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七 諸儒學案下五

關燈
才見有心,便非心。

    心盡處,心體露,故往往曰“盡其心”。

    今學者每曰學道,學無心。

    無心境界,豈是如今掩耳偷鈴?死兜兜地,百不思,百不想,百不知,百不會,而自以為無心耶?會須此心實實盡卻,欲覓一心,了不可得耳!今人誰不曰“我學無心,我今百思想不起矣。

    ”但一遇緣,千種萬狀,殊形異體,紛纭而來,莫知其所自,豈能望古人之反欲覓一心,而了不可得者耶? 古人之至於覓心,而了不可得者,誠哉!其心盡也。

    何以心盡?此心與諸世出世,明若聖、若凡、若染、若淨,無一法可為我愛,無一法可為我憎,無一法而可為我愛而取,無一法而可為我憎而舍者也。

    到此境界,何處不自得?何人不可與?何事不可為?不貪生,卻亦未嘗不得生;不怖死,卻亦未嘗必得死;不求利,未嘗定失利;不避害,未嘗定遇害。

    死生利害之随緣順受,其無一不與人同,而我卻落得做宇宙世出世間一安閑自在、無為無事、大解脫得便宜之人,此之謂道人,此之謂正人。

      或問:“盡心者為無一法而可為愛憎也,有如順吾心之法,如之何而遂能不愛?逆吾心之法,如之何而遂能不憎?縱欲強不愛不憎,而吾心已實愛之憎之矣。

    ”應之曰:“爾之愛,亦有生於逆?憎,亦有生於順者乎?”曰:“無之。

    ”曰:“誠哉!其愛必生於順吾心,憎必生於逆吾心也。

    既生於順逆吾心矣,然天下亦果有法定為順吾心而必不可使逆?果有法定為逆吾心而必不可使順者乎?”曰:“亦無之。

    ”曰:“既無有法定為順吾心而必不可使逆,則今之偶順吾心者可逆也;既無有法定為逆吾心而必不可使順,則今之偶逆吾心者亦可順也。

    如是則逆順固系於吾心矣,而吾又何憂焉?故學道之人,須先見心,見心者知吾之所有,莫尊貴於此,而不忍一物厭於其上;知吾之所有,莫要緊於此,而雖有萬物不以相易。

    故於天下之法,無有一法而可以定為吾順、定為吾逆者也。

    既有見于心法之不可定為順逆,而即以於法一無所順逆為吾本心。

    若少有順逆,即物而非心。

    故法之順逆,不足以動君子之愛憎,而但以此心之一無愛憎為可愛,以此心之但有愛憎為可憎雲耳。

    何也?愛憎非心也,但有愛憎,即順外境法,不順吾本心也。

    不順吾本心,即逆吾本心也。

    故君子於天下之法,非能強其愛而使不愛,強其憎而使不憎,但順吾本心實無愛憎也,實不忍于無可愛憎中而特地生一愛僧,以自害其心也。

    盡天下之可愛可憎,而無一能動其心之愛憎,故曰其心盡。

    其心盡,故究竟曰無心。

    至哉無心!豈今之假為百不思、百不會者,足以冒認而承當乎?” “心既以一無愛憎為盡矣,為無心矣。

    然則遇境逢緣,一無鑑别,而與為模稜,與為浮沉,夢夢以終其身乎?”曰:“是不然。

    惟真無愛憎之人,而後可以鑑别天下之法,而用其愛憎。

    雖終日熾然用其愛憎,而實無所愛憎。

    於我無所愛也,為萬物之所愛,萬物此時之所不得不愛,吾乃随順而與之為愛;於我無所憎也,為萬物之所憎,萬物此時之所不得不憎,吾乃随順而與之為憎。

    故愛憎一物,而萬物服愛憎一物于當時,而萬世以為當然,而要根本於此心之自一無愛憎之為貴也。

    使其心之愛憎,初有一毫之不盡,則於萬物之所愛憎,萬物此時之所不得不愛憎者,反有所不見,而不能直應其愛憎,以合萬物之心。

    惟無心而後可以為萬物立心;惟無心,而後可以見萬物之心故也。

    見萬物之心,而後可以為自見其心。

    見萬物之心為見心,但自見其心,不可以為見心也。

    故必至於不自見其心而後為見心。

    故覓心了不可得,至哉!弗以易矣。

    ”  應須打疊,教此心淨盡,無往不利,無處不得用。

    隻為此心不淨盡,向來及今空過了許多好時光,錯了許多好事件。

     動靜者物也,心不屬動靜。

    雖不屬動靜,而未嘗不動,未嘗不靜。

    役其心於芸芸,而不知此心行所無事之常住也;灰其心於寂寂,而不知此心周旋萬變之如珠走盤也。

    有曰:“精太用則竭,氣太用則敝。

    ”又有曰:“流水不蠹,戶樞不朽。

    ”大抵心法無所不有,于天下之物,雖至粗至惡,無不可以喻心者;於天下之物,雖至精至美,無一可以盡喻此心者。

     應事 問曰:“愚今時學問,大約隻是讀書窮理,靜坐居敬,逼迫得心路稍覺開通,神氣稍覺清明。

    於此等時,遇事當前,平日所棘手疑難者,爾時殊有曆曆楚楚,清順恬适之意,不知向時之於此處,何故格滞也?然事務之來,與讀書靜坐之時相稱,則所獲足供所用。

    有如紛纭沓至,又不支矣。

    為之奈何?”或曰:“工夫無間於動靜。

    陽明先生有言:‘不問有事無事,總是幹辦此一件事。

    不可以靜坐讀書時,作精神之獲入來,應事作務時,為精神之用出去。

    ’若誠如陽明先生所雲,則於應事作務,盡算得收拾整頓精神進入之時矣,又何供應不支之足雲?請得更疏暢其說。

    ”曰:“人情莫不違苦而就樂,故樂則生矣。

    樂之所在,不問動靜,期於循理,雖日在嘈雜場中,油油然也。

    雖境有順逆,事有難易,而吾所以待之者,順亦如是,逆亦如是,難亦如是,易亦如是,恬如帖如,未嘗有變易也。

    精神以樂且日生,而更不支之是患與?” 問曰:“精神之應務,譬則力之舉重,百鈞之力,不能舉千鈞,千鈞之力,不能舉萬鈞。

    豈惟百千萬之相懸,且使百鈞之力,加百鈞焉,将有絕脈之虞矣。

    精神之應務,其逢境順逆,觸事難易,大較量力所受,安可強之分毫?又安得一一如是,毫無變易?無論大小力懸殊,即大力之人,其舉千鈞與百鈞時,喫力不喫力,亦有差别也,胡可齊與?”曰:“心是神物,非世間形氣之物可況。

    故心有神力,較之血肉軀中氣力,萬萬不相侔。

    故氣力有度數,即有算量,若此心神力,取而度之,如度虛空,畫而算之,如畫水面,本非一物,何有度數?此心既非度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