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識分子的典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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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嬸撞牆自殺後,趕緊說,吳念真應該是念錯了意思,要大嬸等到正港的師傅出馬讀信再說。

     衆人眼巴巴盼着師傅從礦坑回來,立刻把信奉上,師傅有條不紊地念了起來:「我很喜歡你的女兒,雖然現在因為種種現實原因無法在一起,真的非常遺憾,貧窮不是妳願意的,我也能體諒妳的處境,如果将來還有緣份,希望還是能跟你的女兒在一起。

    」 念完了,完全傻眼的吳念真被他爸毒打了一頓,罪名是亂讀信。

     有好幾天,屁股爛掉的吳念真正眼都不看師傅一眼,遠遠看見就避開。

     直到被師傅叫住,拉到一旁。

     師傅說,你讀的内容沒有錯,但那樣讀隻會白白傷了大嬸的心。

    既然兩人都已經分手了,是既定事實了,不如把内容圓一下——最後隻要把「意思傳達出來就好了」。

     (其實,我必須吐槽,那意思一點都不對)。

     當時年紀還小的吳念真雖然不是很懂,但還是勉強領受了。

     幾天後,礦坑塌陷。

     師傅走了。

     吳念真哭得不能自己。

     他說,他這輩子就看過這麼一個真正的「知識分子」。

     師傅讓吳念真知道,所謂真正的知識分子,是自己的知識貢獻給知識比他低的人,而不是反過來利用知識,去掠奪知識比他不足的人。

     他的一生中,就隻有當年亂打盤尼西林的師傅符合這樣的标準。

     我想,這就是一顆柔軟的心吧。

     當然這是吳念真心中的知識分子典型。

     現在的社會裡,卻充滿了無數利用自己的知識,去掠奪知識比他們低的「知識分子」。

    他們可能是用盡種種說詞說服你總統沒貪污(或隻要愛台灣就是好總統)的名嘴,同樣也是語氣沉重地告訴你擁有全世界最巨額的黨産單純是曆史産物而非貪婪。

    連小孩子都開始使用政治的語言,模棱兩可一句話就可以說清處的事實。

     有一次我在車上聽廣播,主持人仔細向聽衆介紹了一本關于種族大屠殺的書,好像叫「為什麼不殺光」之類的,探讨曆史上種種著名的種族大屠殺背後的政治、曆史的原因。

    主持人是個非常有名的知識分子,跟特别來賓聊起大屠殺來語氣悲天憫人,說法鞭辟入裡。

    我聽得很入迷。

     節目最後十分鐘,主持人開始用很憂郁的聲音說,這本書提出的最重要論點就是,盡管有許多背景因素,但種族大屠殺之所以會「确實地發生」,都是由獨裁者所發動的命令,所以主持人開始擔心,如果陳水扁總統真得宣布戒嚴、做出屠殺外省人的命令,怎麼辦?台灣應該怎麼預防這樣的種族大屠殺? 我超傻眼的。

     陳水扁是個大多數人失望的總統,但下令種族大屠殺?我有沒有聽錯?現在台灣的空氣,有可能有任一絲一毫的機會,讓陳水扁搞出一個種族大屠殺嗎?仔細回想,整個廣播節目裡沒有一分鐘提到二二八事件。

     當然,不見得非提二二八不可,因為寫書的是外國人。

    但如果知識淵博的主持人想把書中的東西拉到我們周遭熟悉的時空做個連結,怎麼不提一個确實發生過的大屠殺事件?(在這裡不讨論最高指示者是誰,免得瞎吵起來)而要去提一個壓根就不可能讓他惡搞出一個大屠殺的陳水扁?(陳水扁:我躺着也中槍!) 除了偏頗的惡意,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現在的知識分子,非常熟撚滔滔不絕一套非常精緻的論述,這套論述不隻乍聽之下是對的,更可怕的是,有些連深思之後也會覺得是對的。

    但這套論述的使用性,往往是跟這些知識分子「想要達到的目的」密切相關。

     而這個目的,往往都是有利于知識分子的。

     不懂?你打開電視,隻要看那些刻意忽略關鍵事實的名嘴,如何營造出公正客觀的大無畏說詞,去進行實際上異常偏頗的指責,就知道我在說什麼了。

     這一陣子看了很多關于第十屆台北文學獎社涉嫌抄襲的讨論,仔細觀察的話,你會知道這同時是一場文化精英的論述戰争。

     這中間有一個說起來有趣、實則非常可怕的「特色」,就是「誰的立場越客觀、越超然,就越接近公正」。

    這樣的「客觀論述」其實正是知識分子最常玩耍的說服把戲。

     我引述蓋亞編輯(是的,她就是跟事件有利害關系的我的直屬編輯,但我不會因為她跟我有利害相關,就故意不引述她的話保持表面上的客觀)在她部落格裡說的話: 多少響應事件的文章看下來,有多少人不敢坦白自己的立場,講得大公無私,其實是偷渡了個人喜惡、價值觀,甚至利益關系、仇怨情結(所以我說,苦主的仇家也真不少啊),就說些「以大欺小」之類的狗屁話語。

    錯的就是錯的,偷的就是偷的,并不因為你偷的是富人就不叫偷,并不因為偷你的是未成年人就非要原諒他不可。

     (全文見http://blog.pixnet.net/yujushen/post/14728218) 這些知識分子會搬出法律條文告訴你逐句相同才叫抄襲,于是這個不叫。

    他對你提出的道德質疑不會給予理會,隻會叫你尋法律途徑解決對大家都公平。

     這些知識分子會搬出一本叫卡夫卡的蛻變,告訴你恐懼炸彈跟它很像、所以大家都是向卡夫卡緻敬而沒有誰是原創的問題——就是賭你不會真得跑去看一下卡夫卡的蛻變。

     評審跟主辦單位會一直強調創意的模仿不是抄襲(這完全不是我的重點),但他永遠不會告訴你兩者之間是否存在着劇情架構的起承轉合、叙述手法、呈現創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