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東夷(東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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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俱不能售,于是盡舉而歸之琉人。

    琉人故證而賤之,而各役之情苦矣。

    登舟之後,方圖舉帆,而風雨驟至。

    阻于哪霸港口。

    港口險隘,僅容一舟,稍有偏側,船轍不保。

    船之兩旁系以大纜。

    至十五夜,右纜忽斷。

    陳孔成見之,忙吹号舉炮。

    夷人二十千餘來加索牽轉,再加新纜,船乃得安。

    十八夜,天忽朗霁,月光如晝。

    四更時諸人與夷官稍乃導出港,東北風旺,舟行如飛。

    二十日午後,忽有黑雲接日,冥務四塞。

    舟人懼曰‘此飓徵也。

    ’頃刻,果飓風至。

    守之益慎。

    至夜二鼓,劈烈一聲,舵已去矣。

    舟遂大颠。

    吳宗達等遂落大蓬,舉舟哭聲震天,黑夜無措。

    餘乃速止曰:‘即如此,命也。

    哭何所濟?’時陳孔成擇漳人僅五十,将各艙所載重者一面丢抛,一面令李子顯等,倡言舵雖折,尚有邊舵,決保無虞。

    容某等漸處。

    ’餘谂曰:‘靜以禦變,極是。

    但舵何時可換,吾不舉大蓬,但張二蓬三蓬,任其漂流,至後可補針也。

    ’陳大韶、曾宏俱向從陳高過洋者,來大言曰:‘往年亦如此。

    然往年船不固,今此船固。

    往年船發漏,無邊舵,今不漏,有邊舵。

    往年折舵并折桅,今桅尚存。

    ’餘聞其言,心亦頗定。

    然播蕩反側,無頃刻甯。

    幸而天明,促之換舵,而風勢愈烈。

    餘石、孔成來曰:‘事将奈何?’孔成曰:‘海中行船,此事所有。

    但持之,觀明日如何?’至次日,風又不息。

    餘乃口為文,令吏陳佩床前書之。

    以檄天妃。

    适一晨刻,風稍定,始得換舵。

    舵即定,諸人頗有生望。

    但牽舵大纜兜之,自尾至船首者,又忽中斷。

    則海水鹹厲,繩纜不能久。

    舵工等又懼舵不能穩,稍擺動,金口開,船分兩片矣。

    此尤危也。

    乃用銀重賞一夷人,系其腰,令之下海接之,竟不能接。

    吳宗達來禀,欲穿二艙三艙,透繩系舵,而不能決。

    餘聞即概然是之。

    乃鑿而度繩,舵始得安。

    蓋艙近系繩,比之兜肚遠者,其力尤大。

    行之至二十六日,許嚴等來報曰:‘漸有清水,中國将可望乎。

    ’二十七日,果見甯波山。

    曆溫、曆台,閩人未能盡曉,浙中山奧,疑迷莫測,仍懷憂思。

    至二十九日,忽至福甯,見定海台山,心始安焉。

    從五虎入。

    十一月初二日,入省城。

    追想前迹,為之恻然。

    士夫相會,真同再世。

    往讀陳、高使錄,說者皆謂其過,餘亦疑之,至是親曆,知其字字不虛。

    且中間險苦,尚有筆楮不能盡者。

    嗚呼痛哉!” 霖錄又曰:“是年閏五月初四日,至赤嶼,無風。

    舟不能行。

    當畫有大魚出躍,從者謂如一舟然,旁有數小魚夾之。

    至暮,舟震撼沖擊,莫知其故。

    自艙上觀之,則風浪靜。

    而舟之颠危次日愈甚。

    餘與李君目眩心悸,召長年問之,皆謂無風而船如此,事誠可怪。

    所嘉者,船力勞壯堅固,決保無虞。

    慰安餘二人。

    既退,餘使人偵之,則皆稽首天妃之前禱矣。

    中夜颠危益甚,李君曰:‘事将何如?’餘曰:‘造船用人,乃人事之可盡者,此以外豈複能與?且餘二人所捧者朝命也,皇上德被幽明,海神必且效若。

    ’時餘二人既不能安枕,中夜見忽有明光燭舟,舟稍安嚴。

    百戶舵工等俱得異夢。

    六日辰刻,夥長舵工請餘二人拜風,且謂有所愛之物可施之。

    餘思出京時曾有人惠《金光明佛經》,又舵工陳性能作彩舟以禳。

    餘曰:‘事無害于義,從之可也。

    ’餘二人官服以拜,口為文以告。

    道人等用經與彩舟升之艙口祈之,而風忽南來。

    諸從者尚未回謝天妃之前,鹹仰呼曰:‘風到風到。

    ’遂滿蓬而行。

    至初九日,登岸。

    神明之贶顯矣。

    又按十月十九日開洋回國,東北風旺。

    至二十日午刻,忽有麻雀一隻,宛宛來泊艙蓬。

    陳大韶等見之,即心動曰:‘此神雀報信。

    又往年陳、高二爺回時之兆。

    倏忽間,黑雲接日,冥霧四塞,冷雨飓風,号呼大發。

    餘令吳宗達等謹備之。

    行至夜一鼓,舵忽折去,舉舟哭天,而叩天妃。

    餘亦呼天妃告曰:‘此華夷五百人性命,豈可易易!’至天明,風連旺不止,舵不能換。

    二十二日辰時,餘眩瞑甚矣。

    蓋五日不一粒,生死餘亦已決肚外,惟是五百人尚不能忘念。

    乃召書吏陳佩,具筆劄床前,餘口為文授之,令書以檄天妃。

    前舟中雞鴨牲口之類尚多,餘問之庖人,曰:‘不知何時靡孑遺矣,惟一鵝尚存。

    ’餘令宰之。

    告曰:‘霖等欽奉上命,冊封琉球,仰荷神。

    公事既完,茲當歸國。

    洋中折舵,無任驚惶,惟爾天妃海嶽,皆國家廟祀正神,茲朝使危急,華夷五百生靈所系,豈可不施拯救?若霖有貶心之行,即請殛之于床,無為五百人之累。

    若尚可改過而自新也,神其大顯靈威,俾風恬靜,更置前舵,庶幾可以圖全。

    神其念之,毋作神羞。

    ’既祭後,風稍息。

    諸人亦求交于天妃,許之。

    遂易新舵。

    諸人大發原心,祈修醮典。

    餘亦許歸朝奏請,如例遣祭。

    舵工陳興珙又善降箕,乃用李君一家僮并不能字者扶之,字皆倒書,曰:‘有命之人可施拯救,欽差心好,娘媽保船都平安也。

    ’嗟呼!鬼神冥邈,談者未有不疑。

    然此四無邊岸之中,宛弱隻雀何從而來?易舵之後,又一鳥常據于桅尾。

    何從而來?孰謂世間事可盡以常理臆決哉!到岸日,凡諸人祈許,餘令一一修還。

    所謂母使行負神明,何敢以險既平而遽忽諸!” 郭汝霖等複新天妃廟于廣石,勒碑為文記之。

     霖《廣石廟碑文》曰:“廣石廟,廟海神天妃者也。

    天妃生自五代,含真蘊化,沒為明神。

    曆元迄我明,顯靈巨海,禦災捍患,拯溺扶危。

    海風濤緊急間現光明身,著幹旋力,禮所謂有功于民,報崇祀典。

    而廣石屬長樂,濱海地,登舟開洋,必此始。

    廟之宜舊,傳自永樂内監下西洋時創焉。

    成化七年,給事中董、行人張祥使琉球新之。

    嘉靖十三年,給事中陳侃、行人高澄感闆異複新之。

    闆上所書,即董、張新廟月日也。

    皇帝三十七年,琉球世子尚元乞封。

    上命汝霖充使往,而副以行人李際春。

    餘承命南,一長老多教餘緻敬天妃之神。

    弭節閩台造冊,百凡按陳、高使錄行。

    惟廣石廟遭倭寇焚,乃耆老劉仲堅等聞餘至,亦來言廟事。

    餘檄署篆孫通判大慶,考其遺趾,并材料工價值百金。

    往陳、高捐俸二十四金助,餘與李君如之。

    往從行者各斂銀一星得三十兩餘,今則從行者尚未定名。

    往長樂民力饒可以鸠工,今則連年有兵務。

    往劉知縣尹邑久,今孫乃署篆,且未久也。

    于是七十餘金無從得。

    餘因言于代巡樊公鬥山,樊逐标罰贖餘成其事。

    且命通判速工請記于餘。

    不兩越月,廟貌鼎新,巍然煥然,瞻趨有所,人心起敬。

    他日飛航順便,重荷神贶者,樊之功哉。

    或因是以鬼神事質于餘,餘曰:‘是說也,薦紳先生難之矣。

    考孔子曰‘敬而遠’,夫謂之敬,必有以也;謂之遠,特不專是以徼媚雲耳。

    故其‘祭神如神在’,‘鄉人傩,朝服立阼階’,孔子豈無見耶?而初學小生稍談鬼神,則冒然稱茫昧,避谄渎譏;及遇毫發事,轍俯首叩禱不暇。

    果能知事人等鬼者乎?今夫航海之行,尊皇命也。

    一舟而五百人在焉,彼溟洋浩蕩中無神司之,人力曷能張主?學者知是說,則知予非惑樊非徇,而是廟之祀,可以勒諸将來。

    樊名獻科,字文叔,浙缙雲人。

    其巡閩也,酌時機務省約,而事之關體要者,獨無所惜雲。

    ”《祖訓》中載有大琉球、小琉球之别。

    小琉球不通往來,未嘗朝貢。

    則今之奉敕封為中山王者,乃大琉球國也。

    其國政令簡便,雖非如華夏之嚴,而亦有等級之序。

    王之下則王親,尊而不預政事;次法司官;次察度官司刑名;次那霸港官司錢谷;次耳目之官司訪問。

    皆上官而為武職者也。

    若大夫、長史、通事等官,則專司朝貢之事,設有定員。

    而為文職者也。

    王日視朝,自朝至于日中昃,陪臣見之,皆搓手膜拜。

    尊者、親者則延至殿中,賜坐飲酒,卑疏者則移時長跪于階下。

    凡遇聖節正旦長至日,王率陪臣具冠服設龍亭行拜祝禮。

    至于賦斂,則寓古人井田之遺法,但名義未詳備。

    王及臣民各食分土,故酋長鹹遵理,不科取于民。

    至于有事如封王之類,所用布帛粟米力役以供天使者,則暫征之。

    不為常例。

    雖無曆官及陰陽蔔筮之流,然亦谙漢字而知正朔。

    至于作詩,未必盡效唐體。

    而弄文墨參禅乘者,間亦有之。

    蓋久漸文教,非複曩日之純陋也。

     其俗:男子蟠發,作髻于頂之右。

    凡有職者貫以金簪。

    漢人之裔,髻則居中。

    俱以色布纏其者,黃者貴;紅者次之;青綠者又次之;白斯下矣。

    王首亦纏錦帕,衣則大袖寬博,制如道服,每束大帶,各如纏首布之色辨貴賤也。

    足則無貴賤,皆着草履,入室宇則脫之,蓋以跣足為敬。

    又席地而坐,恐塵污地故。

    王見神,臣見王及主見賓,皆若是也。

    惟接見天使,則加冠具履,行揖遜之儀,然疾首蹙額,弗勝其束縛之勞矣。

    婦人黥手而為花草鳥獸之形;首反無飾,發如童子之總角,在後不知;足而為之屦,男女皆可用也。

    弟富室則以蘇席襯屦底,少加皮緣,即為美觀。

    上衣之外,更用正幅,如帷覆于背。

    見人則手引之前,蒙其首而蔽其面。

    下裳如裙而倍其幅,褶細且長,取覆足也。

    其貴家大族婦女出入,則帶箬笠,坐于馬上,女仆三四從之。

    蓋男未嘗去髭須,戴羽冠;女未嘗有布帽毛衣螺佩之飾。

    亦無産乳必食子衣之事,如《統志》所雲也。

    父之于子,少雖同寝,及長而有室,必異居。

    食兼用匙箸,得異味先進尊者。

    子為親喪,數月不肉食,亦其俗之可嘉。

     俗以中元節為重。

    自七月十三日起二十六日,俱晝夜男女喧雜,往來不禁。

    死者以中元前後日溪水浴其屍,去其腐肉,收其遺骸,布帛纏之,裹以葦草,襯土而殡,不起墳。

    若王及陪臣之家,則以骸匣藏于山穴中,仍以木闆為小牖戶,歲時祭掃則啟鑰視之,蓋恐木朽而骨暴露也。

     地無貨殖,故商賈不通。

    标掠之事間不能無。

    然其國小、法嚴,凡有竊物者,重則開肚,次則問守别方,犯者故少(志謂其性好标掠)。

    雖設榜夾之刑,則多不用。

    朝貢往來俱乘大舶,海邊漁鹽亦泛小艇,未嘗縛竹為筏也。

    人善泅水,有刳木為舟者,如豬食兜,兩三人處之橫海中,颠風巨浪不懼,水泛則覆出之而後棹焉。

    俗畏神,神皆以婦人為屍祝,經二夫者則不複用之矣。

    王府有事,則哨聚而來。

    王率世子及陪臣皆稽首百拜。

    所以然者,國人凡欲謀為不利,神即夜以告王,王撲滅之。

    昔倭寇有欲謀害中山王者,神禁其舟,易水為鹽,易米為沙,旋亦就擒。

    惟其守護茲土,威靈赫然,是以國王以下人皆敬事之。

    屍婦名女君,首從三五人,入王宮中遊戲,各戴草圈而攜樹枝,有乘馬者,有徒行者,一唱百和,聲音慘哀,來去不時。

    惟那霸港等處則不至,以此地人多非良,及家有漢人,故耳。

    此則真有,而殺人祭禱之事則無也。

     郭汝霖曰:“是年封王日,四更時,女君果降,将五更即散矣。

    凡我通事及庖人聞其聲嗚嗚然。

    ” 國王之宮建于山巅。

    四圍皆石壁,無有波羅檀洞之名,亦無多聚髅髑之說。

    門外有石砌,下有小池,泉自石龍口中噴出,名曰瑞泉。

    王府汲之供飲食,取其甘潔也。

    道路垣夷,不設塹,插棘以為險。

    殿宇樸素,亦不雕禽刻獸以為奇。

    國之山亦無翠麗、大崎、斧頭、重曼四名。

    形勢卑小不高,林木亦不茂。

    地方多沙礫,田土薄瘠。

    民間耕種亦鹵莽,未見糞多力勤者,是以五谷雖生而不繁碩焉。

    牛羊雞豚之類多瘦削不堪用。

    氣候亦不常熱,雨過即涼。

    造酒則以水漬米,越宿令婦人口爵手搓取汁,為之名曰米奇。

    非甘蔗所釀。

    其南蕃酒則出自暹羅,酾如中國之露酒也。

     陪臣子弟與凡民之俊秀皆令習讀中國書,以儲他日長史通事之用。

    其馀餘但從倭僧學書識蕃字而已。

    古畫銅器非所好,惟好鐵器與木綿,蓋其地不産此二物。

    民間炊爨多用螺殼。

    女工織衽惟事麻縷。

    如欲以釜甑爨以鐵耕者,必易自王府然後敢用之,否則犯禁而有罪焉。

    地不産金,亦無黃蠟。

    通國貿易惟用日木所鑄銅錢,薄小無文,每十折一,每貫折百,殆如宋季之鵝眼錢也。

    曾聞其國用海巴。

    今弗用矣。

    然與其用是錢,孰若用海巴之猶類于貝哉。

    人甚重财帛,即夫婦亦各私其财。

    或相忤,則各挾所有而别處,數日乃複其家。

    男婦唯啬于衣食,日食不過飯一二碗,略允饑而已。

    魚肉之類絕少用,故賤而無售者。

    大抵其俗儉而不勤也。

     其山曰鼋{辟黾}嶼(國西),曰彭湖島(國西近福四漳泉四郡界。

    天氣晴朗,望之若霧)。

    其川日落氵祭(水至澎湖漸低,漁舟多漂不回。

    錄中謂無此水)。

    其産:鬥镂樹(似橘,密葉)、硫黃、胡椒、熊罴、豺狼,鳥則鷗鹭、鹆鹑之類,亦間有之。

    其貢馬、硫黃、蘇木、胡椒、螺殼、海巴刀、生紅銅、錫、牛皮、擢子扇、磨刀石、瑪瑙、烏木、降香、木香。

    其地在福建泉州之東,自福州視之則在東南。

    來必孟夏而去必季秋,乘風便也。

    其貢二年一期,每船百人,不得越一百五十人。

    其道由福建達于京師。

    按琉球之承德維藩,雖不克如朝鮮之每歲廷實,而亦恪恭不二。

    其陪臣之子弟來入太學觀光習禮者,迄今不絕,可謂守王章重文教者矣。

    萬曆改元,适國王尚元卒。

    今世子尚永告哀請封。

    上命禮部照例行勘。

    則诏使之行,固将有期,而浮海之錄,亦且更新矣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