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 諸儒學案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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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化之妙,有有形無形之兩體,故畫奇耦以象之,謂之兩儀,見無形之氣,又有火之可見者,有形之形,又有水之可化為氣者,故於奇之上又分奇耦,耦之上亦分奇耦,謂之四象,是畫《易》之次第,即造化之實也。

    乃謂其局而謬,誤矣。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此聖人推論畫《易》之原,非論天地造化本然之妙用也。

    函谷當時往往準《易》以論造化,愚嘗辭而病之。

    柏齋前謂太極為陰陽未分,兩儀謂陰陽已分,似也。

    今於生四象,又謂聖人“見無形之氣,又有火之可見,有形之形,又有水之可化為氣者,故於奇之上又分奇耦,耦之上亦分奇耦,謂之四象。

    ”嗟乎!此論為蛇添足,又豈自然而然之道哉?先儒謂四象為陰陽剛柔,四少乃本《易》中之所有者,後人猶議其無據,今乃突然以形氣水火名之,於《易》戾矣。

    形氣,《易》卦未嘗具論,水火,卦有《坎》《離》,此而名之,豈不相犯?求諸要歸,大抵柏齋欲以《易》卦之象,附會於造化,故不覺其牽合穿鑿至此耳。

    嗟乎!《易》自邵、朱以來,如《先天》、《後天》、《河圖》、《五行》,任意附入者已多,及求諸六十四卦,何曾具此?後學自少至老,讀其遺文,迷而不省,又為衍其餘說,日膠月固而不可解。

    使四聖之《易》,雜以異端之說,悲哉! 天地未生,蓋混沌未分之時也,所謂太極也,天神地形,雖曰未分,實則并存,而未嘗缺一也。

    太虛之氣,天地,神也,以形論之,則無也;志則形也,非太虛之氣也,以形論之,則有也。

    分為天地,與未分之時無異也。

    謂儒者之道,無無,無空者,非也。

    神與形合,則物生,所謂精氣為物也;神去形離,則物死,所謂遊魂為變也。

    神存人心,性是也,無形也;形在人血肉是也,無知也。

    方其生也,形神混合未易辯也,及其死也,神則去矣,去者固無形也,形雖尚在,固已無知而不神矣。

    此理之易見者也。

    乃謂儒道無無、無空,何也?此說出於橫渠,不足為據。

    蓋橫渠見道亦未真也。

    老氏謂“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誤矣。

    橫渠力辨其失,及自為說,則謂“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耳。

    ”客形有也,生於無形,此與老氏有生於無者何異?是無異同浴而議裸裎也。

    釋氏猶知形神有無之分,過於橫渠,特未精耳。

     太虛太極陰陽有無之義,已具於前,不複再論。

    但源頭所見各異,故其說遂不相入耳。

    愚以元氣未分之前,形、氣、神然皆具,且以天有定體,安得不謂之有?不謂之實?柏齋以天為神,為風,皆不可見,安得不謂之無?不謂之空?今以其實言之,天果有體邪?果止於清氣耶?遠不可見,故無所取證耳。

    若謂天地水火本然之體,皆自太虛種子而出,道體豈不實乎?豈不有乎?柏齋謂儒道有無有空,不過以天為神,遂因而誤之如此。

    且夫天包地外,二氣洞徹萬有,莫不藉之以生,藉之以神,藉之以性,及其形壞氣散,而神性乃滅,豈非生於本有乎?柏齋以愚之論出於橫渠,與老氏“萬物生於有,有生於無”不異,不惟不知愚,及老氏亦不知矣。

    老氏謂萬物生於有,謂形氣相禅者,有生於無,謂形氣之始本無也。

    愚則以為萬有皆具於元氣之始,故曰:“儒之道本實、本有,無無也、無空也。

    ”柏齋乃取釋氏猶知形神有無之分,愚以為柏齋酷嗜仙佛,受病之源矣。

     五行生成之數,誠妄矣。

    有水火而後有土之說,則亦未也。

    天地水火,造化本體,皆非有所待而後生也。

    木金則生於水火土相交之後,《正蒙》一段論此甚好,但中間各有天機存焉,天神無形,人不能見,故論者皆遺之,此可笑也。

    浚川所見,高過於函谷,函谷所見,多無一定,細觀之自見,今不暇與辯也。

    嘉靖甲午十月晦日,書於柏齋私居。

     柏齋謂天地水火,造化本體,皆非有所待而後生。

    愚則以為四者皆自元氣變化出來,未嘗無所待者也。

    天者氣化之總物,包羅萬有而神者也,天體成則氣化屬之天矣,故日月之精交相變化,而水火生矣。

    觀夫燧取火於日,方諸取水於月,可測矣。

    土者水之浮滓,得火而結凝者,觀海中浮沫久而為石,可測矣。

    金石草木水火土之化也,雖有精粗先後之殊,皆出自元氣之種,謂地與天,與水火一時并生,均為造化本體,愚切以為非然矣。

     老氏謂“有生於無”,周子謂“無極太極生二五”,橫渠謂“太虛無形生天地糟粕”,所見大略相同,但老氏、周子猶謂“神生形,無生有”,橫渠則謂“虛與形”止由“氣之聚散”,無“神形”“有無”之分,又不同也。

    予竊謂論道體者,《易》象為至,老子、周子次之,橫渠為下,蓋以其不知神形之分也。

     神形之分,魂升而魄降也,古今儒者,孰不知之?今謂老子、周子知之,橫渠不知,豈不冤哉?大抵老氏、周子不以氣為主,誠以為無矣,與柏齋以神為無同義,與橫渠“氣之為物,散入無形,适得吾體”,大相懸絕。

    夫同道相賢,殊軌異趨,柏齋又安能以橫渠為然?嗟乎!以造化本體為空為無,此古今之大迷,雖後儒扶正濂溪無極之旨,曰“無聲無臭,實造化之樞紐,品彙之根柢”,亦不明言何物之主?豈非談虛說空乎?但形神之分,能知陰陽果不相離,則升而上者氣之精也,降而下者氣之迹也,精則為神、為生、為靈明,迹則為形、為死、為糟粕。

    神之氣終散歸於太虛,不滅息也;形之氣亦化歸於太虛,為腐臭也。

    則造化本體,安得不謂之有?安得不謂之實?老、釋之所謂有無,有空者,可以不攻而自破,世儒謂“理能生氣”者,可以三思而自得矣。

    望柏齋以意逆志,除去葛藤舊見,當自契合。

     地上虛空處皆天,天氣可為聚矣,是豈有形而可見乎?天變為風,風之猛者,排山倒海,氣之聚益顯矣,謂之離明得施,有形可見,得乎?故曰陽為神,無聚散之迹,終不可見,而張子之論未至也。

    予初着《管見》,多引而不發,蓋望同志深思而自得之也。

    忽然而不察者皆是矣,因複引而伸之,然不能盡言也,其餘則尚有望於世之君子焉。

    甲午冬至前三日書。

     地上虛空處謂之皆氣則可,謂之皆天則不可。

    天自有體,觀星象,河漢确然不移,可以測知。

    且天運於外,無一息停,虛空之氣,未嘗随轉,謂地上皆天,恐非至論矣。

    風之猛者,排山倒海,謂氣之動則可,謂氣之聚則不可。

    夫氣之動,由力排之也。

    力之排,由激緻之也。

    激之所自,天機運之也。

    此可以論風矣。

    謂天運成風則可,謂天即風則不可。

    氣雖無形可見,卻是實有之物,口可以吸而入,手可以搖而得,非虛寂空冥,無所索取者。

    世儒類以氣體為無厥,誤矣。

    愚謂學者必識氣本,然後可以論造化,不然頭腦既差,難與論其餘矣。

     陰陽不測之謂神,地有何不測而謂之神邪?若謂地之靈變,此是天之藏於地者耳,非地之本體也。

      柏齋曰:“陰陽不測之謂神,地有何不測而謂之神?”愚則以為後坤發育,群品載生,山川蘊靈,雷雨交作,謂地不神,恐不可得?又曰:“地有靈變,此天藏於地者,非地本體。

    ”若然,則地特一大死物矣,可乎?愚則以為萬物各有禀受,各正性命,其氣雖出於天,其神即為己有,地有地之神,人有人之神,物有物之神,謂地不神,則人物之氣亦天之氣,謂人物不能自神,可乎?此當再論。

     張子謂:“太虛無形,氣之本體,其聚其散,變化之客形。

    ”形生於無形,此與老子“有生於無”之說何異?其實造化之妙,有者始終有,無者始終無,不可混也。

    嗚呼!世儒惑於耳目之習熟久矣,又何可以獨得之意強之哉!後世有揚子者,自相信矣。

     愚嘗謂天地水火萬物皆從元氣而化,蓋以元氣本體,具有此種,故能化出天地水火萬物,如氣中有蒸而能動者,即陽,即火;有濕而能靜者,即陰,即水。

    道體安不謂之有?且非濕則蒸無附,非蒸則濕不化,二者相須而有,欲離之不可得者,但變化所得有偏盛,而盛者嘗主之,其實陰陽未嘗相離也。

    其在萬物之生,亦未嘗有陰而無陽,有陽而無陰也。

    觀水火,陰陽未嘗相離可知矣。

    故愚謂天地水火萬物,皆生於有,無無也,無空也。

    其無而空者,即橫渠之所謂客形耳,非元氣本體之妙也。

    今柏齋謂神為無形,為有,且雲“有者始終有,無者始終無”,所見從頭差異如此,安得強而同之?柏齋又雲“後世有楊子雲自能相信”,愚亦以為俟諸後聖,必能辯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