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十 諸儒學案中四

關燈
惟本天命之性,則卒歸於孟子性善之說。

    嗟乎!人有二性,此宋儒之大惑也。

     夫性生之理也,明道先生亦有定性之旨矣,蓋謂“心性靜定而後能應事”爾,若隻以理為性,則謂之定理矣,可乎哉?餘以為人物之性,無非氣質所為者,離氣言性,則性無處所,與虛同歸;離性言氣,則氣非生動,與死同塗。

    是性與氣相資,而有不得相離者也。

    但主於氣質,則性必有惡,而孟子性善之說不通矣。

    故又強出本然之性之論,超乎形氣之外而不雜,以傅會於性善之旨,使孔子之論,反為下乘,可乎哉?不思性之善者,莫有過於聖人,而其性亦惟具於氣質之中,但其氣之所禀,清明淳粹,與衆人異,故其性之所成,純善而無惡耳。

    又何有所超出也哉?聖人之性,既不離乎氣質,衆人可知矣。

    氣有清濁粹駁,則性安得無善惡之雜?故曰:“惟上智與下愚不移。

    ”是性也者,乃氣之生理,一本之道也。

    信如諸儒之論,則氣自為氣,性自為性,形性二本,不相待而立矣。

    韓子所謂“今之言性者,雜佛、老而言”者是也。

    君采試再思之,然乎?否乎?程子以性為理,餘思之累年,不相契入,故嘗以大《易》“窮理盡性”以證其性理不可以為一,《孝經》“毀不滅性”,以見古人論性,類出於氣,不敢以己私意自别於先儒矣。

    嘗試拟議言性不得離氣,言善惡不得離道,故曰“性與道合則為善,性與道乖則為惡,性出乎氣而主乎氣,道出於性而約乎性”,此餘自以為的然之理也。

    或曰:“人既為惡矣,反之而羞愧之心生焉,是人性本善而無惡也。

    ”嗟乎!此聖人修道立教之功所緻也。

      凡人之性成於習,聖人教以率之,法以治之。

    天下古今之風,以善為歸,以惡為禁久矣。

    以從善而為賢也,任其情而為惡者,則必為小人之流。

    靜言思之,安得無悔愧乎?此惟中人,可上可下者有之。

    下愚之人不惟行之而不愧悔,且文飾矣,此孔子所謂不移也。

    君采請更思之,然乎?否乎?仲尼曰:“成性存存,道義之門。

    ”伊尹曰:“茲乃不義,習與性成。

    ”是善惡皆性為之矣。

    古聖會通之見,自是至理,亦何必過於立異,務與孟子同也哉?又曰:“天命之生,則有善而無惡,以生為性,則人性之惡,果天命之惡乎?天命有惡,何以命有德而讨有罪?君子遏惡揚善,亦非所以順天休命也。

    ”嗟乎!斯言近迂矣。

    性果出於氣質,其得濁駁而生者,自禀夫為惡之具,非天與之而何哉?故曰:“天命之謂性。

    ”然緣教而修,亦可變其氣質而為善,苟習於惡,方與善日遠矣。

    今曰“天命之性有善而無惡”,不知命在何所?若不離乎氣質之中,安得言“有善而無惡”?君采以天之生人生物,果天意為之乎?抑和氣自生自長,如蛲蚘之生於人乎?謂之天命者,本諸氣所從出言之也,非人能之也,故曰:“天也命德讨罪。

    ”聖人命之讨之也,以天言者,示其理之當命當讨,出於至公,非一己之私也。

    乃天亦何嘗諄諄命之乎?古聖人以天立教,其家法相傳如此,當然以為真,非君采聰明之素矣。

     “喜怒哀樂未發,不足為中,餘今亦疑之。

    ”君采之論誠是,但餘所謂聖愚一貫者,以其性未發,皆不可得而知其中也。

    今曰“衆人亂於情而害於性,私意萬端,乍起乍滅,未有能造未發之域者”,是愚人未發,必不能中矣。

    《中庸》曰:“喜怒哀樂,未發謂之中。

    ”餘以為在聖人則然,在愚人則不能然,向之所疑,正以是耳,故曰“無景象可知其為中,以其聖愚一貫也。

    ” 今曰“此心未發之時,本自中”,正望再示,本自中正之象,以解餘之惑。

    夫中者,無過不及之謂也,惟聖人“履道達順”,“允執厥中”,“涵養精一”,是以此心未發之時,一中自如,及其應事,無不中節矣。

    其餘賢不肖智愚非太過則不及,雖積學累業,尚不能一有所得於中,安得先此未發而能中乎?若曰“人心未發,皆有天然之中”,何至應事便至迷瞀偏倚?此則體用支離,内外心迹判然不照,非理之所有也。

    若以此章上二節“君子能盡存養省察之功,則喜怒哀樂未發之前,可謂之中”,似亦理得,不然通聖愚而論之,則其理不通矣。

    嗟乎!理無窮盡者也,心有通塞者也,《墳記》之載,非吾心靈之會悟也,先入之言,梏吾神識之自得也。

    由是言之,道之拟議,安得同歸而一轍乎?惟自信以俟後聖可矣。

    昔者仲尼論性,固已備至而無遺矣,乃孟子則舍之而言善,宋儒參伍人性而不合,乃複标本然之論於氣質之上,遂使孔子之言視孟子反為疏漏,豈不畔於聖人之中正乎?君采試思而度之,人性果一道耶?二道耶?此宇宙間之大差,非小小文義得失而已也。

    且夫揚子雲、韓昌黎、胡五峰諸賢,豈未讀孟氏之書乎?而複拳拳着論以诏世者,誠以性善之說,不足以盡天人之實蘊矣,使守仲尼之舊,則後學又何事此之紛紛乎?望虛心觀理,無使葛藤挂乎舊見,斯正大真實之域可入,而傅會支離、畔聖之說,自不擾乎心靈矣。

    倘猶不相契,望更來複,幸幸! 陰陽管見辨 易有太極,是生兩儀。

    兩儀者陰陽也,太極者陰陽合一而未分者也。

    陰有陽無,陰形陽神,固皆在其中矣。

    故分為兩儀,則亦不過分其本有者,若謂“太虛清通之氣為太極”,則不知地水之陰,自何而來也?  柏齋謂“神為陽,形為陰”,又謂“陽無形,陰有形”矣,今卻雲“分為兩儀,亦不過分其本有者”,既稱無形,将何以分?止分陰形,是無陽矣。

    謂分兩儀,豈不自相矛盾?使愚終年思之而不得其說,望将陰陽有無分離之實,再為教之。

    柏齋又謂“以太虛清通之氣為太極,不知地水之陰,自何而來?”嗟乎!此柏齋以氣為獨陽之誤也。

    不思元氣之中,萬有俱備,以其氣本言之,有蒸有濕。

    蒸者能運動為陽為火,濕者常潤靜為陰為水,無濕則蒸靡附,無蒸則濕不化,始雖清微,郁則妙合而凝,神乃生焉,故曰“陰陽不測之謂神”。

    是氣者形之種,而形者氣之化,一虛一實皆氣也,神者形氣之妙用,性之不得已者也,三者一貫之道也。

    今執事以神為陽,以形為陰,皆出自釋氏仙佛之論,誤矣。

    夫神必藉形氣而有者,無形氣則神滅矣,縱有之,亦乘夫未散之氣而顯者,如火光之必附於物而後見,無物則火尚何在乎?仲尼之門論陰陽必以氣,論神必不離陰陽,執事以神為陽,以形為陰,愚以為異端之見矣。

     道體兼有無,陰為形,陽為神,神而無形者,其本體蓋未嘗相混也。

    釋、老謂自無而有,誠非矣。

    浚川化論出於橫渠,要其歸,則與老氏無而生有者無異也。

    釋氏則實以有無并論,與老氏不同,此不可不知也。

    所未精者,論真性與運動之風為二,及以風火為形耳。

    《陰陽管見》中略具此意,有志於道者詳之可也。

    浚川所見,出於橫渠,其文亦相似。

     柏齋言道“體兼有無,亦自神無形有來,此不須再辨。

    愚謂道體本有本實,以元氣而言也。

    元氣之上無物,故曰太極,言推究於至極,不可得而知。

    故論道體必以元氣為始,故曰有虛即有氣,虛不離氣,氣不離虛,無所始無所終之妙也。

    氣為造化之宗樞,安得不謂之有?執事曰:“釋、老謂自無而有誠非矣”,又謂餘論“出於橫渠,要其歸則與老氏合”。

    橫渠之論,與愚見同否,且未暇辨,但老氏之所謂虛,其旨本虛無也,非愚以元氣為道之本體者,此不可同論也,望再思之。

     日陽精,蓋火之精也,星雖火餘,然亦有其體矣。

    陰止受火光以為光者,如水與水精之類也,猶月之小者也。

    風雷雖皆屬陽,然風屬天之陽,雷屬火之陽,亦不可混。

    至於雲則屬陰水,今獨不可謂之陽也。

     陰陽即元氣,其體之始本自相渾,不可離析,故所生化之物,有陰有陽,亦不能相離。

    但氣有偏盛,遂為物主耳。

    星隕皆火,能焚物,故為星,為陽餘。

    柏齋謂“雲為獨陰”矣,愚則謂陰乘陽耳,其有象可見者,陰也;自地如縷而出,能運動飛陽者,乃陽也。

    謂“水為純陰”矣,愚則為陰挾陽耳,其有質而就下者,陰也;其得日光而散為氣者,則陽也。

    但陰盛於陽,故屬陰類矣。

      天陽為氣,地陰為形,男女牡牝,皆陰陽之合也,特以氣類分為陰陽耳。

    少男有陽而無陰,少女有陰而無陽也。

    寒暑晝夜,《管見》有論,至於呼吸,則陽氣之行,不能直遂,蓋為陰所滞而相戰耳,此屈伸之道也。

    “凡屬氣者皆陽,凡屬形者皆陰。

    ”此數語甚真。

    然謂之氣,則猶有象,不如以神字易之。

    蓋神即氣之靈,尤妙也。

    愚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