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講 儒家哲學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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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哲學的範圍,比西方哲學的範圍,闊大得多。

     儒家既然專講人之所以為人,及人與人之關系,所以它的問題,與歐西問題,迥然不同。

    西方學者唯物唯心、多元一元的讨論,儒家很少提及。

    西方學者所謂有神無神,儒家亦看得很輕。

    《論語》說:“子不語怪力亂神。

    ”孔子亦說:“未知生,焉知死。

    ”把生死神怪看得很輕,這是儒家一大特色。

    亦可以說與近代精神相近,與西方古代之空洞談玄者不同。

     儒家哲學的缺點,當然是沒有從論理學、認識論入手。

    有人說它空疏而不精密,其實論理學、認識論,儒家并不是不講。

    不過因為方面太多,用力未專,所以一部分的問題,不如近代人說得精細。

    這一則是時代的關系,再則是範圍的關系,不足為儒家病。

     東方哲學辯論得熱鬧的問題,是些什麼?如: 1.性之善惡,孟荀所讨論。

     2.仁義之内外,告孟所讨論。

     3.理欲關系,宋儒所讨論。

     4.知行分合,明儒所讨論。

     此類問題,其詳細情形,以後再講。

    此地所要說明的,就是中國人為什麼注重這些問題。

    他們是要讨論出一個究竟,以為各人自己修養人格或施行人格教育的應用,目的并不是離開了人生,翻騰這些理論當玩意兒,其出發點既與西方之以愛智為動機者不同。

    凡中國哲學中最主要的問題,歐西古今學者,皆未研究,或研究的路徑不一樣。

    而西方哲學中最主要的問題,有許多項,中國學者認為不必研究;有許多項,中國學者認為值得研究,但是沒有研究透徹。

     另外有許多問題,是近代社會科學所研究的,儒家亦看得很重。

    在外王方面,關于齊家的,如家族制度問題;關于治國的,如政府體制問題;關于平天下的,如社會風俗問題。

    所以要全部了解儒家哲學的意思,不能單以現代哲學解釋之。

    儒家所謂外王,把社會學、政治學、經濟學……都包括在内;儒家所謂内聖,把教育學、心理學、人類學……都包括在内。

     因為這個緣故,所以标題“儒家哲學”四字,很容易發生誤會。

    單用西方治哲學的方法研究儒家,研究不到儒家的博大精深處。

    最好的名義,仍以“道學”二字為宜。

    先哲說:“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謂道也。

    ”又說:“道不遠人,遠人不可以為道。

    ”道學隻是做人的學問,與儒家内容最吻合。

    但是《宋史》有一個《道學傳》,把道學的範圍弄得很窄,限于程朱一派。

    現在用這個字,也易生誤會,隻好亦不用它。

     要想較為明顯一點,不妨加上一個“術”字,即莊子《天下》篇所說“古之道術有在于是者”的“道術”二字。

    “道”字本來可以包括術,但再分細一點,也不妨事。

    道是講道之本身,術是講如何做去才能圓滿。

    儒家哲學,一面講道,一面講術;一面教人應該做什麼事,一面教人如何做去。

     就前文所舉的幾個問題而論,如性善惡問題,讨論人性本質,是偏于道的;如知行分合問題,讨論修養下手功夫,是偏于術的。

    但讨論性善惡,目的在教人如何止于至善以去其惡,是道不離術;讨論知行,目的在教人從知入手或從行入手以達到理想的人格境界,是術不離道。

     外王方面亦然,“民德歸厚”是道,用“慎終追遠”的方法造成它便是術;“政者正也”是道,用“子帥以正”的方法造成它便是術;“平天下”“天下國家可均”是道,用“所惡于上毋以使下,所惡于下毋以事上……”的“絜矩”方法造成它便是術。

    道術交修,所謂“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運無乎不在”。

    儒家全部的體用,實在是如此。

     由此言之,本學程的名稱,實在以“儒家道術”四字為最好。

    此刻我們仍然用“儒家哲學”四字,因為大家都用慣了,“吾從衆”的意思。

    如果要勉強解釋,亦未嘗說不通。

    我們所謂哲,即聖哲之哲,表示人格極其高尚,不是歐洲所謂Philosophy範圍那樣窄。

    這樣一來,名實就符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