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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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dquo許&hellip&hellip徐&hellip&hellip康&hellip&hellip廣隸&hellip&hellip徐廣隸,徐廣隸&hellip&hellip&rdquo我喃喃地念着,秀娥稍用力地推了我一下,&ldquo徐廣隸?清朗,你幹嗎一直叫老爺的名字?&rdquo 一陣手忙腳亂之後,丹青被安置在了我的房間。

    女傭送來熱水毛巾,就安靜地退了下去。

    丹青原本苗條的體态變得愈加纖細,這麼柔軟的床鋪,她躺上去就好像漂浮在上面一樣,沒有一點下陷的感覺。

    一股難以壓制的酸澀充斥了我的眼眶。

     &ldquo清朗,&rdquo石頭匆匆走了進來,附在我耳邊悄聲說,&ldquo六爺讓我告訴你,已經派人去請孫醫生了。

    他和霍處長現在在書房談事,秀娥那邊我去照看,你安心照顧你姐姐吧。

    &rdquo &ldquo謝謝你啊。

    &rdquo我感激地握了握他的手,&ldquo秀娥哭得那麼厲害,你好好勸勸她,回頭我再去看張嬷。

    &rdquo石頭一笑,&ldquo放心吧,有我呢,&rdquo說完他轉身想走。

    &ldquo哎,&rdquo我下意識地喚了他一聲,石頭站住腳回頭看我,&ldquo那個&hellip&hellip&rdquo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了句,&ldquo那個工頭呢?&rdquo &ldquo還在花園那邊種花呢,你找他有事嗎,還是要找那個小子和他爹?錢,洪哥應該已經給他們了。

    &rdquo石頭麻利地說完,看着我,我趕緊搖了搖頭,&ldquo沒事,随口問問。

    &rdquo 見我沒别的話了,石頭咧嘴一笑,邁步又往外走。

    關門的一刹那,他想起什麼似的加了句:&ldquo剛才看見洪哥在花園那邊呢,要不我把他找來,你問他?&rdquo &ldquo哦,不用了,你去忙吧&hellip&hellip&rdquo我趕緊擺了擺手,石頭沖我一擠眼,關上了房門。

    看來洪川應該是六爺派去監視督軍的人吧,今天督軍玩的這一手,顯然也出乎了六爺的預料。

     發生大火那天,督軍裹得嚴嚴實實的,臉也被熏得漆黑,而現在的他又比那時消瘦了不少,連我見了都有些不敢認,更不要說隻在慌亂中見過他一面的霍長遠了。

    再說,誰又能想到,他居然敢那樣坦然自在地出現在霍長遠跟前呢? &ldquo嗯&hellip&hellip&rdquo一絲若有似無的呻吟從我身後傳來,我迅速地轉回身,丹青醒了嗎?她的眉頭微蹙,呼吸也不像剛才那樣緩慢平穩,而是變得時輕時重。

    正午的陽光灑在床頭,丹青的臉龐在光線的映射下,顯得越發單薄。

     &ldquo姐!姐!&rdquo我輕輕叫了她兩聲,她卻一動不動。

    我伸手握住了她細白的手,用力地搓着她的手心。

    可到了最後,我隻覺得自己的手也變得和她一樣冰涼,甚至被那絲涼意浸上了心頭。

     我半跪在床前,緊緊地握着丹青的手,輕呵着,如果我不能幫她熱起來,最起碼也可以為她分擔一些寒冷。

    她仿佛透明的面龐,襯得那道疤痕越發猙獰,我不禁想起了方才霍長遠的臉色蒼白如紙的樣子。

     剛才,六爺是最快反應過來的人。

    他快步走過去和僵立在車前的霍長遠說了些什麼,郭啟松也走過來在霍長遠耳邊說了一句,然後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霍長遠這才小心翼翼地抱了丹青往宅院裡走。

    他的眼底因為充血而變得有些可怖,我下意識地去看大門,督軍已經不見了。

     霍長遠極其溫柔地把丹青放在了我的床上。

    我眼看着他伸出手,猶豫了一下,才落在了那道傷疤上,輕輕摩挲了一下,然後我聽到他極低地念叨着,&ldquo蘇國華,源清和,吳孟舉&hellip&hellip&rdquo 我用力地做了個深呼吸,可還是覺得胸口憋得慌,那一個個名字裡飽含的冰冷意味,讓我一想起就不寒而栗,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

    突然想起放在一旁的水盆,趕緊把毛巾在熱水裡浸濕,然後擰幹,幫丹青擦拭。

     丹青的身上散發着輕微的中藥味,我用毛巾仔細地擦過她光潔的額頭、清淡的眉睫、蒼白柔軟的嘴唇&hellip&hellip擦了又擦,我卻始終不敢去碰一下那道傷疤,暗自希望這道疤痕是假的。

    隻是一個所謂的考驗,可是霍長遠的反應讓我明白,我隻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當初被逼成婚,給人做妾,奪取了丹青曾有的驕傲;霍長遠另娶他人,又毀了丹青所有的希望;而現在這道疤痕,卻把丹青僅剩的都帶走了,隻留下傷痕累累。

     無法控制的熱淚如泉湧一般,我緊緊攥着丹青的手,抵住額頭,任憑眼淚肆意地流淌着&hellip&hellip&ldquo丹青,丹青&hellip&hellip&rdquo我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

    吹笛時嬌若桃花的丹青,照顧霍長遠時情窦初開的丹青,準備婚禮時驕傲自信的丹青,還有在舞會上,那個風華絕代的丹青&hellip&hellip 手突然一緊,我愣了一下,擡起頭看去,淚眼模糊中,看見丹青那漆黑的眼眸正定定地注視着我。

    我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一串眼淚迅速地滑落下來,滴在我和丹青交握的手上,丹青的手一抖。

     &ldquo清朗&hellip&hellip&rdquo她輕輕地喚了我一聲,聲音嘶啞,不複平常的清脆婉轉。

    &ldquo姐&hellip&hellip&rdquo我哆嗦着嘴唇,說不出一句話來。

    丹青安靜地看了我一會兒,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對我微微一笑,&ldquo小啞巴,沒事的,别哭了。

    &rdquo &ldquo嗚&hellip&hellip&rdquo我放聲大哭,這些日子的擔驚受怕一直如同潮水般沖擊着我的心,忍了這麼久,丹青的一句話卻讓我所有的堅強忍耐在一瞬間被沖垮。

     &ldquo小啞巴&rdquo是墨陽給我取的外号。

    剛到徐家的時候,我一句話都不肯說,不哭不鬧不笑,每日裡就那麼安靜地待在自己的房間,直到墨陽和丹青漸漸地溫暖了我。

     我永遠記得那個月光清冷的夜晚,林叔去了,那個唯一見過我父母、跟我沒有血緣關系,卻比任何人都對我好的人走了。

    我躲在宅子外的小樹林裡無聲地哭泣着,因為大太太不允許我在家裡哭,說是晦氣。

     後來是墨陽帶着丹青找到了我。

    就在那個時候,墨陽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裡,丹青不停地撫摩着我的頭發,柔聲安慰我說:&ldquo小啞巴,沒事的,别哭了&hellip&hellip&rdquo 哐的一聲,我身後的門突然被人大力地推開,我隻覺得眼前一暗,就聽見霍先生有些嘶啞的聲音吼了起來,&ldquo丹青!清朗,出什麼事了?你為什麼哭!啊&hellip&hellip你醒了?&rdquo 我被他撲過來的身體擠得歪倒在一旁。

    一隻溫暖寬厚的手迅速握住了我的手肘,将我從地上抱了起來。

    六爺身上的氣息頓時密密地包裹住我。

     &ldquo清朗,你沒事吧,怎麼哭得這麼厲害?聽傭人說你哭得聲嘶力竭的,我還以為&hellip&hellip&rdquo六爺把我抱到一旁,一邊幫我擦眼淚,一邊仔細觀察着我。

    我剛才被霍先生那麼一撞,好像所有的眼淚一下子都被撞了回去,隻是還控制不住抽泣,又開始打嗝,六爺輕輕地拍着我的背。

     看着六爺蹙起的眉頭,我努力地平靜着自己的情緒,剛想開口說我沒事,讓他放心,就聽見身後的丹青極啞極低地喚了一聲:&ldquo長遠&hellip&hellip&rdquo我忍不住輕輕哆嗦了一下,六爺拍撫我後背的手一停,立刻把我摟在懷裡。

     丹青的聲音我無法形容,也從不知道一個人的名字能被人叫得如此柔軟易碎,苦甜參半。

    我隻聽見霍長遠啞着嗓子嗯了一聲,然後就把頭埋在丹青身前,隐約一聲哽咽傳來,&ldquo對不起,丹青,對不起&hellip&hellip&rdquo 丹青雙目微閉,神情激動又壓抑。

    她纖細的手指猶豫地,若有似無地輕撫着霍先生的肩頭。

    六爺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跟他出來。

    我點點頭,知道現在不是自己說話的時候,就安靜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一直在門口站着的郭啟松默默地讓開身,等我們一出去,他就悄悄地帶上了門。

     關門的一刹那,我忍不住回頭看,丹青已睜開了眼,正無聲地看着霍長遠微微聳動的肩背。

    她眼神清亮,卻沒有一絲波動破碎,渾然不若方才的表情。

    我一怔,門已經關上了。

     &ldquo郭副處長,失陪一下,我帶清朗去洗洗臉,您&hellip&hellip&rdquo六爺的聲音驚醒了我。

    郭啟松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看六爺半摟着我的手,點點頭,笑着說:&ldquo二位請便,我在這兒等着就好。

    &rdquo 六爺一點頭,拉着我往小客廳走去。

    雖然沒有回頭,但是我能感覺到郭啟松的視線一直追随着我們,直到門口。

    一進小客廳,我就發現洪川、石虎,還有石頭已經在房裡等着了。

     石頭見我進門,沒等我開口問,就說:&ldquo秀娥還陪着張嬷呢,張嬷還沒醒。

    那個工頭說了,就是少量的安眠藥,讓咱們不必擔心。

    &rdquo我一愣,洪川對我點了點頭,六爺不置可否地說:&ldquo石頭,去弄條毛巾來,給清朗擦擦臉。

    &rdquo&ldquo是。

    &rdquo石頭快步走出去了。

    六爺拉着我坐在了沙發上。

     &ldquo六爺,那個工頭已經走了。

    他說今天的事讓您别放在心上,回頭他會和您解釋的。

    &rdquo洪川靠了過來,低聲說。

    &ldquo哼,解釋?不過他膽子真是不小&hellip&hellip&rdquo六爺淡淡地一扯嘴角,&ldquo你先給我盯緊他。

    &rdquo洪川點頭表示明白。

     正說着,石頭捧着一條熱毛巾跑了回來,我說了聲謝謝,剛要去接,六爺伸手拿了過來,一手輕輕捏住我的下巴,一手輕柔地幫我擦着臉。

    我臉一紅,下意識地去抓他的手腕,想躲開,可六爺根本不容我拒絕,依然溫柔而堅定地幫我擦拭着。

     &ldquo六爺。

    &rdquo明旺的大嗓門突然在門口響了起來。

    我吓了一跳,往後一閃,六爺手裡的毛巾頓時抹了個空。

    看着他停在半空的手,我尴尬地一咧嘴,捏着衣角揉搓。

     洪川、石虎早就低下了頭,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石頭倒是笑得不懷好意,可他看着的是張大了嘴巴站在門口的明旺。

    明旺看了看滿臉通紅的我,再看看六爺伸出的手,就哭喪着臉,&ldquo六爺,我,我不是故意的&hellip&hellip&rdquo &ldquo行了,進來吧。

    &rdquo六爺一甩手,把毛巾丢給了石頭,人也放松地靠進了沙發裡。

    我悄悄往他身邊蹭了一下,低聲說了句:&ldquo謝謝。

    &rdquo六爺沒看我,嘴角卻翹了翹,在我們緊挨着的地方悄悄握住了我的手,方才我一直冰涼的手頓時覺得溫暖起來。

     石頭在明旺走過他身邊的時候嘿嘿一笑,&ldquo說了你多少次了,改改你那大嗓門。

    &rdquo明旺苦笑了一下。

    六爺掃了他們一眼,&ldquo怎麼去了這麼久?&rdquo明旺趕緊走到六爺跟前,神色嚴肅起來,&ldquo六爺,半道上出了點事,那個徐家大少爺被日本人帶走了&hellip&hellip&rdquo &ldquo什麼?日本人?&rdquo六爺愣了一下。

    &ldquo是這樣,我跟着他和那個女的一直往城西走,到了高升旅店,那個徐大少爺讓那女的在門外等,他自己進去了。

    沒一會兒,他拿了個皮包出來。

    兩個人又往大馬路上走,然後他就打發那個女的去叫黃包車&hellip&hellip&rdquo明旺說到這兒,咽了口口水,我這才發現他臉上都是汗,顯然是着急趕回來的。

     我輕輕放開六爺的手,站起身來,走到一旁,從桌上的水瓶裡倒了杯水,然後遞給明旺。

    明旺愣了一下,我擡擡手,示意他接過去,&ldquo喝點水吧,辛苦你了。

    &rdquo明旺趕緊接了過去,笑着說:&ldquo謝謝清朗小姐。

    &rdquo說完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我轉身坐回了沙發上。

    六爺修長的手指立刻輕輕捏了我的手指一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很高興我剛才那麼做。

    明旺喝完了一抹嘴巴,好像意猶未盡的樣子。

    石頭故意酸溜溜地說:&ldquo很好喝吧?&rdquo 明旺嘿嘿一笑,&ldquo那當然。

    &rdquo然後咳嗽了一聲,正色道,&ldquo就在那個女人去叫車的時候,姓源的那個小鬼子帶了幾個人,從旁邊一家日本餐館裡走出來。

    其中一個人跟那個徐少爺打了個照面,兩人都是一愣,然後那徐大少爺突然吼叫着就沖了上去,抓着那個人的領子不放。

    &rdquo 我微微張大了嘴,覺得簡直就是天方夜譚,徐墨染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神勇了,還敢去招惹日本人?日本人&hellip&hellip我的心頭快速地閃過了一個念頭,未及細想,就聽見六爺若有所思地問:&ldquo他們兩個認識吧?&rdquo 明旺咧嘴一笑,&ldquo應該是。

    我不敢跟得太近,就聽見那個徐少爺好像一直都在喊那個鬼子的名字,還有騙子什麼的。

    他還沒喊上兩句,就被那幾個日本人圍了起來。

    他身上挨了幾拳之後,就剩下躺在地上喘氣的份兒了。

    &rdquo明旺邊說邊搖頭,顯然不屑于徐墨染的不中用。

     &ldquo然後呢?&rdquo我忍不住問了出來。

    明旺看向我,&ldquo後來,那個被他抓領子的鬼子跟姓源的說了幾句,他們就拖着徐大少爺回那個餐館去了。

    &rdquo&ldquo就是那家明石料理店?&rdquo六爺一皺眉頭。

    &ldquo對。

    &rdquo明旺點了點頭。

    &ldquo城西那邊本來就是日本人的地盤。

    &rdquo洪川插了一句。

     六爺嗯了一聲。

    我輕聲問:&ldquo還有那個女人呢?&rdquo明旺一笑,&ldquo那個徐大少爺挨打的時候,跟他在一起的那個女人已經回來了。

    她根本就不敢靠過去,就躲在一邊看。

    等人都被日本人拖進去了,她才上了那輛黃包車,往華西路的方向走。

    我想既然那個日本人認識徐家少爺,一時半會兒應該出不了什麼事,我就跟着她走了。

    小姐,你絕對想不到她去哪兒了。

    &rdquo &ldquo蘇國華的府邸,對吧?&rdquo我歎息了一聲。

    明旺目瞪口呆的樣子很好笑,可現在沒人顧得上笑話他,也沒人想去解釋,每個人都在想着徐墨染會有什麼樣的遭遇,而這件事的起因又是什麼。

     &ldquo六爺,&rdquo禮貌的敲門聲響起,石虎的一個手下恭敬地走了進來,&ldquo孫醫生已經到了,正在給徐小姐看診,您要不要過去?&rdquo&ldquo好,我知道了。

    &rdquo六爺一揮手。

    對了,丹青還躺在我屋裡&hellip&hellip&ldquo啊!&rdquo我低叫了一聲,六爺原本要扶我起來的手一頓,&ldquo清朗,怎麼了?&rdquo 一說到丹青,我立刻就想起來,當初丹青被迫嫁人,就是因為徐墨染在省城做軍需生意惹的大禍。

    那個時候,隻聽家裡的傭人私下裡說了幾句原由,丹青又悲痛欲絕,我一直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現在仔細一想&hellip&hellip &ldquo六爺,你還記得嗎?我告訴過你,當初丹青為什麼被迫嫁給督軍。

    &rdquo我擡眼看向六爺。

    六爺目光一閃,&ldquo記得,因為徐墨染和人合夥做軍需生意時做了手腳,被督軍逮個正着,那個合夥人還跑了。

    &rdquo我點點頭,&ldquo那個合夥人就是個日本人。

    &rdquo 話一出口,屋裡的氣氛明顯凝滞了一下。

    六爺眯眼想了一會兒,站起身問明旺,&ldquo還有人在餐館那邊盯着嗎?&rdquo&ldquo有,那邊有咱們的綢緞莊,離那個料理店很近。

    我叫夥計們盯着了,有任何情況,立刻來報。

    &rdquo&ldquo嗯,蘇家那邊呢?&rdquo六爺又問。

    &ldquo那個女人進去之後就一直沒有再出來,我怕您這邊等急了,就先回來了。

    &rdquo &ldquo好。

    &rdquo六爺拍了拍明旺的肩膀,回頭對我說,&ldquo清朗,先去看你姐姐吧。

    這事回頭再說。

    &rdquo&ldquo嗯。

    &rdquo我站了起來,跟着六爺往外走。

    六爺邊走邊對洪川說:&ldquo你和明旺去盯一下這件事。

    &rdquo&ldquo知道了。

    &rdquo洪川一躬身,拉過明旺,低聲交談起來。

     到了我的卧室門口,郭啟松依然守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