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六 諸儒學案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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忠烈黃石齋先生道周 黃道周字幼玄,号石齋,福之鎮海衛人。

    家貧,時時挾策遠遊,讀書羅浮山,山水暴漲,堕澗中,溯流而入,得遇異人,授以讀書之法,過目不忘。

    登天啟壬戌進士第,選庶吉士,散館補編修,即以終養歸。

    尋丁内艱,負土築墓,終喪丙舍。

     崇祯庚午,起原官。

    小人恨錢龍錫之定逆案,借袁崇煥邊事以陷之,下獄論死。

    先生抗疏頌冤,诏镌三級,陛辭。

    因言《易》數,皇上禦極之元,當《師卦》上九,“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以諷首輔溫體仁,削籍為民。

    丙子,起右中允,上言慎喜怒,省刑罰,即如鄭鄤杖母之獄,事屬暧昧,法不宜坐。

    奉旨切責。

    丁醜進左春坊、左谕德,大學士張至發選東宮官屬,不及先生。

    楊廷麟等之直講讀者以讓先生。

    至發曰:“道周意見不無少偏,近日疏三罪,四恥,七不如,有不如鄭鄤之語,蔑倫杖母,明旨煌煌,鄤何如人?而自謂不如,是可為元良輔導乎?”給事中馮元飙言:“道周忠足以動聖鑒,而不能得執政之心,恐天下後世,有以議閣臣之得失也。

    ”  戊寅,進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講學士。

    上禦經筵,問:“保舉考選,孰為得人?”先生對:“樹人如樹木,須養之數十年,始堪任用。

    近來人才遠不及古,況摧殘之後,必須深加培養。

    ”上又問,對曰:“立朝之才,存乎心術,治邊之才,存乎形勢。

    先年督撫未講形勢要害,浪言勦撫,随寇團走,事既不效,辄謂兵饷不足。

    其實新舊饷約千二百萬,可養四十萬之師,今甯、錦三協,兵僅十六萬,似不煩别求,以供勦寇之用也。

    ”未幾楊嗣昌奪情入閣,陳新甲奪情起宣、大總督,方一藻以遼、撫議和。

    先生具三疏,一劾嗣昌,一劾新甲,一劾一藻。

    七月己巳,上召先生至平台,問曰:“朕自經筵,略知學問。

    無所為而為之,謂天理,有所為而為之,謂人欲。

    爾疏适當枚蔔之後,果無所為乎?”對曰:“臣無所私。

    ”上曰:“前月二十八日,推陳新甲,何不拜疏?”對曰:“禦史林蘭友,給事何楷,皆有劾疏,以同鄉恐涉嫌疑耳。

    ”上曰:“今遂無嫌乎?”曰:“天下綱常,邊疆大計,失今不言,後将無及矣。

    臣所惜者,綱常名義,非私也。

    ”上曰:“知爾素有清名,清雖美德,不可傲物遂非。

    唯伯夷為聖之清,若小廉曲謹,不受餽遺,此可為廉,未可為清也。

    ”對曰:“伯夷全忠孝之節,孔子遂許其仁。

    ”上以為強說。

     嗣昌出辯曰:“臣不生於空桑,豈遂不知父母?臣嘗再辭,而明旨敦迫甚至,臣父而在,且不敢自有其身,況敢有其子乎?道周學行人宗,臣實仰企之。

    今乃謂不如鄭鄤,臣始太息絕望。

    鄤之杖母,行同枭獍,道周又不如鄤,何言綱常耶?”先生曰:“臣言文章不如鄭鄤。

    ”上責其朋比,對曰:“衆惡必察,豈得為比?”先生又曰:“古人對仗讀彈文,嗣昌身為大臣,理宜待罪,豈得出而角口?”於是嗣昌引退。

    上曰:“爾不宜诽謗大臣。

    ”對曰:“臣與嗣昌比肩事主,何嫌何忌?而不盡言。

    ”上曰:“孔子誅少正卯,當時亦稱聞人,惟以心逆而險,行僻而堅,言僞而辯,順非而澤,記醜而博,不免孔子之誅。

    今之人率多類此。

    ”對曰:“少正卯心在欺世盜名,臣之心在明倫笃行。

    ”上以褊激恣口,叱之去。

     先生曰:“臣今不盡言,則臣負陛下,陛下今日殺臣,則陛下負臣。

    ”上曰:“爾讀書有年,祇成佞口。

    ”先生又為上辯忠佞者久之,上怒甚,然亦奪於公議,止谪江西布政司知事。

    蓋上素知先生清苦無私。

    第三疏在枚蔔之後,小人中之者,謂當枚蔔之時,隐忍不言,睥睨宣麻,宣麻不得,由是發憤耳。

    上入此間,亦遂疑先生平生言行之出于僞也。

    先是五月間,先生草劾一藻、新甲二疏,俾長班投會極門,長班恐疏上必敗枚蔔,乃駕言會極門中官索錢,先生無以應。

    至會推旨下,長班絕望,始并投三疏,故小人有此揣摩。

    彼小人之識見,亦猶夫長班之識見也。

      庚辰,江西巡撫解學龍疏薦地方人才,謂先生堪任輔導。

    上怒其朋比,逮先生及解撫,廷杖之,下刑部獄。

    戶部主事葉廷秀,太學生塗仲吉,上書頌先生,皆廷杖。

    先生在獄中,同獄者多來問學,偵事者上聞,詞連黃文煥、陳天定、文震亨、孫嘉績、楊廷麟、劉履丁、董養河、田诏。

    上使鎮撫司雜治之,連及者既不承,至有戟手而詈者,諸人皆返刑部,而先生改下北寺。

    當是時,告讦公行,小人創為福黨之說,以激上怒,必欲殺先生而後已。

    司寇劉澤深拟瘴遣戍,再奏不允。

    宜興出山,天下皇皇,以出先生望之。

    辛巳十二月,戍辰州衛。

    一日上禦經筵,歎講官不學,宜興進曰:“惟黃道周,識雖偏而學則長。

    ”次輔蔣八公因言道周貧且病,乞移近戍。

    宜興曰:“皇上無我之心,有同天地,既道周有學,便可徑用,何言移戍?”上笑而不言。

    既退,即禦書原官起用。

    未上而京師陷。

    南渡,起禮部尚書,當詹事府事。

    尋以祭告禹陵出,栖遲浙水。

     國亡之後,奉思文入福,遂首政府。

    是時政由鄭氏,祭則寡人。

    賜宴大臣,鄭氏欲居第一,先生謂祖制武職無班文官右者,相與争執。

    鄭氏辭屈,嫌隙遂成。

    先生視鄭氏殊無經略之志,自謂出關,然不能發其一甲,轉其鬥粟,徒以忠義激發,旬月之間,揭竿雲集。

    先生親書告身獎語,給為公賞,得之者,榮於诰敕。

    從廣信抵衢州,為其門人所绐,至婺源明堂裡見執,系尚膳監,絕粒十四日不死,引磬又不殊。

    丙戌三月七兵解,年六十二。

     先生深辨宋儒氣質之性之非,氣有清濁,質有敏鈍,自是氣質何關性上事?性則通天徹地,隻此一物,於動極處見不動,於不睹不聞處見睹聞,着不得纖毫氣質。

    宋儒雖言氣質之性,君子有弗性焉。

    畢竟從夾雜中辨别精微,早已拖泥帶水去也。

    故知先生之說為長,然離心之知覺,無所為性,離氣質亦無所為知覺,如此以求盡性,未免易落懸想。

    有先生之學,則可;無先生之學,尚須商量也。

     榕壇問業 千古聖賢學問,隻是緻知;此知字,隻是知止。

    試問止字的是何物?象山諸家說向空去,從不聞空中有個止宿。

    考亭諸家說逐物去,從不見即事即物止宿得來。

    此止字,隻是至善,至善說不得物。

    畢竟在人身中,繼天成性,包裹天下,共明共性,不說物不得。

    此物粹精,周流時乘,在吾身中,獨覺獨知,是心是意。

    在吾身對照過,共知共覺,是家國天下。

    世人隻於此處不明,看得吾身内外有幾種事物,着有着無,愈去愈遠。

    聖人看得世上隻是一物,極明極親,無一毫障礙。

    以此心意,澈地光明,纔有動處,更無邪曲,如日月一般,故曰明明德於天下。

      學問到此處,天地皇王,都於此處,受名受象,不消走作,亦更無複走作,那移去處,故謂之止。

    自宇宙内外,有形有聲,至聽臭斷處,都是此物貫澈,如南北極,作定盤針,不由人安排得住。

    繼之成之,誠之明之,擇之執之,都是此物指明出來,則直曰性,細貼出來,則為心為意,為才為情。

    從未有此物不明,可經理世界,可通透照耀。

    說此話尋常,此物竟無着落。

    試問諸賢,家國天下,與吾一身可是一物?可是兩物?又問吾身有心,有意,有知,夢覺形神,可是一物?兩物?自然然摸索未明,隻此是萬物同原,推格不透處。

    格得透時,麟鳳蟲魚,一齊拜舞;格不透時,四面牆壁,無處藏身。

    此是古今第一本義,舍是本義,更無要說,亦更不消讀書做文章也。

     問:“格物之物,若果有物,緻知之知,應别有知。

    夫子直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此知字,豈有物在?”某雲:“夫子平生說無知,《中庸》都說有物,佛家極要說無物,諸乘都說有知。

    此是玄黃之判。

    然是夫子對子路說得不同,曰:‘由,知德者鮮矣!’彼知字,若是無物,則此德字,亦是無知了。

    此處參透,於本始工夫定無疑誤。

    ” 問:“前說萬物一體,未免是籠統說話。

    周、程說敬,延平說靜,唐、虞說中,此中皆不着一事一物,如要靜觀未發氣象,又放不得胞與源頭。

    ”某雲:“賢說極好,未發前,不看得天地萬物。

    已發後,必為天地萬物所倒。

    此處格透,縱有蔽虧,是天地萬物影光相射。

    ” 問:“已信格物是個明善,再不複疑。

    隻是一個學字,晦翁謂明善複初,陸說是自然有覺,将覺先於學,抑學後乃覺耶?有學便有習,将覺果是性?學果是習耶?”某曰:“此則不曉格物是知去格他,抑知至是物通至此耶?聖賢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