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血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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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四周什麼人都沒有，他的肩背還是挺得筆直，一派軍人氣度，隻是好像在出神地想着什麼。
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他扭頭看過來，低聲說：&ldquo那位孫醫生正在為徐小姐看診，長遠還在裡面。
清朗，你要不要進去？&rdquo &ldquo呃。
&rdquo郭啟松當着六爺的面直呼我的名字，讓我愣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的房門被人打開了，霍長遠緊跟着孫博易走了出來。
&ldquo六爺，&rdquo孫博易一眼看見了六爺，趕緊過來微微彎腰，然後又微笑着對我點了點頭，我禮貌地一點頭，&ldquo孫醫生好。
&rdquo &ldquo博易，情況怎麼樣？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rdquo六爺問出了我最想問的話。
&ldquo徐小姐身體确實弱了些，但呼吸、心跳都正常，剛才的昏睡也是藥物所緻，并無大礙，隻是&hellip&hellip&rdquo孫博易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臉色不佳的霍長遠。
霍長遠皺着眉頭說了句：&ldquo隻是丹青臉上的傷痕，孫醫生并沒有什麼好辦法。
&rdquo我心裡狠狠地擰了一下。
霍長遠目光一轉，對我微笑了一下，&ldquo清朗，你不要擔心，我認識一個很有名的德國醫生。
很巧，他的專業就是燒傷和整形，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的。
對吧，孫醫生？&rdquo 六爺看了一眼孫博易，點點頭，&ldquo霍處長說的那個漢森醫生，我也見過。
雖然不熟，但是他的醫術我還是聽說過的，很有水平。
&rdquo六爺輕握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問霍長遠，&ldquo那你有什麼打算？&rdquo 一時間我沒明白六爺話裡的意思，霍長遠卻毫不猶豫地說：&ldquo丹青和我走。
&rdquo&ldquo什麼？&rdquo我脫口而出，&ldquo那怎麼可以？&rdquo霍長遠對我話裡的冒犯并沒有生氣，他面色柔和，甚至帶了些請求的意味看着我，&ldquo清朗，我保證丹青不會有事，你放心。
&rdquo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還保證過一定會娶她呢！這句話到了嘴邊，我還是強忍着把它咽了回去。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我心裡的話，霍長遠苦笑了一下，&ldquo清朗，是丹青自己要跟我走的。
&rdquo &ldquo你說丹青&hellip&hellip&rdquo我愣了一下，丹青自己要的？她要幹什麼？現在霍長遠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就算他的感情沒變過，那蘇家的人又能善罷甘休嗎？還有督軍，還有徐墨染，還有&hellip&hellip 我被自己腦海中一連串的&ldquo還有&rdquo弄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剛想伸手去揉，就聽霍長遠輕聲說：&ldquo丹青有話和你說。
她精神不太好，你趕緊進去吧。
&rdquo 我瞪着霍長遠沒有說話，霍長遠不生氣，也不閃躲，隻是用目光溫和卻執著地看着我。
六爺低頭湊在我耳邊說：&ldquo你先去吧，這兒有我呢。
&rdquo我強笑了一下，推門進去了。
門關上的一刹那，原本有些激憤的心情，瞬間被屋裡的寂靜壓了下去。
丹青半閉着眼躺在床上，那條淡綠色的棉被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可能是聽我久久不動，丹青睜開眼看着我，沖我勉強一笑，&ldquo清朗，站在門口幹嗎？過來啊。
&rdquo 我走到她床前坐了下來。
丹青微笑着，笑容蒼白而柔軟。
&ldquo姐，你&hellip&hellip&rdquo我嗫嚅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ldquo是我要跟他走的，我有我的原因。
&rdquo丹青很明白我要說什麼。
見我張口欲言，她虛弱地對我擺了下手，&ldquo清朗，這其中的理由，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你已經找到你的幸福了，我，也要去找我的。
誰也不能阻止，不能。
&rdquo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幾句話，丹青說得甚是虛弱，但話中的意味卻堅如磐石，讓人感到不可動搖，甚至，不可觸碰。
見我變了臉色，丹青淡淡地笑了一下，&ldquo可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現在我有些累，而且以後的一段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你獨處的時間，所以，你要安靜地聽我說。
&rdquo 丹青的表情讓我不敢拒絕，她剛一說完，就有些吃力地喘息了兩下。
我趕忙幫她輕輕地拍胸口，又把耳朵貼近她，省得她大聲講話更費力氣。
&ldquo我爹去世之前，曾經交給吳孟舉一個盒子，說是如果能找到墨陽，就把盒子裡面的東西交給他。
如果找不到，等你十八歲以後，就交給你。
&rdquo丹青口中的熱氣噴在我的耳朵上，卻讓我心裡一陣發寒。
老爺&hellip&hellip那個清癯嚴肅的面龐，迅速從我眼前閃過。
&ldquo可是，老爺怎麼會把東西給督軍？他&hellip&hellip&rdquo我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
丹青喘息了一聲，&ldquo清朗！&rdquo我立刻閉上了嘴。
看着我惶惑不解的面龐，丹青的笑容有些自嘲，&ldquo我曾經以為，我很聰明，看得懂人心，可現在才發現，我不懂霍長遠，不懂吳孟舉，不懂墨陽，甚至，我連爹真正的心思，都未曾看懂過。
&ldquo算了，有些事情，是要你慢慢體會的。
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rdquo她對我清冷一笑，&ldquo清朗，你看得懂你那個六爺的心思嗎？&rdquo我一愣，下意識地答了一句：&ldquo不知道，不過他看得懂，能明白我的心思就好。
&rdquo 丹青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眼睛一閉，喃喃地說了句什麼。
&ldquo姐，你說什麼？&rdquo我輕聲問道，又往前湊了一下。
&ldquo沒事兒，我要跟你說的是，那個匣子裡裝了一些東西，一些說明墨陽身世的東西。
&rdquo丹青緩緩睜開了眼。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也不自覺地往後仰，&ldquo墨陽的身世？他不是&hellip&hellip&rdquo話未說完，我已經知道再說什麼墨陽是不是大太太生的就未免太蠢了。
而為什麼大太太隻疼愛大少爺，卻對墨陽視而不見，也就有了解釋。
丹青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ldquo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墨陽自從打開那個盒子之後就什麼都不說。
吳孟舉也隻是原話轉告，他并沒有擅自打開過那個盒子。
&rdquo 越來越多的謎團出現在我眼前：墨陽的身世、老爺這番舉動的含義&hellip&hellip難道墨陽之前一直都和丹青、督軍在一起嗎？那他現在在哪兒？還有那個紙條，他讓我等着他&hellip&hellip我一時頭大如鬥。
&ldquo清朗，我之所以跟你說這個，是因為爹曾經有言在先，這盒子裡的東西你可以看，卻沒說留給我。
另外，我無意中看到盒子中的一把折扇，那上面有一個名字。
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也許你的六爺會知道些什麼。
&rdquo丹青強撐着一口氣說完。
&ldquo六爺？&rdquo我低叫了一聲。
丹青輕輕閉了下眼，&ldquo那扇子上面寫了一首詞，具體内容我沒看見，我隻看到落款人是，陸雲起&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兒，丹青眸光一閃，聽到那個陸字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可丹青後面的話卻讓我感到渾身血液逆流，&ldquo&hellip&hellip于上海小何園。
&rdquo 小何園&hellip&hellip何園是揚州最有名的園林，而在上海，因為園子景緻精巧别緻而被稱為小何園的隻有一個地方&mdash&mdash陸家大宅&hellip&hellip &ldquo清朗？&rdquo丹青擡手輕輕推了我一下，見我回過神來，她有些困倦地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才說，&ldquo若不是看見了小何園這三個字，我也不會往陸家身上想。
總之，就算是為了墨陽，你去打探一下，好嗎？&rdquo說完，她睜開眼看着我。
我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又問：&ldquo那墨陽呢，他現在在哪兒？&rdquo丹青不說話，隻是默然地看着我。
徐墨染的身影突然從我眼前閃過，我脫口而出，&ldquo墨陽是不是回老家了？&rdquo 丹青聞言，微微一笑，轉過眼，低聲說：&ldquo你還是這麼聰明。
&rdquo我苦笑了一下，&ldquo不是我聰明，是我看見徐&hellip&hellip看見大少爺了。
今天他去了雅德利，而且，是去見三小姐的。
&rdquo &ldquo徐墨染來上海了？還去見了徐丹萍？&rdquo丹青喃喃地問。
&ldquo嗯。
&rdquo我點點頭，對于丹青的直呼其名我并不覺得意外，可心裡的疑問越發多了起來。
千頭萬緒中好像隐約抓住了什麼線索，可仔細一想，還是紛雜如亂麻。
&ldquo看來墨陽真的動手了，呵呵&hellip&hellip&rdquo丹青竟開心地笑了起來，沙啞的嗓音和笑起來被扯動的疤痕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她一轉頭，看見我怔忡地盯着她看，微微一笑，&ldquo清兒，你不覺得很有趣嗎？&rdquo &ldquo有趣&hellip&hellip&rdquo我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像長了刺似的紮着我的胸口。
我沉聲問：&ldquo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墨陽回老家到底做什麼去了？還有，你知道大少爺來上海的目的嗎？&rdquo丹青緩緩地扇動了一下睫毛，卻答非所問，&ldquo你是不是見過吳孟舉了？&rdquo 我被她突然轉換的話題噎了一下，然後才說：&ldquo是，他跑來見我的時候，我真吓了一跳。
後來被六爺看見了，他們談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rdquo &ldquo果然&hellip&hellip&rdquo丹青神情冷淡地說了一句。
我正要開口，砰砰，有人禮貌地敲了兩下門，然後門被輕輕地推開，霍長遠穩步走了進來，&ldquo丹青，清朗，我來告訴你們，張嬷已經醒了，她沒事。
&rdquo 他邊說邊往床邊走，在我身後站定，先沖着丹青極溫柔地一笑，才略彎腰，柔聲和我說：&ldquo清朗，一會兒我就要帶你姐姐回宅子。
剛才我已經和那個德國醫生聯系好了，他今天晚上就會去我家給丹青看診，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回去&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用了。
&rdquo丹青輕聲打斷他，我和霍長遠都看向她。
丹青對我柔軟地一笑，然後凝望着霍長遠，&ldquo長遠，我答應和你回去，是我自己的選擇，以後會經曆些什麼，我都不會後悔。
可是清朗，咳咳&hellip&hellip&rdquo見丹青咳嗽，沒等我靠過去，霍長遠已跨上前一步，彎下腰，輕柔地幫丹青順了順胸口。
&ldquo我明白，&rdquo霍長遠對想要接着說下去的丹青做了個手勢，&ldquo你是不想把清朗攪和進去是不是？省得蘇家人&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兒，他皺起了眉頭，&ldquo丹青，我告訴過你了，今時不同往日，我既然能把你接回去，就不怕他們找上門來。
吃一塹長一智，你不信我嗎？&rdquo 丹青幹澀地一笑，啞聲說：&ldquo長遠，清朗現在過得很好，我不想擾亂她的生活。
而你、我，都錯過一次了，所以我跟你走，不管以後如何，那都是我的選擇，我又怎會不信你？&rdquo霍長遠的嘴唇緊抿，眼圈有些發紅。
他什麼都沒說，隻虔誠地在丹青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我移開了目光。
&ldquo清朗，這段時間不要來看我，好嗎？看我治傷，隻會徒然讓你難受，我自己也不好過。
&rdquo丹青認真地說，&ldquo況且，你也有自己的事情。
别讓我擔心，明白嗎？&rdquo 我知道她所指的是墨陽的事。
霍長遠能帶丹青走，最起碼六爺是默認了的，那丹青的安全應該沒有問題，霍長遠自有對付蘇家人的辦法。
更何況，要是丹青留在這兒，神出鬼沒的督軍也是一大隐患，這大概也是六爺同意霍長遠這麼做的原因之一。
快速地思前想後了一番，我隻能點頭，&ldquo好，我明白的，你放心。
&rdquo丹青安慰地閉了一下眼睛。
霍長遠卻以為丹青指的是我的安全，微笑着對丹青說：&ldquo你放心，清朗不會有事的。
不要說還有我，就是陸城也不會讓人動她半根汗毛的。
&rdquo 丹青微微一笑，&ldquo那是自然。
&rdquo我勉強扯了扯嘴角。
霍長遠回身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ldquo清朗，你什麼時候想去看你姐姐都可以，嗯？平常也可以打電話，所以，别皺着眉頭了，我保證她沒事。
&rdquo霍長遠話語真誠，&ldquo清朗，請你相信我，好嗎？&rdquo 驕傲如他，大概很少如此小心翼翼地和别人講話吧。
我看了看面色平靜的丹青，隻點了下頭，&ldquo我姐姐信，我就信。
&rdquo霍長遠怔了一下，丹青眼睛一眨，隐約淚光閃現。
霍長遠回身去看丹青，丹青唇邊浮上一個淺淺的笑窩，安靜無聲地與他相望。
過了半晌，我隻聽見背對着我的霍長遠輕聲卻堅定地說：&ldquo如再辜負，天地不容。
&rdquo 眼看着霍長遠的汽車絕塵而去，我緊緊地攥住了六爺的手臂。
車後揚起的塵土仿佛我現在的心情，灰暗迷蒙。
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隻能祈禱丹青臉上的傷疤能夠徹底恢複，至于她内心的那道傷疤&hellip&hellip我甩了下頭，現在真的不能想，或者說，不敢去想。
&ldquo放心吧，&rdquo陪在一旁的六爺拍了拍我的手，&ldquo霍長遠現在的勢力遠非那時可比，足夠保護你姐姐。
這個人以前書生氣是多了些，可經過那件事之後，他的心狠手辣和精明，連蘇國華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說來姓蘇的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被霍長遠當作了墊腳石，所以他才跟日本人越走越近。
&rdquo 我迅速擡頭看向六爺，六爺一扯嘴角，領着我轉身往屋裡走去，&ldquo現在，霍長遠掌握着上海的軍備物資&hellip&hellip還記得我們上次從百樂門出來碰到他的那個夜晚嗎？&rdquo我點頭，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ldquo就在那個晚上，霍長遠被任命為上海駐軍警備副司令兼任軍需處處長。
&rdquo我微微張大了嘴，六爺聳了聳肩膀，&ldquo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讓他帶你姐姐走了吧？固然是你姐姐自己願意的，也是因為他現在大權在握。
就算是我，也不能輕易對他說不了。
&rdquo 看我怔怔的，六爺安慰地沖我一笑，&ldquo放心，我們是五五開。
現在若有沖突，那就是兩虎相争，隻會便宜了外人。
畢竟，我和他的目标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緻的。
再說，他對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管怎樣，先治好你姐姐的臉最重要，嗯？&rdquo 我不同意又能怎樣？丹青也罷，霍長遠也罷，還有那個督軍，他們誰會去聽我的意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們做出決定之後，選擇是笑着接受還是哭着接受罷了。
六爺聽着我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了出來，&ldquo好了，不如這樣，以後我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之前，一定會問問清朗小姐的意見，如何？&rdquo我被他的話逗得一笑，沒再說什麼，跟着他進了小客廳。
六爺一邊吩咐傭人去弄些飲料來，一邊笑着對我說：&ldquo怎麼不說話了？沒聽明白？&rdquo我坐在沙發上沖他一笑，&ldquo聽明白了，就是我的意見是我的，你決定你的呗。
&rdquo &ldquo呵呵。
&rdquo六爺輕笑起來，我也跟着笑，心裡的郁悶頓時沖散了不少。
說來奇怪，我和他都不是多話的人，可待在一起總有話說，就是不說話，彼此也覺得很舒服&hellip&hellip 接過傭人送來的果汁，我低頭啜飲着。
六爺手中的咖啡香味也飄了過來，輕微的苦澀中裹着香甜，一如其人。
陸青絲早早就上了樓，可能是去看望葉展了，對于丹青的傷痕，她不置可否，好像全無興趣。
張嬷雖然身體虛弱，可仍舊執意要和丹青一起走，好在秀娥的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張嬷也算是放了心。
秀娥本來十分不願意，可張嬷的堅持讓她也沒辦法。
我隻能安慰她說，回頭我去看丹青的時候一定帶上她，她才勉強點頭。
&ldquo清朗，謝謝你幫我照顧秀娥。
還有，不管小姐做什麼，她心裡一直都有你&hellip&hellip&rdquo
雖然四周什麼人都沒有，他的肩背還是挺得筆直，一派軍人氣度，隻是好像在出神地想着什麼。
聽到我們的腳步聲，他扭頭看過來，低聲說：&ldquo那位孫醫生正在為徐小姐看診，長遠還在裡面。
清朗，你要不要進去？&rdquo &ldquo呃。
&rdquo郭啟松當着六爺的面直呼我的名字，讓我愣了一下。
還沒來得及說話，身旁的房門被人打開了，霍長遠緊跟着孫博易走了出來。
&ldquo六爺，&rdquo孫博易一眼看見了六爺，趕緊過來微微彎腰，然後又微笑着對我點了點頭，我禮貌地一點頭，&ldquo孫醫生好。
&rdquo &ldquo博易，情況怎麼樣？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rdquo六爺問出了我最想問的話。
&ldquo徐小姐身體确實弱了些，但呼吸、心跳都正常，剛才的昏睡也是藥物所緻，并無大礙，隻是&hellip&hellip&rdquo孫博易猶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旁邊臉色不佳的霍長遠。
霍長遠皺着眉頭說了句：&ldquo隻是丹青臉上的傷痕，孫醫生并沒有什麼好辦法。
&rdquo我心裡狠狠地擰了一下。
霍長遠目光一轉，對我微笑了一下，&ldquo清朗，你不要擔心，我認識一個很有名的德國醫生。
很巧，他的專業就是燒傷和整形，我相信他一定有辦法的。
對吧，孫醫生？&rdquo 六爺看了一眼孫博易，點點頭，&ldquo霍處長說的那個漢森醫生，我也見過。
雖然不熟，但是他的醫術我還是聽說過的，很有水平。
&rdquo六爺輕握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問霍長遠，&ldquo那你有什麼打算？&rdquo 一時間我沒明白六爺話裡的意思，霍長遠卻毫不猶豫地說：&ldquo丹青和我走。
&rdquo&ldquo什麼？&rdquo我脫口而出，&ldquo那怎麼可以？&rdquo霍長遠對我話裡的冒犯并沒有生氣，他面色柔和，甚至帶了些請求的意味看着我，&ldquo清朗，我保證丹青不會有事，你放心。
&rdquo他一字一句地說。
你還保證過一定會娶她呢！這句話到了嘴邊，我還是強忍着把它咽了回去。
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已經說明了我心裡的話，霍長遠苦笑了一下，&ldquo清朗，是丹青自己要跟我走的。
&rdquo &ldquo你說丹青&hellip&hellip&rdquo我愣了一下，丹青自己要的？她要幹什麼？現在霍長遠已經不是當初的那個人了，就算他的感情沒變過，那蘇家的人又能善罷甘休嗎？還有督軍，還有徐墨染，還有&hellip&hellip 我被自己腦海中一連串的&ldquo還有&rdquo弄得太陽穴突突地跳着疼，剛想伸手去揉，就聽霍長遠輕聲說：&ldquo丹青有話和你說。
她精神不太好，你趕緊進去吧。
&rdquo 我瞪着霍長遠沒有說話，霍長遠不生氣，也不閃躲，隻是用目光溫和卻執著地看着我。
六爺低頭湊在我耳邊說：&ldquo你先去吧，這兒有我呢。
&rdquo我強笑了一下，推門進去了。
門關上的一刹那，原本有些激憤的心情，瞬間被屋裡的寂靜壓了下去。
丹青半閉着眼躺在床上，那條淡綠色的棉被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
可能是聽我久久不動，丹青睜開眼看着我，沖我勉強一笑，&ldquo清朗，站在門口幹嗎？過來啊。
&rdquo 我走到她床前坐了下來。
丹青微笑着，笑容蒼白而柔軟。
&ldquo姐，你&hellip&hellip&rdquo我嗫嚅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ldquo是我要跟他走的，我有我的原因。
&rdquo丹青很明白我要說什麼。
見我張口欲言，她虛弱地對我擺了下手，&ldquo清朗，這其中的理由，我以後會告訴你的。
你已經找到你的幸福了，我，也要去找我的。
誰也不能阻止，不能。
&rdquo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這幾句話，丹青說得甚是虛弱，但話中的意味卻堅如磐石，讓人感到不可動搖，甚至，不可觸碰。
見我變了臉色，丹青淡淡地笑了一下，&ldquo可我要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現在我有些累，而且以後的一段時間，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和你獨處的時間，所以，你要安靜地聽我說。
&rdquo 丹青的表情讓我不敢拒絕，她剛一說完，就有些吃力地喘息了兩下。
我趕忙幫她輕輕地拍胸口，又把耳朵貼近她，省得她大聲講話更費力氣。
&ldquo我爹去世之前，曾經交給吳孟舉一個盒子，說是如果能找到墨陽，就把盒子裡面的東西交給他。
如果找不到，等你十八歲以後，就交給你。
&rdquo丹青口中的熱氣噴在我的耳朵上，卻讓我心裡一陣發寒。
老爺&hellip&hellip那個清癯嚴肅的面龐，迅速從我眼前閃過。
&ldquo可是，老爺怎麼會把東西給督軍？他&hellip&hellip&rdquo我有一連串的問題要問。
丹青喘息了一聲，&ldquo清朗！&rdquo我立刻閉上了嘴。
看着我惶惑不解的面龐，丹青的笑容有些自嘲，&ldquo我曾經以為，我很聰明，看得懂人心，可現在才發現，我不懂霍長遠，不懂吳孟舉，不懂墨陽，甚至，我連爹真正的心思，都未曾看懂過。
&ldquo算了，有些事情，是要你慢慢體會的。
這世上的事，本就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rdquo她對我清冷一笑，&ldquo清朗，你看得懂你那個六爺的心思嗎？&rdquo我一愣，下意識地答了一句：&ldquo不知道，不過他看得懂，能明白我的心思就好。
&rdquo 丹青怔怔地看了我半晌，突然眼睛一閉，喃喃地說了句什麼。
&ldquo姐，你說什麼？&rdquo我輕聲問道，又往前湊了一下。
&ldquo沒事兒，我要跟你說的是，那個匣子裡裝了一些東西，一些說明墨陽身世的東西。
&rdquo丹青緩緩睜開了眼。
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身子也不自覺地往後仰，&ldquo墨陽的身世？他不是&hellip&hellip&rdquo話未說完，我已經知道再說什麼墨陽是不是大太太生的就未免太蠢了。
而為什麼大太太隻疼愛大少爺，卻對墨陽視而不見，也就有了解釋。
丹青有些疲憊地歎了口氣，&ldquo具體的我也不知道。
墨陽自從打開那個盒子之後就什麼都不說。
吳孟舉也隻是原話轉告，他并沒有擅自打開過那個盒子。
&rdquo 越來越多的謎團出現在我眼前：墨陽的身世、老爺這番舉動的含義&hellip&hellip難道墨陽之前一直都和丹青、督軍在一起嗎？那他現在在哪兒？還有那個紙條，他讓我等着他&hellip&hellip我一時頭大如鬥。
&ldquo清朗，我之所以跟你說這個，是因為爹曾經有言在先，這盒子裡的東西你可以看，卻沒說留給我。
另外，我無意中看到盒子中的一把折扇，那上面有一個名字。
我突然有種很奇怪的感覺，也許你的六爺會知道些什麼。
&rdquo丹青強撐着一口氣說完。
&ldquo六爺？&rdquo我低叫了一聲。
丹青輕輕閉了下眼，&ldquo那扇子上面寫了一首詞，具體内容我沒看見，我隻看到落款人是，陸雲起&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兒，丹青眸光一閃，聽到那個陸字的時候，我愣了一下，可丹青後面的話卻讓我感到渾身血液逆流，&ldquo&hellip&hellip于上海小何園。
&rdquo 小何園&hellip&hellip何園是揚州最有名的園林，而在上海，因為園子景緻精巧别緻而被稱為小何園的隻有一個地方&mdash&mdash陸家大宅&hellip&hellip &ldquo清朗？&rdquo丹青擡手輕輕推了我一下，見我回過神來，她有些困倦地閉上眼，休息了一會兒才說，&ldquo若不是看見了小何園這三個字，我也不會往陸家身上想。
總之，就算是為了墨陽，你去打探一下，好嗎？&rdquo說完，她睜開眼看着我。
我下意識地點了一下頭，又問：&ldquo那墨陽呢，他現在在哪兒？&rdquo丹青不說話，隻是默然地看着我。
徐墨染的身影突然從我眼前閃過，我脫口而出，&ldquo墨陽是不是回老家了？&rdquo 丹青聞言，微微一笑，轉過眼，低聲說：&ldquo你還是這麼聰明。
&rdquo我苦笑了一下，&ldquo不是我聰明，是我看見徐&hellip&hellip看見大少爺了。
今天他去了雅德利，而且，是去見三小姐的。
&rdquo &ldquo徐墨染來上海了？還去見了徐丹萍？&rdquo丹青喃喃地問。
&ldquo嗯。
&rdquo我點點頭，對于丹青的直呼其名我并不覺得意外，可心裡的疑問越發多了起來。
千頭萬緒中好像隐約抓住了什麼線索，可仔細一想，還是紛雜如亂麻。
&ldquo看來墨陽真的動手了，呵呵&hellip&hellip&rdquo丹青竟開心地笑了起來，沙啞的嗓音和笑起來被扯動的疤痕讓我有些不寒而栗。
她一轉頭，看見我怔忡地盯着她看，微微一笑，&ldquo清兒，你不覺得很有趣嗎？&rdquo &ldquo有趣&hellip&hellip&rdquo我低低地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像長了刺似的紮着我的胸口。
我沉聲問：&ldquo姐，你能不能告訴我，墨陽回老家到底做什麼去了？還有，你知道大少爺來上海的目的嗎？&rdquo丹青緩緩地扇動了一下睫毛，卻答非所問，&ldquo你是不是見過吳孟舉了？&rdquo 我被她突然轉換的話題噎了一下，然後才說：&ldquo是，他跑來見我的時候，我真吓了一跳。
後來被六爺看見了，他們談了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rdquo &ldquo果然&hellip&hellip&rdquo丹青神情冷淡地說了一句。
我正要開口，砰砰，有人禮貌地敲了兩下門，然後門被輕輕地推開，霍長遠穩步走了進來，&ldquo丹青，清朗，我來告訴你們，張嬷已經醒了，她沒事。
&rdquo 他邊說邊往床邊走，在我身後站定，先沖着丹青極溫柔地一笑，才略彎腰，柔聲和我說：&ldquo清朗，一會兒我就要帶你姐姐回宅子。
剛才我已經和那個德國醫生聯系好了，他今天晚上就會去我家給丹青看診，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跟我一起回去&hellip&hellip&rdquo &ldquo不用了。
&rdquo丹青輕聲打斷他，我和霍長遠都看向她。
丹青對我柔軟地一笑，然後凝望着霍長遠，&ldquo長遠，我答應和你回去，是我自己的選擇，以後會經曆些什麼，我都不會後悔。
可是清朗，咳咳&hellip&hellip&rdquo見丹青咳嗽，沒等我靠過去，霍長遠已跨上前一步，彎下腰，輕柔地幫丹青順了順胸口。
&ldquo我明白，&rdquo霍長遠對想要接着說下去的丹青做了個手勢，&ldquo你是不想把清朗攪和進去是不是？省得蘇家人&hellip&hellip&rdquo說到這兒，他皺起了眉頭，&ldquo丹青，我告訴過你了，今時不同往日，我既然能把你接回去，就不怕他們找上門來。
吃一塹長一智，你不信我嗎？&rdquo 丹青幹澀地一笑，啞聲說：&ldquo長遠，清朗現在過得很好，我不想擾亂她的生活。
而你、我，都錯過一次了，所以我跟你走，不管以後如何，那都是我的選擇，我又怎會不信你？&rdquo霍長遠的嘴唇緊抿，眼圈有些發紅。
他什麼都沒說，隻虔誠地在丹青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我移開了目光。
&ldquo清朗，這段時間不要來看我，好嗎？看我治傷，隻會徒然讓你難受，我自己也不好過。
&rdquo丹青認真地說，&ldquo況且，你也有自己的事情。
别讓我擔心，明白嗎？&rdquo 我知道她所指的是墨陽的事。
霍長遠能帶丹青走，最起碼六爺是默認了的，那丹青的安全應該沒有問題，霍長遠自有對付蘇家人的辦法。
更何況，要是丹青留在這兒，神出鬼沒的督軍也是一大隐患，這大概也是六爺同意霍長遠這麼做的原因之一。
快速地思前想後了一番，我隻能點頭，&ldquo好，我明白的，你放心。
&rdquo丹青安慰地閉了一下眼睛。
霍長遠卻以為丹青指的是我的安全，微笑着對丹青說：&ldquo你放心，清朗不會有事的。
不要說還有我，就是陸城也不會讓人動她半根汗毛的。
&rdquo 丹青微微一笑，&ldquo那是自然。
&rdquo我勉強扯了扯嘴角。
霍長遠回身輕拍了一下我的肩膀，&ldquo清朗，你什麼時候想去看你姐姐都可以，嗯？平常也可以打電話，所以，别皺着眉頭了，我保證她沒事。
&rdquo霍長遠話語真誠，&ldquo清朗，請你相信我，好嗎？&rdquo 驕傲如他，大概很少如此小心翼翼地和别人講話吧。
我看了看面色平靜的丹青，隻點了下頭，&ldquo我姐姐信，我就信。
&rdquo霍長遠怔了一下，丹青眼睛一眨，隐約淚光閃現。
霍長遠回身去看丹青，丹青唇邊浮上一個淺淺的笑窩，安靜無聲地與他相望。
過了半晌，我隻聽見背對着我的霍長遠輕聲卻堅定地說：&ldquo如再辜負，天地不容。
&rdquo 眼看着霍長遠的汽車絕塵而去，我緊緊地攥住了六爺的手臂。
車後揚起的塵土仿佛我現在的心情，灰暗迷蒙。
一時間心裡五味雜陳，隻能祈禱丹青臉上的傷疤能夠徹底恢複，至于她内心的那道傷疤&hellip&hellip我甩了下頭，現在真的不能想，或者說，不敢去想。
&ldquo放心吧，&rdquo陪在一旁的六爺拍了拍我的手，&ldquo霍長遠現在的勢力遠非那時可比，足夠保護你姐姐。
這個人以前書生氣是多了些，可經過那件事之後，他的心狠手辣和精明，連蘇國華都不敢再輕舉妄動。
說來姓蘇的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被霍長遠當作了墊腳石，所以他才跟日本人越走越近。
&rdquo 我迅速擡頭看向六爺，六爺一扯嘴角，領着我轉身往屋裡走去，&ldquo現在，霍長遠掌握着上海的軍備物資&hellip&hellip還記得我們上次從百樂門出來碰到他的那個夜晚嗎？&rdquo我點頭，那個腥風血雨的夜晚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ldquo就在那個晚上，霍長遠被任命為上海駐軍警備副司令兼任軍需處處長。
&rdquo我微微張大了嘴，六爺聳了聳肩膀，&ldquo現在你明白我為什麼讓他帶你姐姐走了吧？固然是你姐姐自己願意的，也是因為他現在大權在握。
就算是我，也不能輕易對他說不了。
&rdquo 看我怔怔的，六爺安慰地沖我一笑，&ldquo放心，我們是五五開。
現在若有沖突，那就是兩虎相争，隻會便宜了外人。
畢竟，我和他的目标在某種程度上是一緻的。
再說，他對你姐姐是真心的，不管怎樣，先治好你姐姐的臉最重要，嗯？&rdquo 我不同意又能怎樣？丹青也罷，霍長遠也罷，還有那個督軍，他們誰會去聽我的意見？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他們做出決定之後，選擇是笑着接受還是哭着接受罷了。
六爺聽着我的嘀嘀咕咕，忍不住笑了出來，&ldquo好了，不如這樣，以後我做出什麼重大決定之前，一定會問問清朗小姐的意見，如何？&rdquo我被他的話逗得一笑，沒再說什麼，跟着他進了小客廳。
六爺一邊吩咐傭人去弄些飲料來，一邊笑着對我說：&ldquo怎麼不說話了？沒聽明白？&rdquo我坐在沙發上沖他一笑，&ldquo聽明白了，就是我的意見是我的，你決定你的呗。
&rdquo &ldquo呵呵。
&rdquo六爺輕笑起來，我也跟着笑，心裡的郁悶頓時沖散了不少。
說來奇怪，我和他都不是多話的人，可待在一起總有話說，就是不說話，彼此也覺得很舒服&hellip&hellip 接過傭人送來的果汁，我低頭啜飲着。
六爺手中的咖啡香味也飄了過來，輕微的苦澀中裹着香甜，一如其人。
陸青絲早早就上了樓，可能是去看望葉展了，對于丹青的傷痕，她不置可否，好像全無興趣。
張嬷雖然身體虛弱，可仍舊執意要和丹青一起走，好在秀娥的腿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張嬷也算是放了心。
秀娥本來十分不願意，可張嬷的堅持讓她也沒辦法。
我隻能安慰她說，回頭我去看丹青的時候一定帶上她，她才勉強點頭。
&ldquo清朗，謝謝你幫我照顧秀娥。
還有，不管小姐做什麼，她心裡一直都有你&hellip&hellip&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