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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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來少林的第一天晚上,七索興奮得幾乎睡不着,躺在稻草堆上向小和尚問東問西,小和尚的答話卻讓七索覺得颠三倒四。

     什麼學升龍霸與伏虎拳各要三十兩銀,學醉羅漢要價二十五兩,學懸鶴踢跟無影腳不二價二十三兩等等,就算是學最簡陋的猴拳也得花上一兩八分錢。

    不管學什麼都得花錢,根本是在瞎扯濫掰。

     “怎麼可能?這世上哪來這麼多有錢人?”七索不信。

     “這世上有錢有關系的人多的是,這幾年進得了少林寺大門的,不是當朝官宦的子弟,就是幫官宦掙錢的巨賈之後,一個比一個有錢,不僅把少林當成武學體驗營,還在裡頭互攀關系。

    ”小和尚困倦不已,翻了個身,“在山上是官商一家,下了山就是官商勾結。

    好一堆少林正宗,可恭喜你名列其中了。

    ” 七索心想,這小師兄大概是被我吵煩了才随口亂答,要不就是在說夢話。

    于是也不再打擾,試着在稻草堆裡睡覺。

     隔天山雞一鳴,七索便醒來。

    手往胸口一摸,心還在怦怦怦怦地跳。

     但一旁的小和尚卻不見了。

     七索心中一驚,難道師兄丢下自己不管,一個人跑去做那千錘百煉的挑水功? 太奸詐了,果然一刻都不能疏忽。

    七索慌慌張張沖出柴房,這才看見小和尚正在湛藍的晨曦下打拳,七索才放下心,蹲下來看。

     小和尚的拳打得極慢,出掌踢腿都像懸了無形的水桶般拖沓難行。

    小和尚又苦皺着眉頭,好像在思索什麼未解的竅門。

     整趟拳打起來拖泥帶水,許多招式又一再重複又重複,簡直慢到了骨子裡。

    七索看得百無聊賴,直打呵欠。

     好不容易等到拳“磨”完了,小和尚才拍拍七索的肩膀,兩人挑起空蕩蕩的水桶。

     “水井在山腰上,遠得很,你量力而為吧。

    ”小和尚說,卻将綁在水桶上的木棍給拆下,就這麼雙手提着。

     “挑水是沒問題,但天都亮了,怎不見衆師兄們集體練武呢?”七索與小和尚并行,雖知道挑水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但手腳早躍躍欲試真正的武學身法。

     “太陽還沒曬屁股,那些賊秃怎麼醒得了?”小和尚淡淡說道,雙腳健步如飛。

     “不是吧?”七索暗暗佩服小和尚的腳力,單靠雙手各持兩隻大木桶,這兩隻大木桶質料紮實,就算是不盛水也重得很,他居然打算不靠肩挑光用手提。

     “那些人隻在黃昏時打打拳,就跟你昨天看見的一樣,其他時間都在打混,就算是達摩院裡的老和尚們,這麼早起來也是吃吃稀飯就去睡回籠覺,睡到中午才又起來,說穿了全是廢物。

    ”小和尚為兩人的木桶汲水,然後又踏階而上。

     “對了師兄,你剛剛在打什麼拳啊,怎麼像老媽子繡花似的?”七索也不諱言。

     “昨晚不是跟你說,在少林不管學什麼樣樣都得銀兩?我沒半個子兒,隻好每天黃昏遠遠看着那些賊秃打拳,自己依樣畫葫蘆慢慢揣摩,加上沒武功心法,怎快得起來?”小和尚繼續說着少林寺種種荒誕不經的現象。

     七索驚訝小和尚的腳步幾乎沒有停滞,語氣也不見急促,自己一句話都沒吭就喘了起來。

     小和尚腰杆挺直雙肩平穩,手中的木桶滴水不漏,七索雖然身子壯健,但為了跟上小和尚的速度,不免走得歪歪斜斜,水也從搖晃的木桶中給濺出了大半,濕了七索的褲管。

     兩人将水挑到廚房裡的大石槽裡,廚房空無一人。

     “又到樹下寫東西了吧。

    ”小和尚喃喃自語,帶着七索繞到廚房後的小院道裡。

     大樹庇蔭的院道下,一個中年和尚正抓着腦袋苦思,腦袋上都是紅通通的抓痕,渾然不知兩人在一旁。

     那夥房和尚拿着小扁刀刻着膝上的木闆,滿地細碎的木屑。

     “子安師兄,這是新來的,叫七索。

    ”小和尚開口。

     那中年和尚一聽到有人喚他,連忙将膝上的木闆揣在懷中,起身與七索握手。

     “君寶啊,這位是?”中年和尚似乎有些駝背。

     七索這才知道,這位苦苦自學的小和尚原來不叫什麼大俠張懸的寶貝兒子,而叫做君寶。

     “他叫七索。

    以後他會跟我一起挑水給你,盡管使喚吧。

    ”君寶說。

     “七索小師父失敬失敬,我叫子安,管夥食已經好幾年了,東西卻還是做得馬馬虎虎,多多包涵,如果吃得不慣還請别告訴我,免得我心裡歉疚。

    ”子安笑道,真是個不懂得區分“内心話”跟“出口話”的奇怪家夥。

     子安看看天色,似乎還早得很。

    搖搖頭,又跑到樹下繼續刻他的木闆。

     君寶帶着七索一揖離開,繼續往返山腰與寺内廚房挑水。

     “子安師兄在刻什麼啊?在默背武功譜記麼?糟糕,我雖然識字,但少林寺要考筆試的話我一定完蛋大吉。

    ”七索煩惱。

     武功?少林寺裡最不流行的就是武功,七索的問題讓君寶差點笑了出來。

     “他是在寫小說,雖然是偷懶,可也沒人管他,子安整天就是刻木闆,看浮雲,鮮少跟人說話。

    ”君寶說。

     “小說?是指故事嗎?我最喜歡聽故事了,要是以後當大俠退休了,我就要回到我們乳家村當說書人。

    改天我得跟子安兄聊聊才是。

    ”七索眼睛一亮,讓君寶略感驚訝。

     “對了君寶師兄,我還沒依輩分起法号呢,我看那些忙睡覺的大師父們也沒空搭理我,不如你幫我起個名吧。

    ”七索道。

     “起什麼法号?如果你要排進少林寺的系譜裡,少說也得花上一百兩銀子,你給我啊?”君寶失笑。

     君寶還沒發覺,今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因為平常慣被欺負冷落的他,多了一個同樣逆來順受的高手。

    這位高手不僅話多,還挺有莫名其妙的自尊,雖然水桶裡的水不斷灑出來,但還是想辦法跟上他的腳步。

    殊不知這位君寶師兄可是在少林寺挑了六年的水,腳下功夫極其紮實。

     兩人就這麼一個勁地挑水,原本隻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