論語》及《魯論語》。

    以此言之,西漢儒學,大部屬齊,魯學很衰。

    《春秋》之《榖梁》學屬魯派,然西漢時無博士,其學不昌。

    唯魯詩極發達,齊詩、韓詩,俱不能及。

     齊派學風的特色,在與陰陽家——鄒衍一派結合,前業已提到過了。

    即如《易》的施、孟、梁丘三家,今無傳,當時所講,占驗象數為多;伏生《尚書》,講中候五行,《大傳》亦多與陰陽結合;齊詩講五際六情;《公羊春秋》,多講災異。

    西漢學風,齊派最盛,其中頗多方士及陰陽家語。

     西漢末年,古文始出。

    古文家自以為孔派真傳,斥今文為狂妄;今文家自以為儒學正宗,斥古文為僞作。

    漢時所謂今文古文之辯,各部經都有,而《周禮》《左傳》辯論最烈,其後馬融、賈逵、服虔、許慎、劉歆皆從古文,是以古文大盛。

    今文家專講微言大義,對于古書的一字褒貶,皆求說明;古文家專講訓诂名物,對于古書的章句制度,皆求了解。

    古文家法謹嚴,與魯派相近;今文家法博大,與齊派相近。

    所以兩漢經學,一方面為今古文之争,一方面即齊魯派之争,自鄭玄雜用今古文,今古學乃複混。

     上面說,西漢經學,立十四博士,有今文古文的争執,有齊派魯派的不同。

    又說兩漢工作,最主要的是解經方法,魯派即古文家,注重考釋,專講名物訓诂;齊派即今文家,頗帶哲學氣味,講究陰陽五行。

    這些都是經生,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可以不講。

    經生以外,還有許多大儒,他們的思想學術,自成一家,應當格外注意。

    以下一個一個分開來講。

     1.董仲舒。

    他是西漢第一個學者,受陰陽家的影響,對于儒學,發生一種變化。

    荀子反對禨祥,對于迷信,在所排斥。

    董子迷信的話就很多,書中有求雨止雨之事。

    孟子主性善,荀子主性惡,董子調和兩家,主張兼含善惡。

    公孫弘治《公羊春秋》,董子亦治《公羊春秋》,而弘不逮仲舒遠甚。

    董子學說,具見于《春秋繁露》。

    全書分三部,一部分解釋《春秋》的微言大義,應用到社會上去;一部分調和孟荀的性說,主張成善抑惡;一部分承陰陽家的餘緒,有天人合一的學說。

     2.司馬遷。

    他是一個史家,同時又是一個儒家。

    《史記》這部著作,初非匡無意義,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自述懷抱說:“亦欲以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

    ”這是何等的偉大!同時在自序中又說:“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

    孔子卒後,至于今五百歲。

    有能紹明世,正《易傳》,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這簡直以繼承孔子自命了。

    《史記》這部書,全部目錄,許多地方,很有深意,在史部中極有價值。

    其編制論斷,關于儒家道術的地方很多。

     3.揚雄。

    他是一個完全模仿、不能創作的大文學家,仿《離騷》作《解嘲》,仿《上林》作《長楊》,仿《易》作《太玄》,仿《論語》作《法言》,不過是一個專會模仿的人,在學術界沒有多大價值。

    但是以時代論,他亦有他的地位。

    當西漢末年,魯派經生專講章句訓诂,解“粵若稽古帝堯”幾個字,長到十餘萬言,瑣碎得讨厭。

    同時齊派末流,專講五行生克,亦荒誕得不近情理。

    揚雄能離開經生習氣,不講訓诂五行,直追《周易》《論語》,雖然所說的話,大緻不過爾爾,犯不着費力研究,但是别開生面,往新路徑上走,這又是他過人的地方。

     4.桓譚。

    他是一個很有新思想的學者,曾作一部《新論》,可惜喪失了,現存的不過一小部分,看不出全部學說的真相。

    我們所知道的,就是他很受揚雄的影響。

    儒家自董仲舒以後,帶哲學的氣味很濃,桓譚生當東漢初年,自然免不了時下風氣。

    《新論》存留,十停隻有一二,講養生無益及形神分合問題,上承西漢時《淮南子》的遺緒,下開魏晉間何晏、王弼的先聲。

     5.張衡。

    他是一個科學家,對于自然界有很精密的觀察,曾造地震計,造得很靈巧,在天文學上發明頗多。

    他又是一個大文學家,很佩服揚雄的為人。

    現在所存的作品中《兩京賦》《思玄賦》等,前者純為文藝性質,後者可以發表思想。

    揚雄的功勞在開拓,桓譚的功勞在繼續,桓張二人,為漢學魏學的樞紐。

     6.王充。

    他是一個批評哲學家,不用主觀的見解,純采客觀的判斷,關于積極方面沒有什麼主張,而對過去及當時各種學派,下至風俗習慣,無不加以批評。

    他是儒家,對儒家不好的批評亦很多,雖然所批評的問題或太瑣碎,但往往很中肯,掃盡齊派末流的荒誕思想,在儒家算是一種清涼劑。

    當時儒家,或者尋章摘句,或者滑稽亂俗,他老實不客氣地攻擊他們的短處,可以說是東漢儒家最重要的一個人。

     漢代儒學,除經生外,最重要的有此六家,即董仲舒、司馬遷、揚雄、桓譚、張衡、王充。

    其餘劉向、劉歆、仲長統、王符、徐斡等,或者關系較小,或者缺乏特異的主張,所以我們不及一一細述了。

     漢以後,是魏晉。

    魏晉之間,儒家發生一種很大的變動。

    這個時候,在學術方面,漢儒的整理事業太細密、太呆闆,起了硬化作用。

    在社會方面,經過戰國大亂以後,有長時間的太平——戰國如像三峽,漢代好比太湖——安定久了,自然腐敗。

    一方面,儒家的呆闆工作,有點令人讨厭;一方面,社會既然紊亂,思想亦因而複雜。

    所以魏晉之間,學術界急轉直下,另換一個新方面。

     這個時候,道家極為發達,士大夫競尚清談。

    研究儒學的人,亦以道家眼光看儒家書籍,擺脫從前章句訓诂的習慣,重新另下解釋。

    這種新解釋,雖然根據道家,但亦非完全不是儒家。

    儒家自身,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