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購碑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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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者欲能書,當得通人以為師。

    然通人不可多得,吾為學者尋師,其莫如多購碑刻乎!揚子雲曰:“能觀千劍而後能劍,能讀千賦而後能賦。

    ”仲尼、子輿論學,必先博學詳說。

    夫耳目隘狹,無以備其體裁,博其神趣,學烏乎成!若所見博,所臨多,熟古今之體變,通源流之分合,盡得于目,蓋存于心,盡應于手,如蜂采花,醞釀久之,變化縱橫,自有成效,斷非枯守一二佳本《蘭亭》《醴泉》所能知也。

    右軍自言,見李斯、曹喜、梁鹄、蔡邕《石經》、張昶《華嶽碑》,遍習之。

    是其師資甚博,豈師一衛夫人,法一《宣示表》,遂能範圍千古哉!學者若能見千碑而好臨之,而不能書者,未之有也。

     千碑不易購,亦不易見。

    無則如何?曰:握要以圖之,擇精以求之,得百碑亦可成書。

    然言百碑,其約至矣,不能複更少矣。

    不知其要,不擇其精,雖見數百碑,猶未足語于斯道也。

    吾聞人能書者,辄言寫歐寫顔,不則言寫某朝某碑,此真謬說,令天下人終身學書,而無所就者,此說誤之也。

    至寫歐則專寫一本,寫顔亦專寫一本,欲以終身,此尤謬之尤謬,誤天下學者在此也。

     謂又有學書須專學一碑數十字,如是一年數月,臨寫千數百過,然後易一碑,又一年數月,臨寫千數百過,然後易碑亦如是,因舉鐘元常入抱犢山三年學書,永禅師學書四十年不下樓為例,此說似矣,亦謬說也。

    夫學者之于文藝,末事也。

    書之工拙,又藝之至微下者也。

    學者蓄德器,窮學問,其事至繁,安能以有用之歲月,耗之于無用之末藝乎?誠如鐘、永,又安有暇日涉學問哉?此殆言者欺人耳。

    吾之術,以能執筆多見碑為先務,然後辨其流派,擇其精奇,惟吾意之所欲,以時臨之,臨碑旬月,遍臨百碑,自能釀成一體,不期其然而自然者。

    加之熟巧,申之學問,已可成家。

    雖天才驽下,無不有立,若其淺深高下,則仍視其人耳。

     購碑當知握要,以何為要也?曰:南北朝之碑其要也。

    南北朝之碑,無體不備,唐人名家,皆從此出,得其本矣,不必複求其末,下至幹祿之體,亦無不兼存。

    故唐碑可以緩購,且唐碑名家之佳者,如率更之《化度》《九成宮》《皇甫君》《虞恭公》,秘書之《廟堂碑》,河南之《聖教序》《孟達法師》,魯公之《家廟》《麻姑壇》《多寶塔》《元結》《郭家廟》《臧懷恪》《殷君》《八關齋》,李北海之《雲麾将軍》《靈岩》《東林寺》《端州石室》,徐季海之《不空和尚》,柳誠懸之《玄秘塔》《馮宿》諸碑,非原石不存,則磨翻壞盡。

    稍求元明之舊拓,不堪入目。

    已索百金,豈若以此一本之赀,盡購南北朝諸碑乎?若舍諸名家佳本,而雜求散雜,則又本末倒置,昧于源流。

    且佳碑如《樊府君》《兖公頌》《裴鏡民》者實寡。

    小唐碑中,頗多六朝體,是其沿用未變法者,原可采擇,惟意态體格,六朝碑皆已備之。

    唐碑可學者殊少,即學之,體格已卑下也,故唐碑可緩購。

     今世所用号稱真楷者,六朝人最工。

    蓋承漢分之餘,古意未變,質實厚重,宕逸神隽,又下開唐人法度,草情隸韻,無所不有。

    晉帖吾不得見矣,得盡行六朝佳碑可矣,故六朝碑宜多購。

     漢分為正楷之源,以之考古,固為學問之事,即諸書法,亦當考索源流,宜擇其要購之。

    若六朝之隸無多,唐隸流傳日卑,但略見之,知深變足矣,可不購。

     漢分既擇求,唐隸在所不購,則自晉魏至隋,其碑不多,可以按《金石萃編》《金石補編》《金石索》《金石聚》而求之,可以分各省存碑而求之。

    然道、鹹、同、光,新碑日出,著錄者各有不盡,學者或限于見聞,或困于才力,無以知其目而購之。

    知其目矣,慮碑之繁多,搜之而無盡也。

    吾為說曰:六朝碑之雜沓繁冗者,莫如造像記,其文義略同,所足備考古者蓋鮮,陳陳相因,殊為可厭。

    此蓋出土之日新,不可究盡者也。

    造像記中多佳者,然學者未能擇也,姑俟碑銘盡搜之後,乃次擇采之,故造像記亦可緩購。

     去唐碑,去散隸,去六朝造像記,則六朝所存碑銘不過百餘,兼以秦、漢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