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八 東林學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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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中,此讨便宜的學問也。

    ” 博文是開拓功夫,約禮是收歛功夫。

     乾坤,一阖一闢也;坎離,一虛一實也;震艮,一動一靜也;兌巽,一見一伏也。

    皆可作博約註疏。

     王龍谿問佛氏實相幻相之說於陽明,陽明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

    ”龍溪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

    又陽明曰:“不睹不聞是本體,戒慎恐懼是工夫。

    ”又曰:“戒慎恐懼是本體,不睹不聞是工夫。

    ”予曰:“凡說本體,容易落在無一邊。

    陽明所雲‘無心俱是幻’,景逸所雲‘不做工夫的本體’也。

    今曰‘戒慎恐懼是本體’即不睹不聞原非是無,所雲‘有心俱是實’,此矣!凡說工夫,容易落在有一邊。

    陽明所雲‘有心俱是幻’,景逸所雲‘不識本體的工夫’也。

    今曰‘不睹不聞即工夫’,即戒慎恐懼原非是有,所雲‘無心俱是實’,此矣!” 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是所空者喜怒哀樂也,非善也。

    上天之載無聲無臭,是所空者聲臭也,非善也。

    夫善也,内之不落喜怒哀樂,外之不落聲臭,本至實,亦本至空也。

    又欲從而空之,将無架屋上之屋,疊下之也!  金玉瓦礫之喻,殊覺不倫。

    夫善者,指吾性之所本有而名之也;惡者,指吾性之所本無而名之也。

    金玉瓦礫,就兩物較之,誠若判然。

    若就眼上看金玉瓦礫,均之為惡也,非善也,以其均之為眼之所本無也。

    取所本無喻所本有,非其類矣。

      孟子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

    乃所謂善也。

    ”蓋因用以顯體也。

    愚作一轉語曰:“乃所謂性則無不善矣。

    乃所以善也。

    ”蓋因體以知用也。

     或謂:“性虛明湛寂,善不得而名之。

    以善名性,淺之乎其視性矣!”竊意善者萬德之總名,虛明湛寂,皆善之别名也。

    名曰清虛湛一則得,名曰善則不得,十與二五,有以異乎?将無淺之乎其視善也?  孟子不特道情善,且道形善,所謂形色天性是也。

    情之虛明湛寂,不待言,形則不免重滞矣。

    由孟子言之,都是虛明湛寂的。

    何者?以肉眼觀,通身皆肉,以道眼觀,通身皆道也。

    象山每與人言“爾目自明,爾耳自聰”,亦是此意。

      陽明之無善無惡,與告子之無善無惡不同,然費個轉語,便不自然。

    假如有人於此,揭兼愛為仁宗,而曰“我之兼愛,與墨氏之兼愛也不同”。

    揭為我為義宗,而曰“我之為我,與楊氏不同也”。

    人還肯之否? 古之言性者出于一,今之言性者出于二。

    出于一,純乎太極而為言也;出于二,雜乎陰陽五行而為言也。

    《書》曰:“惟皇上帝降衷于下民。

    ”《詩》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則。

    ”皆就陰陽五行中,拈出主宰。

    所謂太極也,以其渾然不偏曰衷,以其确然不易曰則,試于此體味,可謂之無善無惡乎?可謂之有善有惡乎?可謂之能為善,亦能為惡乎?是故以四端言性,猶雲是用非體,即以四德言性,猶雲是條件非統體,其善還在可疑可信之間。

    惟知帝衷物則之為性,不言善而其為善也昭昭矣。

     形有方所,是極實的物事,易于凝滞。

    要其所以為形,本之天命之散而成用也。

    其亦何嘗不虛也?耳順,則有方所者,悉歸融化。

    實而能虛,不局于有矣。

    心無方所,是極虛的物事,易於走作。

    乃其所以為心,本之天命之聚而成體也。

    其亦何嘗不實也?從心所欲,不踰矩,則無方所者,悉歸調伏。

    虛而能實,不蕩于無矣。

      鄧定宇《秋遊記》有:“天也不做他,地也不做他,聖人也不做他。

    ”龍溪極賞之。

    新本删去此三語,是此老百尺竿頭進步,惟恐發人之狂,預為掃蕩也。

     高景逸曰:“果是透性之人,即言收攝,不曾加得些子。

    若未透性,即言自然,不免加了自然的意思。

    況借自然,易流懶散;借收攝,可讨入頭。

    故聖賢立教,必通上下,照古今。

    若以今日禅家的話頭,去駁孔子,語語是病。

    不知聖賢所以至今無病者,正在此也。

    ”陽明之良知至矣,暨其末流,上者益上,下者益下,則非陽明本指也。

    江右先達如羅念菴,于此每有救正,王塘南于此每有調停,便俱受不透性之譏矣。

      心之所以為心,非血肉之謂也,應有個根柢處,性是已。

    舍性言心,其究也必且堕在情識之内,粗而不精。

    天之所以為天,非窈冥之謂也,應有個着落處,性是已。

    舍性言天,其究也必且求諸常人之外,虛而不實。

     論學書 陽明先生曰:“求諸心而得,雖其言之非出于孔子者,亦不敢以為非也;求諸心而不得,雖其言之出于孔子者,亦不敢以為是也。

    ”此兩言者,某竊疑之。

    夫人之一心,渾然天理,其是天下之真是也,其非天下之真非也,然而能全之者幾何?惟聖人而已矣。

    自此以下,或偏或駁,遂乃各是其是,各非其非,欲一一而得其真,吾見其難也。

    故此兩言者,其為聖人設乎?則聖人之心,雖千百載而上下冥合符契,可以考不謬,俟不惑,無有求之而不得者。

    其為學者設乎?則學者之去聖人遠矣,其求之或得或不得,宜也。

    於此正應沉潛玩味,虛衷以俟,更為質諸先覺,考諸古訓,退而益加培養,洗心宥密,俾其渾然者,果無媿于聖人。

    如是而猶不得,然後徐斷其是非,未晚也。

    苟不能然,而徒以兩言橫于胸中,得則是,不得則非,其勢必至自專自用,憑恃聰明,輕侮先聖,註腳《六經》,無複忌憚,不亦誤乎?陽明嘗曰:“心即理也。

    ”某何敢非之?然而言何容易!孔子七十從心不踰矩,始可以言心即理。

    七十以前,尚不知如何也!顔子其心三月不違仁,始可以言心即理。

    三月以後,尚不知如何也!若漫曰心即理也,吾問其心之得不得而已。

    此乃無星之秤,無寸之尺,其于輕重長短,幾何不颠倒而失措哉!(《與李見羅》) 心在人欲上便是放,在天理上便是收。

    天理本内也,因而象之曰在内,人欲本外也,因而象之曰在外,非有方所可求。

    知此,則知把柁之所在矣。

    今曰着意收也,恐收即成礙,任其走作,腔子?何物把柁?似隻在方所上揣摩,而不於理欲關頭讨個分曉,将來恰成一弄精魂漢,乃放心非求放心也。

    (《複唐大光。

    ) 南昌有朱以功布衣,行修言道,慥慥君子也,足與章本清布衣,颉颃後先,暇中可物色之。

     佛學三藏十二部,五千四百八十卷,一言以蔽之曰:“無善無惡。

    ”第辨四字於告子易,辨四字于佛氏難。

    以告子之見性粗,佛氏之見性微也。

    辨四字於佛氏易,辨四字於陽明難。

    在佛自立空宗,在吾儒則陰壞實教也。

    夫自古聖人教人為善去惡而已,為善為其固有也,去惡去其本無也,本體如是,工夫如是,其緻一而已矣。

    陽明豈不教人為善去惡?然既曰“無善無惡”,而又曰“為善去惡”,學者執其上一語,不得不忽其下一語也。

    何者?心之體無善無惡,則凡所謂善與惡,皆非吾之所固有矣。

    皆非吾之所固有,則皆情識之用事矣。

    皆情識之用事,皆不免為本體之障矣。

    将擇何者而為之?未也。

    心之體無善無惡,則凡所謂善與惡,皆非吾之所得有矣。

    皆非吾之所得有,則皆感遇之應矣。

    皆感遇之應,則皆不足為本體之障矣。

    将擇何者而去之?猶未也。

     心之體無善無惡,吾亦無善無惡已耳。

    若擇何者而為之,便未免有善在;若擇何者而去之,便未免有惡在,若有善有惡,便非所謂無善無惡矣。

    陽明曰:“四無之說,為上根人立教,四有之說,為中根以下人立教。

    ”是陽明且以無善無惡,掃卻為善去惡矣。

    (以上《與李孟白》) 既已掃之,猶欲留之,縱曰為善去惡之功,自初學至聖人,究竟無盡,彼直見以為是權教,非實教也。

    其誰肯聽?既已拈出一個虛寂,又恐人養成一個虛寂,縱重重教戒,重重囑咐,彼直見以為是為衆人說,非為吾輩說也。

    又誰肯聽?夫何欣上而厭下,樂易而苦難?人情大抵然也。

    投之以所欣,而複困之以所厭,畀之以所樂,而複撄之以所苦,必不行矣。

    故曰惟其執上一語,雖欲不忽下一語,而不可得;至於忽下一語,其上一語雖欲不弊,而不可得也。

    羅念菴曰:“終日談本體,不說工夫,纔拈工夫,便以為外道。

    ”使陽明複生,亦當攢眉。

    王塘南曰:“心意之物,皆無善無惡。

    使學者以虛見為實悟,必依憑此語,如服鸩毒,未有不殺人者。

    ”海内有号為超悟,而竟以破戒負不韪之名,正以中此毒而然也。

    且夫四無之說,主本體言也,陽明方曰是接上根人法,而識者至等之鸩毒;四有之說,主工夫言也,陽明第曰是接中根以下人法,而昧者遂等之外道。

    然則陽明再生,目擊茲弊,将有摧心扼腕,不能一日安者,何但攢眉已乎?(以上《與李孟白》) 當下繹  當下者,即當時也。

    此是各人日用間,現現成成一條大路,但要知有個源頭在。

    何也?吾性合下具足,所以當下即是合下。

    以本體言,通攝見在過去未來,最為圓滿;當下以對境言,論見在不論過去末來,最為的切。

    究而言之,所謂本體,原非於對境之外,另有一物,而所謂過去未來,要亦不離於見在也。

    特具足者,委是人人具足,而即是者,尚未必一一皆是耳。

    是故認得合下明白,乃能識得當下,認得當下明白,乃能完得合下。

    此須細細參求,未可率爾也。

     平居無事,不見可喜,不見可嗔,不見可疑,不見可駭,行則行,住則住,坐則坐,卧則卧,即衆人與聖人何異?至遇富貴,鮮不為之充诎矣;遇貧賤,鮮不為之隕穫矣;遇造次,鮮不為之擾亂矣;遇颠沛,鮮不為之屈撓矣。

    然則富貴一關也,貧賤一關也,造次一關也,颠沛一關也。

    到此直令人肝腑具呈,手足盡露,有非聲音笑貌所能勉強支吾者。

    故就源頭上看,必其無終食之間違仁,然後能於富貴貧賤造次颠沛處之如一;就關頭上看,必其能於富貴貧賤造次颠沛處之如一,然複算得無終食之間違仁耳。

      予謂平居無事,一切行住坐卧,常人亦與聖人同,大概言之耳。

    究其所以,卻又不同。

    蓋此等處,在聖人都從一團天理中流出,是為真心;在常人則所謂日用而不知者也,是為習心。

    指當下之習心,混當下之真心,不免毫釐而千裡矣。

    昔李襄敏講學,諸友競辨良知,發一問曰:“堯、舜、孔子,豈不同為萬世之師?今有人過堯、舜之廟而不下車者,則心便安;過孔子之廟而不下車者,則心便不安。

    就下車孔廟而言,指曰良知,則分明是個良知;就不下車堯、舜廟而觀,則安於堯、舜廟者,固是個習心,而不安於孔廟者,亦祇是個習心耳。

    良知何在?”衆皆茫然無對。

     忠憲高景逸先生攀龍  高攀龍字存之,别号景逸,常州之無錫人。

    萬曆己醜進士。

    尋丁嗣父憂。

    服阕,授行人。

    時四川佥事張世則上疏,謂程、朱之學不能誠意,壞宋一代之風俗。

    進所着《大學古本初義》,欲施行天下,一改章句之舊。

     先生上疏駁之,寝其進書。

    婁江再入輔政,驅除異己六十餘人。

    以趙用賢望重,示意鄭材、楊應宿讦其絕婚,去之。

    先生劾錫爵聲音笑貌之間,雖示開誠布公之意,而精神心術之微,不勝作好作惡之私。

    谪揭陽,添註典史,半載而歸。

    遂與顧泾陽複東林書院,講學其中。

    每月三日遠近集者數百人,以為紀綱世界,全要是非明白。

    小人聞而惡之,廟堂之上,行一正事,發一正論,俱目之為東林黨人。

    天啟改元,先生在林下已二十八年,起為光祿寺丞,陞少卿署寺事。

    孫宗伯明《春秋》之義,劾舊輔方從哲。

    先生會議,持之益力。

    轉太常大理,晉太仆卿。

    乞差還裡,甲子即家起刑部侍郎。

    逆奄魏忠賢亂政,先生謂同志曰:“今日之事,未能用倒倉之法,唯有上下和衷,少殺其毒耳。

    ”其論與先忠端公相合。

    總憲缺,先忠端公上速推憲臣慎簡名賢疏,意任先生也。

    陞左都禦史,糾大貪禦史崔呈秀,依律遣戍。

    亡何逆奄與魏廣微合謀,借會推晉撫一事,盡空朝署。

    先生遂歸。

    明年,《三朝要典》成。

    坐移宮一案,削籍為民,毀其東林書院。

    丙寅,又以東林邪黨逮先生及忠端公七人。

    缇帥将至,先生夜半書遺疏,自沉止水,三月十七日也。

    年六十有五。

    疏雲:“臣雖削奪,舊系大臣,大臣受辱,則辱國。

    故北向叩頭,從屈平之遺則。

    君恩未報,結願來生。

    ”崇祯初,逆奄呈秀伏誅。

    贈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賜祭葬,蔭子,谥忠憲。

     其自序為學之次第雲:“吾年二十有五,聞令公李元(名複陽)。

    與顧泾陽先生講學,始志于學。

    以為聖人所以為聖人者,必有做處,未知其方。

    看《大學或問》,見朱子說‘入道之要,莫如敬’,故專用力于肅恭收歛,持心方寸間,但覺氣郁身拘,大不自在。

    及放下,又散漫如故,無可奈何。

    久之,忽思程子謂‘心要在腔子?’,不知腔子何所指?果在方寸間否耶?覓註釋不得,忽於小學中見其解曰:‘腔子猶言身子耳。

    ’大喜。

    以為心不耑在方寸,渾身是心也,頓自輕松快活。

     适江右羅止菴(名懋忠。

    )來講李見羅修身為本之學,正合於餘所持循者,益大喜不疑。

    是時,隻作知本工夫,使身心相得,言動無謬。

    己醜第後,益覺此意津津。

    憂中讀《禮》讀《易》。

    壬辰,谒選。

    平生恥心最重,筮仕自盟曰:‘吾于道未有所見,但依吾獨知而行,是非好惡無所為而發者,天啟之矣。

    ’驗之,頗近於此。

    略見本心,妄自擔負,期於見義必為。

    冬至朝天宮習儀,僧房靜坐,自見本體。

    忽思‘閑邪存誠’句,覺得當下無邪,渾然是誠,更不須覓誠,一時快然如脫纏縛。

    癸巳,以言事谪官,頗不為念。

    歸嘗世态,便多動心。

    甲午秋,赴揭陽,自省胸中理欲交戰,殊不甯帖。

    在武林與陸古樵、(名粹明。

    )吳子往(名志遠。

    )談論數日,一日古樵忽問曰:‘本體何如?’餘言下茫然,雖答曰:‘無聲無臭。

    ’實出口耳,非由真見。

    将過江頭,是夜明月如洗,坐六和塔畔,江山明媚,知己勸酎,為最适意時。

     然餘忽忽不樂,如有所束。

    勉自鼓興,而神不偕來,闌别去,餘便登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