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一 諸儒學案中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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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裕黃泰泉先生佐 黃佐字才伯,号泰泉,廣之香山人。

    正德庚辰進士。

    改庶吉士,授編修,出為江西提學佥事。

    棄官歸養,久之起右春坊,右谕德,擢侍讀學士,掌南京翰林院事。

    卒,贈禮部右侍郎,谥文裕。

    先生以博約為宗旨,博學於文,知其根而溉之者也。

    約之以禮,歸其根則千枝萬葉,受澤而結實者也。

    博而反約於心,則視聽言動之中禮,喜怒哀樂之中節,彜倫經權之中道,一以貫之而無遺矣。

    蓋先生得力於讀書,典禮樂律詞章,無不該通,故即以此為教。

    是時陽明塞源拔本論,方欲盡洗聞見之陋,歸并源頭一路,宜乎其不能相合也。

    然陽明亦何嘗教人不讀書?第先立乎其大,則一切聞見之知,皆德性之知也。

    先生尚拘牽於舊論耳。

    某幼時喜博覽,每舉《楊用修集》,韓孟郁上桂謂某曰:“吾鄉黃才伯,博物君子也。

    子何不讀其集乎?”今為《泰泉學案》,念亡友之言,為之潸然。

     論學書 德性之知,本無不能也,然夫子之教,必緻知而力行,守約而施博,於達道達德,一則曰“未能一焉”,一則曰“我無能焉”,未嘗言知而廢能也。

    程子曰:“良能良知,皆無所由,乃出於天,不系於人。

    ”又曰:“聖人本天,釋氏本心。

    ”蓋《大學》言緻知,系於人之問學者也,孟子言良知必兼良能,本於天命之德性者也。

    惟宋呂希哲氏,獨以緻知為緻良知,而廢良能,則是釋氏以心之覺悟為性矣。

    《圓覺經》以事理為二障,必除而空之,則理不具於心,心不見於事,惟神識光明而已。

    反身而誠,似不如是。

    (《複林見素》) 昨承教中和之說,謂陽明《傳習錄》雲:“不可謂未發之中,常人俱有之。

    蓋體用一源,有是體,即有是用,今人用未能有發而皆中節之和,則知其體亦未能得未發之中。

    ”執事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其性無有不善,若無未發之中,則人皆可為堯、舜,豈謬語哉?”蓋陽明之學,本於心之知覺,實由佛氏。

    其曰:“隻是一念良知,徹首徹尾,無始無終,即是前念不滅,後念不生。

    ”此乃《金剛經》不生不滅,入涅槃覺。

    安知所謂中和也?又曰:“無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為非也。

    ”又曰:“不思善,不思惡,時認本來面目,即吾所謂良知。

    ”又曰:“無善無惡者理之靜,有善有惡者氣之動。

    不動於氣,即無善無惡,是謂至善。

    ”此又畔孟子性善之說矣。

    既曰“無善”,安得又曰“是謂至善”?是自相矛盾也。

    又曰:“吾自幼笃志二氏,自謂既有所得,謂儒者為不足學。

    其後居夷三載,見得聖人之學,若是其簡易廣大,始自悔悟,錯用三十年氣力。

    大抵二氏之學,其妙與聖人隻有毫釐之間。

    ”執事謂其“與佛、老汩沒俱化,未嘗悔悟,但借良知以文飾之爾”,誠然!誠然!生謂中庸者,作聖之樞要,而精一執中之疏義也。

    明乎此,則佛、老之說,祇覺其高虛而無實,避去不暇,又何汩沒之有哉?夫堯、舜始言中,孔子始言中庸之為德,中不啻足矣,而言庸何也?蓋慮人以中難知難行,而不知人皆可以為堯、舜,故又以庸言之。

    (《與徐養齋》) 蓋謂無過不及之中,乃平常應用之理,降衷秉彜,人人所同也。

    故子思述孔子之意,以為此篇“凡言及品節限制,而操存於内者,皆以防人心之危也;言及天地民物,皆以廓道心之微也。

    ”然道心之發,?與人心相參,則察之不容以不精,守之不容以不一,必精而至一,則中可用於民,推之天下國家,而天地位萬物育矣,其用功以緻中和也。

    俗儒皆以戒懼為靜而存養,慎獨為動而省察,然《章句》、《或問》惟言存養省察,未嘗分言動靜也。

    生愚以為此乃默識天性,而操存涵養之學,以此訓人,以此修道立教,無非中庸之為德,合内外之道,即《易》所謂“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與徐養齋》) 性既存於心,心自見於事,聖神功化之極,自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者矣。

    昨談及此,猶未之詳也,試更詳一得之愚可乎?蓋首章“戒慎不睹,恐懼不聞”,與末章“不動而敬,不言而信”,正是相應。

    聖學相傳,《洪範》五事,孔門四勿,皆從此用功,雖稠人廣坐之中,從事於此,惟恐少怠。

    《記》所雲“哀樂相生”,正明目以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以聽之,不可得而聞也。

    豈待感物而動哉?故又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

    ”默識天性之中,庶乎情發而皆中節。

    由此推極,則中和緻矣。

    若待靜時存養,則無有所謂“不睹不聞,不動不言”之時矣。

    嘗當中夜不接物時驗之,目睹隙光,耳聞更漏,或擁衣而動,呼童而言,未有無思無慮,如槁木者,故曰“纔思即是已發”。

    惟内視返觀,則性如皎日,有過即知,是謂明德。

    好惡本無一偏,豈非未發之中乎?若對客應酬亦然,一有偏處,即靜以待之,則喜怒哀樂之發,無不中節,而和自中出矣。

    涵養日久,便是默而成之,笃恭而天下平,不獨成己而已。

    若哓哓講學,各執一端,則自相乖戾,去中和遠矣。

    (《與徐養齋》) 箋诂者,聖經之翼也;諸子者,微言之遺也;史牒者,來今之準也;雜文者,蘊積之葉也。

    世之談道者,每謂心苟能明,何必讀書?吾夫子既斥仲由之佞矣,又謂、夔、稷、契何書可讀?然則《三墳》、《五典》之書,傳自上古者,胡為誦法於删述之前耶?《十三經註疏》中,多有可取者,如鄭氏釋道不可離,曰“道猶道路也,出入動作由之,離之惡乎從也?”其言似粗而實切,苟謂真儒不是康成,而颛求明心見性,則又入禅矣。

    荀、楊雖大醇小疵,而不敢拟經,其言亦有所見。

    近世乃有取於《文中子》,以為聖人複起,不能易也。

    謂之何哉?執事曰:“二程謂老氏之言,無可闢者,惟釋氏之說,衍蔓迷溺至深,故宋儒多取道家言。

    如周茂叔自無而有,自有歸無,乃李筌之《陰符》也。

    張子厚清虛一大,乃莊周之太虛也。

    朱子之《調息箴》,乃老聃之玄牝也。

    矧又註《參同契》、《陰符經》,盛傳於世邪?”蓋去聖日遠,而内聖外王之學,老莊頗合吾儒,遂至此爾。

    近日《金剛》、《圓覺》及六祖《壇經》,為講道學者所宗,陽儒陰釋,自謂易簡,不涉支離。

    如降伏其心,見自本性,有大定力者,謂之金剛;統衆德而大備,爍群昏而獨照者,謂之圓覺。

    不思善、不思惡時,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則又《壇經》兼定力獨照之蘊者也。

    佐嘗取《圓覺經》觀之,其圓攝所歸,循性差别,有三種焉:一曰奢摩他,謂寂靜輕安,於中顯現,如鏡中像;二曰三摩缽提,謂除去根塵幻化,漸次增進,如土長苗;三曰禅那,謂妙覺随順寂滅,不起浮想。

    此三種淨觀,随學一事,故有單修、齊修、前修、後修之等,有二十五輪,是其支離,反不如老氏之簡易矣。

    (《與崔洹野》) 所示卓小仙事,乃生所欲聞者。

    大抵人者,鬼神之會也。

    人道盛則鬼道衰,亦理也。

    辯論之詳,可以正人心息邪說矣。

    向者項瓯東來言,曾會小仙,述其形貌之詳,與其作詩,報人禍福,竊疑其為物鬼耳,暫時為人,忽又化去,如貴郡九鯉湖何仙,亦其比也。

    人心趨向,務為崇飾,則建祠祀之,遂傳於世。

    (《與鄭抑齋》) 如葛洪《神仙傳》,祖劉向《列仙傳》而附益之,久則人不複信。

    如九鯉湖祈夢所得吉兇,多不可明者,但人臆度,或有偶合者。

    周翠渠公昔守廣德,觀所紀祠山,其謬妄亦可見矣。

    周公作《金縢》,自謂多材多藝,能事鬼神。

    蓋陰陽二氣,屈伸往來於天地之間,無非鬼神也,而周公所謂鬼神,即指三王以魂魄言。

    《詩》曰“三後在天”,又曰“文王在上”,蓋沒為明神,上與天合,非但為人鬼而已也。

    《易彖傳》、《文言》亦同此義。

    而《豐》、《彖》尤明白,曰“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而況於人乎?況於鬼神乎?盈虛消息,乃造化之,而鬼神則人之魂魄也。

    合《大傳》、《祭義》而觀之,曰“精氣為物,遊魂為變”,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

    ”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而神合,精氣為物,既沒猶如生時,若魄雖降,而遊魂不散,則為變矣。

    變則滞而不化,出為妖怪,如伯有為厲是已。

    故子産曰:“人生始化曰魄。

    既生魄,陽曰魂。

    用物精多則魂魄強,是以有精爽至於神明。

    夫匹夫匹婦強死與殇者,魂魄猶能憑依人以淫厲,況伯有乎?”僧道之為仙佛,魄降魂遊,亦猶是也。

    (《與鄭抑齋》) 周公制《禮》,《大宗伯》既興神鬼示之禮矣,末又曰:“凡以神仕者,掌三辰之法,以猶神鬼示之居,辨其名物。

    以冬日至,緻天神人鬼。

    以夏日至,緻地示物。

    ”辰者,日月星鬥,各至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