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 諸儒學案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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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言語文字,安得到無言語文字上去。

    譬如一性,便有二五氤氲,健順保合,千聖萬賢,诠譯不透,莫說無妄兩字,空空貫串,便與天命相通也。

    ” 某少時初到郡中,在張太沃齋頭,蔣先輩以冊使抵家,一日過訪,便問:“山下有天,取象《大畜》,如何講論?”某時空疏,但以臆對雲:“山下有天,想是空洞,如《乾》與《鹹》合成玄谷,以此興得寶藏,應出神聲,如是實然,亦生成一物不來,把前言往行藏在何處?”先輩亦謂有理。

    及後歸家,見輔嗣舊說雲:“天降時雨,山川出雲,此便是《大畜》之象。

    ”為此慚懊,至于累日。

    今見人講論,辄想此語,見有學問處,便想此事。

    如精氣自是山川,遊魂自是雲雨,山川不變,雲雨時興,人與鬼神同是一物,夢寐雲為,同是一變,溯他源頭,精遊之際,學識同歸。

    若條段看去,精氣亦貫得遊魂也。

    《易》說尺蠖龍蛇,同是精義,莫於此處分人分鬼。

    曹秋水說:“鬼神聽人,猶人聽鳥。

    ”隻此兩語,十倍分明。

     吾人本來是本精微而來,不是本混沌而來。

    如本混沌而來,隻是一塊血肉,豈有聰明官竅?如本精微而來,任是死去生還,也要窮理讀書。

    夫子自家說“發憤忘食,樂以忘憂”,又說“不知老之将至”,一語下頭,有此三轉,如是為人,自然要盡人道,如是好學,自然要盡學理。

    孟子“盡其心”者,隻是此心難盡,每事隻領三分,知不到好,好不到樂,雖有十分意量,亦隻是二三分精神。

    精神不到,滿天明月,亦是襆被身意量。

    欲窮四處雷霆,自有一天風雨,切勿說雲散家家,春來樹樹也。

      性道與仁,如何言說,鼓舞不倦,隻是文章。

    孟子亦說樂善不倦。

    古今多少聖賢,不敢於江、漢源頭,酣歌鼓掌,奈何動指蚤虱,以為車輪也。

     諸賢都問:“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中間實指何物?”某亦未嘗分註,子貢有言:“夫子之言性與天道,不可得而聞也。

    ”既有好古敏求四字,豈患空岐?錯下心目。

     問:“孔、顔得力,發憤忘食,是何事?欲罷不能,又是何事?不過此一點知光包天括地,自家本性與萬物相蕩,并力趕上,教休不休,工夫淨時,覺日朗天空,任飛任躍,無論敏求博約,俱着不得,自有一段活潑的地。

    孟子說‘萬物皆備,反身而誠’,正是知至的光景。

    今人不識緻知入門,空把孔、顔樂處,虛貼商量,無論拾級循途不得,即兀坐靜參亦不得也。

    ”某雲:“如賢說都不須疑難。

    昔湖州問程叔子‘直以誠正’立論,於此知字,尚隔一層。

    伯子見濂溪,重證所學,亦未嘗一口道破。

    今日說是性光無量,與萬物相映,從此更尋實義,不落慧空,始信曲肱疏食,不是黃薤數根,弄月吟風,亦不在頭巾話下也。

    ” 天命兩字,如何是命之於天?率性兩字,如何是率之於人?天人中間,承接一路,有覺有知,果是何物?從此推求,覺造化之迹,二氣良能,皆是誤認了。

     問:“齊明盛服,算得未發大本,抑看作已發達道耶?”某雲:“此處喜怒哀樂,都無着處,直是捖抟天地,屈伸萬物,宇宙形聲,一出一歸,了無覓處,算作陰陽頭腦,極處藏身。

    ”  上智下愚,俱是積習所成,積習既成,遷改不動,如他性初,何曾有上知下愚之别?  學問緻知格物,物不曲不直,《易》稱“龍蛇之屈,精義入神”,《禮》稱“物曲本天殽地,鬼神體物,聖人曲成”,正在此勾萌處,實實緻力。

    此處隐微,未顯未見,然到顯見,卻無複緻力之處。

    正在獨知處,衷曲自語,事事見得自己不是,有一兩處郁崒未達,盡力托出,便是誠明路頭。

    克治與存養,非有兩樣工夫。

     此道初無缪巧,但就日用平實細心,今看夫子言終日,言造次颠沛,富貴貧賤,是何等平實,何等綿細,更要想他前頭,便是懸空理會也。

     問:“陽明先生雲:‘緻知各随分量所及,如樹有些小萌芽,隻把些水灌溉,不要浸壞了他。

    ’論此良知,根芽與草木不同,落地光明,貫天徹地,聖愚之分,隻有保喪而無減減,豈有隻此端倪,怕人浸灌的道理?”某雲:“說則如此說,何嘗見有良知,落地光明,陀陀爍爍也?學者如提燈,燈亮時,自謂眼力甚明,燈滅時,雖一身手足,亦不能自信也。

    要須學得此光與日月同體,低頭内照,不失眉毛。

    ” 贲者仁之色,素者仁之地也。

    有此素地,随他繪出富貴、貧賤、患難、造次、颠沛,如一大幅山川、草木、鳥獸、蟲魚,屈折動靜,姿态橫生,隻見可樂,不見離異耳。

    學人無此素心,便每每出位。

    出位者,如借人倩盼,作我笑目,纔動此想,便是哇淫。

     問:“性從心生,《中庸》言性不言心,此何以故?人身中靈覺便是天,又說知性了纔知天,此中豈有分别乎?”某雲:“盡處則無分别,若不盡者,勺水海性,隙照天光,終難說得分明也。

    有意思人,再勿傍影起形,牽扯字義。

    ”  問:“紫陽雲‘知性即窮理之事,窮理便向外去,知性祇從中尋此理’。

    如何理會?”某雲:“紫陽學問得力在此,自濂溪以來,都說性是虛空,人受以生耳。

    紫陽始於此處讨出二五合撰,事事物物,皆從此出。

    如曉得事事物物,皆禀於天,自然盡得心量,盡得心量,自然性靈無遺。

    ” 問:“天性在人,猶水性之在冰,此語如何?”某雲:“橫渠不作此說。

    作此說者,猶程門氣質之論耳。

    橫渠雲:‘氣質之性,君子不謂性也。

    ’又雲:‘海結為冰,冰散為水,水泡聚散,而海不與焉。

    ”此處說冰才水性,亦猶外道說石火電光,非實論才性也。

    ”又問:“五行於陰陽各有偏屬,則禀受不同,自有善惡,何謂無耶?”某雲:“此如五吏之才,何關帝天之命?” 問:“如文、箕之蒙難,孔、顔之阨窮,似皆理不勝數,不知兩者,孰為有權?抑豈并行不得軒轾與?”某雲:“吉兇生大業,陰陽奇偶,窮達壽夭,總是德業必經之路,如使聖賢都要富貴,都要壽考,則爻象無陰,蓍筴無奇也。

    夷、齊、顔、冉、龍、比,由、賜,八人生死,天下窮奇,然無八人,盜跖、彭籛比屋而是也。

    吾門以數明理,以理明數,除卻理數,性地自明,不幹管、郭之事。

    ” 約到不二,約到不遷,便把一生博文工夫,納於無文上去。

    吾輩過失不多,隻在浩博一路,收拾不下。

    如實見不貳不遷,卓可藏神立命,雖百國寶書,九千絃誦,何能滓人見聞? 顔子屢空,又聞為邦,直要何物?夫子無端說出夏時四事,淫佞二端,直是何故?以此認聖賢,實有不空不竭所在,纔有學誨默識來往路頭。

    譬如虛寂不動,感而遂通,又有應問如向,疊疊變化,豈可說天生神物,亦有虛閑,不幹人事耶?《易》本虛寂,說出吉兇同患,孔、顔、禹、稷本是空洞,說出飢溺由己,此是空中所藏,竭複歸空。

     某少時初讀《論語》,問先生雲:“頭一葉書,孔子隻教人讀書,有子如何教人孝弟?孔子隻教人老實,曾子如何教人省事?”聞者大笑。

    某今老來所見,第一件猶是讀書,第二件猶是老實。

    凡人人自是聖賢,自有意思,隻要緻思。

    學者如鑿井,美泉難遇,見人讀書,長年啖土,若不緻思,泉脈何來? 命中不着一物,本來自足,初無空殖可言。

    無空殖,故無得失;無得失,故無億無忘。

    隻是清虛澹薄,則與命較親;蔔度經營,則與貨較親耳。

    世人言命,都在得失一邊,所以有殖有億,有氣數人事之差;哲人言命,在清虛一邊,所以無殖無億,無得失當否之慮,日往月來,寒往暑來,明推歲成,此即見天之命。

      受天之命,便有心、有性、有意、有知。

    有物難格,有知難至,物理未窮,性知難緻,定後之慮,去億一丈,去空一尺。

    空是物格無物,天命以前上事,億是因意生知,人生以後下事。

    屢空是天人隔照之間,屢中是物理隔照之間。

    譬如一事當前,有是有非,有得有失,屢空,人隻說我生以來,與物平等,初無是非,初無得失。

    屢中,人便說某處是非,某處得失。

    至人看來,安慮之中,萬物畢現,空亦不空,中有不中,是非得失,如天命然,一絲一毫,洞見難逃。

    如此便說屢字不得,說無不中不得,無不空不得,所以說空。

     問:“先正嘗言道如覆盂,本空無有,射者即言無有,未嘗不中,然卻多一射。

    ”某雲:“此言近似,卻不是也。

    豈是顔子射覆,自一至十,常說出空,子貢射覆,自二至一,常無不中耶?道該萬有,還未嘗有。

    空者得他還元一路,十中八九,億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