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東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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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國 是年(嘉靖三十五年),徐海雖斃,而王直在島稱雄如故。

    遣倭酋紛擾浙東濱海郡邑,破臨山衛等城,禍如浙西。

    複寇通州、海門、突流楊州。

    直之母妻并子俱在浙省。

    心切念之,欲緻其歸,乃請講和。

    尋率将領渡海,執無印表文,詐稱豐洲王入貢。

    來泊岑港,遣人通好,索家屬,要開市。

    軍門胡宗憲許之,且賂以厚賄,說其來降。

    直遷延者久之。

    直既離本巢,自失負之勢,而受賄繁渥,諸島亦各生疑貳。

    直恃其強,謂中國決不敢害己,或可徼幸如意,傑然詣款塞。

    诏誅之,枭直于市。

    餘黨潰去。

     别志曰:“奸民王直,倡亂于海。

    倭酋部落數萬,皆受直節制。

    流劫兩浙諸郡邑,三四年間,吏民死鋒镝、填溝壑者亦且數十萬,官軍莫敢撄其鋒。

    督阃胡宗憲懲張經之獲罪不知所措,乃欲議和以舒目前之急,奏乞遣使移谕日本國王,禁戢屬夷。

    上從之。

    先是宗憲檄徽州府收直母妻及子系金華府獄,至是出之,令有司豐衣食潔第宅以奉。

    而遣生員将洲、陳可願借市舶提舉職名充正副使往日本,且命二人持重賄見王直,說令滅賊保親屬取官爵,以觇其意。

    二使至五島,見直養子王氵敖,道以谕倭事。

    氵敖曰:‘往見日本國王,無益也。

    此間有徽王,島夷所宗,令渠傳谕足矣。

    ’明日,直出見二使。

    推髻左衽,旌旗服色拟王者,左右簇擁。

    二使心動,坐論鄉曲。

    直設酒食,情款方洽。

    二使曰:‘軍門遣仆等敬勞足下風波無恙。

    ’直避席曰:‘直海界逋臣,軍門不曳尺纏牽而鞠之,而遠煩訊使,何也?’二使曰:‘軍門以足下稱雄溟渤,諸蕃畏服,偉哉丈夫也。

    風波隔限,不能親犒,敢命仆等以黃白絲綿若幹為壽。

    ’直忻然納。

    二使曰:‘軍門推心置腹,援足下令妻壽母而出之獄,館谷甚厚者,蓋以足下材略超世,未能奮迹龍池,故遂涉身鲸波,亦不得已焉耳,非足下本心也。

    且足下曩歲曾扣關獻捷,人孰不知其功。

    今日能乘機改節,滅賊自效,則爵賞必隆,悠久富貴,非但保全妻孥而己。

    ’直墨然。

    乃挾二使登舟,巡數小島,誇示富強而還。

    初,直聞母妻為戮,心甚怨,欲犯金華。

    及見二使,始知家音,心竊喜。

    乃集所親信者計之,謝和等曰:‘今日之舉,未可冒昧突往也。

    當遣我至親為彼所素信者先往效力,以示欲降。

    待彼不疑,然後全師繼進,始可逞耳。

    ’直笑曰:‘妙算也!’遂遣王氵敖等來投誠效力,宣言王直歸順成功之後,他無所望,惟願進貢通市而已。

    宗憲為直上疏于朝。

    許之。

    時直雖僞約歸順。

    而徐海、陳東、葉麻等已擁薩摩洲夷王之弟過洋入寇矣。

    時适舟山有零寇數百,宗憲遣葉宗滿等助官軍往剿盡殄焉。

    疏其功次,犒賞三酋。

    王氵敖笑曰:‘此何足賞!若吾父來,當取金印如鬥大耳。

    ’既而徐海、陳東寇松江嘉興,勢大猖獗。

    宗憲召王氵敖等謀之,以觀其意。

    氵敖等初欲小試殷勤,甘心助滅舟山零寇。

    至于徐海等正其所倚以圖大事者,且利直速來共濟,乃辭曰:‘是非吾所能,須吾父來乃可耳。

    ’遂留夏正、童華、邵嶽,輔王汝賢在軍門,自以招直捕賊為名,與葉宗滿開洋去。

    徐海、陳東由峽石抵烏鎮,圍桐鄉城。

    巡撫阮鹗在城中孤危甚急。

    時王直又遣養子曰毛海峰者,疑定海關以謝過(謂海不知通好之故,乃爾入寇),間奉直命谕徐海。

    徐海未允。

    宗憲疾走。

    人賂毛,毛又遣人詣海。

    宗憲複令諜者赍銀數萬兩賂海而說之曰:‘足下所求不過欲多得利耳,與其鏖戰而取劫掠之财,孰若安閑而享所自緻之貨!且直與足下固唇齒也,直已遣子入款,朝廷赦其罪,将官之矣。

    足下不于此時解甲歸順,他日使直獨保富貴,孤立将安所為也!’海然其計。

    于是遣所親入謝,約罷圍去。

    因索賂遺他倭酋。

    宗憲許之以銀牌绮币,厚賜來者。

    來者德之,以報海。

    明日,複遣他使來謝。

    宗憲厚待如初。

    凡數得,海始喜慰。

    而陳東以海私受重賄,不與之均,鞅鞅不樂。

    是夕,海果潛移巢去,道崇德而西。

    東聞海去,勢孤,亦引去。

    圍始解。

    徐海乃屯于海鹽、平湖交界曠野之處,将造舟為歸島計,日遣人與宗憲索饋。

    宗憲悉如其意與之。

    凡銀兩、絲綿、錦段與夫酒米、鹽醯、裁縫、醫師,巨細取給傳送之,所饋動以萬計。

    舟相接于道,雖供應月餘,未嘗缺乏。

    徐海既感宗憲待之誠,且謂其不足憚。

    遂以故所戴飛魚冠及堅甲名劍來酬獻,間遣其弟洪入質,于是彼此無忌。

    諜報宗憲:‘徐海麾下獨書記葉麻為長,黠而悍,近與海争一女子,不相能。

    非用間急縛之,則阻海歸心,且将為後患。

    ’于是遣諜賂海說令縛麻以擅功,潛并賂麻,使不疑也。

    海從之,與麻共宴宗憲之使。

    半酣,海謂麻曰:‘予輩既與軍門通好,便為一家。

    今使者歸,予輩當釋兵遠送,以示款洽。

    ’麻然之。

    命各部下俱不必從。

    海遂與麻同舟,複舉酒大飲。

    送使者至十裡外,伏發,執葉麻。

    麻出,而故隸葉麻部曲皆怨且懼矣。

    宗憲恐生他釁,時時遣諜持簪珥玑翠金飾遺徐海兩妓女不絕(一名翠翹,一名綠珠,侍海專寵)。

    令兩侍女日夜說海并縛陳東。

    東乃薩摩王弟帳下書記。

    海猶豫未決。

    宗憲出葉麻囚中,令其詐為書于東,乞兵賊殺海。

    其書故不以遺東,陰洩之于海。

    海得書,謂東等叛己。

    遂詐請東于薩摩王弟,代署書記。

    既得,即縛之以獻。

    葉麻與陳東相繼縛,而海麾下洶洶,益疑且怨矣。

    初,葉、陳二部下賊雖有憾海之意,而俱沾軍門之賄,遂皆隐忍。

    海恐此輩終為己患,乃遣人與宗憲定計。

    先遣已部下數十人詣軍門求賞,皆受銀牌花币,厚宴而歸。

    次遣葉、陳二部下之雄者各數十人,皆欣喜争往,一路酒馔厭沃之。

    抵嘉興,通事者語賊雲:‘前日來者皆去兵器,空手入城,以便簪花執盞。

    爾等亦當如前。

    ’賊從之。

    官軍伏于甕城,一将官先閉内城門,坐城樓上,令賊分四門而入。

    賊既入甕城,而外城門随閉。

    通事者語賊當拜城樓上将官受賞。

    賊下拜。

    伏出,每二人執賊一人,截其拇指而囚之。

    于是徐海自度縱歸故島,必為蕃落之所殺。

    内附之心益固,請與部下入款。

    宗憲許之。

    諜往,定期。

    海先期一曰率倭衆數百人胄而陣平湖城外,又自擁百餘人胄而入平湖城中,庭谒軍門,稽首稱罪。

    宗憲與當事諸公厚犒之,竟傲然出。

    是日城中人無不魂戰色變。

    當事諸公忿其疆,皆議誅海以杜後患。

    宗憲欲縱海生還。

    迫于衆議,不得已而從之。

    然海衆尚千餘人屯近獨山,猛鸷難即破。

    于是令海自擇便地居之。

    海擇沈家莊,即僦與居。

    且饋遺海如曩時。

    既而永保峒兵俱應征集,宗憲又令陳東詐為書夜遺其黨,言海己約官兵夾剿汝輩矣。

    陳東黨果大驚,即勒兵篡兩妓女過海所,罵曰:‘我死,若俱死耳!’遂相槊而鬥,海中槊,衆大亂。

    明日,官兵四面合牆立而進。

    風烈,縱火焚之。

    海窘甚,沉河死。

    餘酋搜斬殆盡。

    永保兵俘兩妓女以歸(二妓溺死于河)。

    于是辛五郎率餘黨遁至海島,官軍邀擊獲之。

    與葉麻等囚送都下。

    宗憲以下各進宮有差。

    然而王直猶負固自若。

    遣賊寇浙東諸郡,流及通州、楊州。

    宗憲欲以弭誘直出巢,于是委心留用直前所遣來王汝賢數人,撫摩若親子,及葉宗滿兄弟(前同宗滿來者)盡加禮遇。

    時時對将吏言曰:‘直非反賊,顧崛強不一見我耳。

    見我鄉曲,故當有處也。

    ’直聞之,謂軍門誠樸可欺。

    欲乘機見之,而還得完聚親屬,且自度縱不如平日所料,亦不至為失水大魚。

    遂決策渡海,首遣蔣洲,次遣王氵敖、葉宗滿等率骁卒千餘人,且以豐洲王入貢為名,先泊岑港。

    據形勢,分布要害訖,直乃與謝和等慷慨登舟,令衆曰:‘俞大猷吾嘗破之列表,泊岸時須謹備之。

    ’軍門當直未至時,已度其前有隙,豫調俞大猷于金山,而以總兵盧镗代之。

    盧镗者,舊與王氵敖等同事舟山,撫循倭夷備至。

    直坦然不疑。

    惟日聚群倭,砺兵刃伐木為開市汁。

    且索母妻子弟求官封。

    宗憲列狀以聞。

    上诏相機擒剿。

    宗憲秘不宣。

    夜馳至甯波城,密調參将戚繼光、張四維等督諸健将埋伏數匝,乃以夏正等為死間,谕直曰:‘汝欲保全家屬,開市求官,可以不降而得之乎!帶甲陳兵而稱降,又誰信汝?汝有大兵于此,即往見軍門,敢留汝耶!況死生有命。

    苟命當死,戰亦死,降亦死,等死耳;死戰不若死降,降且萬一有生焉。

    ’直猶持疑,宗憲則使蔣洲往為質曰:‘如負約,則洲命懸爾手,敢爾欺乎!’直信之,凡直意所欲,軍門轍饋遺之,不吝巨萬,一如饷徐海時。

    直頗心喜,又其所親信王氵敖、葉宗滿遣來見者,軍門必降禮厚賄,笑語飲食,運床共卧,觀契無間,皆為說谕往來相通者五旬,久益情洽。

    風聞諸夷謂直已歸國,無複主之之心。

    而叛賈素依直為淵薮者,且各散去。

    直計回島之難立,而納款則猶可徼幸保全親屬,且莫敢奈我何也,乃挺身詣軍門降。

    宗憲委曲谕之曰:‘汝既來歸,我當表奏,爵汝崇秩。

    但事達朝廷,上意不測,汝當以罪人居于獄。

    庶九重知汝負罪引慝之誠,我之為汝請者可如意而得。

    脫有他變,汝之堅甲利兵固在,我敢負汝哉!’乃命一指揮伴送入杭州按察司獄。

    直遂俯首受命。

    獄中供帳備具,自是日有宴,夜有官伴宿。

    雖在狴犴,無缧绁之拘,有費應之資,直乃安之,以俟恩旨。

    其黨之在舟者,亦賜遺不乏如常。

    杭城日夜戒嚴,如虎在豢。

    王氵敖輩栖遲日久,各無鬥志。

    蔣洲以計先脫歸。

    宗憲乃遣将出師抵岑港,要賊黨去路。

    繼有别島賊來援,官軍奮擊敗之,斬獲甚衆,餘竄歸大洋。

    有诏誅直,枭其首。

    妻子給功臣之家為奴。

    直衆既破,惟毛海峰等擁衆稱雄。

    然勢孤無援,時寇海濱,亦不甚張皇矣。

    後毛海峰率倭夷侵據舟山。

    官軍四面圍之,絕其水草。

    賊困乏。

    官軍夾擊,賊敗死殆盡。

    毛海峰亦死于亂兵中。

    自是浙中稍得甯帖雲。

    ” 《浙東備倭議》曰:“昔我祖宗之制,防邊戍海,樹設周詳。

    郡縣之間,建立衛所,定海衛内轄四所。

    外轄後所、酃衢、大嵩中中左所旗軍一萬有奇,歲給官軍糧饷十萬餘石(此皆舊額,今軍缺糧,減存者止十三)。

    又置巡檢司九:曰螺峰;曰岑江;曰岱山;曰寶陀(四司環置舟山,俱隸甯波府);曰長山;曰穿山;曰霞嶼;曰太平;曰管界(俱隸定海縣)。

    莫不因山塹谷,崇其垣墉,陳列兵士,以禦非常。

    複于津陸要沖置為關隘,曰定海關(在南薰門外,最為沖要。

    舊制額設指揮一員,旗軍五十名,盤诘舟航,以防奸細。

    官哨戰船停泊于此。

    今增協守民兵一十名。

    福蒼兵船亦此停泊);曰舟山關(舊制額設官軍盤诘,今撥福蒼兵船防守);曰小浃港隘;曰青嶼隘;曰契頭隘;曰錢家隘;曰梅山隘;曰慈岙隘;曰橫山隘;曰螺頭隘;曰碇齒隘;曰小沙隘;曰沈家門水寨;曰路口嶺隘;曰岱山隘;曰大展隘。

    凡一十有六。

    皆屯兵置艦以為防守。

    其中,若定海關、舟山關、沈家門水寨、小浃港隘最為要害。

    自昔至今,尤緻嚴焉。

    定海烽堠一十三,後所烽堠十,{雨郭}衢烽堠六,舟山烽堠二十五,鹹設旗軍以望聲息。

    晝煙夜火,互相接應。

    若{雨郭}衢之三塔山,舟山之朱家尖,矗峙最高,所望獨遠。

    故設總台,多撥旗軍,戒嚴尤至。

    設總督備倭,以公侯伯領之;巡視海道,以侍郎都禦史領之(洪武三十年以後,總督領于都指揮,海道領于憲臬)。

    海上諸山分别三界:橫牛山(在慈溪縣北大海中,與海鹽縣海洋為界)、馬墓、長塗、金塘、冊子、大榭、蘭秀、劍岱、雙嶼、雙塘、六橫等山為上界;又灘浒山、三姑、霍山、徐公、黃澤、大小衢等山為中界;花腦、求芝、絡華、彈丸、東庫、陳錢、壁下等山為下界。

    率皆潮汐所通,倭夷貢寇必由之道也。

    前哲謂防陸莫先于防海。

    緣邊衛所置造戰船,以定、臨、觀三衛九屬所計之五百料(上定海港一隻)、四百料、二百料尖快等船一百四十有三。

    量船大小分給兵杖火器,調撥旗軍駕使。

    而督領以指揮千百戶,每值風迅,把總統領戰船,分哨于沈家門。

    初哨以三月三日;二哨以四月中旬;三哨以五月五日。

    由東南而哨,曆分水礁、石牛港、崎頭洋、孝順洋、烏沙門、橫山洋、雙塘、六橫、雙嶼、青龍洋、亂礁洋抵錢倉而止(每哨抵錢倉,所取到單并各處海物為證)。

    凡韭山、積固、大佛頭、花腦等處為賊舟之所經行者,可一望而盡。

    由西北而哨,曆長白、馬墓、龜鼈洋、小春洋、兩頭洞、東西霍抵陽山而止(哨至,亦取海物為證)。

    凡大小衢、灘浒山、丁興、馬迹、東庫、陳錢、壁下等處,為賊舟之所經行者,可一望而盡。

    由此而南,通于瓯越。

    北涉于江淮。

    皆以南北兩洋為要會。

    而南北之哨,則以舟山為根。

    抵六月哨畢,臨觀戰船則泊于岑港,定海戰船則泊于黃崎港(海中以六月十二日為彭祖忌。

    飓風大作,舟必預期收港避之)。

    仍用小船巡邏,防守備至密也。

    今日倭奴更不可以春汛期(自三月至五月為汛期,六七八月風潮險惡,舟不可行。

    九十月小陽汛期,賊舟複可渡海,亦有停泊海島,乘間而至者。

    故今四時皆宜防海也),而備禦宜益密矣。

    皇上轸念元元,震耀神武,命将興師,誅讨不庭,一舉祖宗之舊章,而振饬恢弘之。

    設總督直隸、閩浙軍務大臣及巡撫都禦史,以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