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二 甘泉學案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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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以此理處此事,是為本末一原,何嘗末?其論主敬,所以存此心格物,所以明此心存明,皆心也,何嘗綴?支離義外者,直以義為在外,今指性即理,窮而至於義之精,精斯一,一斯貫矣,何嘗外?俗學者,詞章家記誦、補綴、科試、覆射者可言矣,即嘗以攷小學訓行周至,安可以尚行不尚言?由博反約者例言,何嘗俗?經書藉漢、唐、宋間訓诂以傳,特或鑿、或淆、或虛無,又章分註解,不斷不屬,非其章句傳註,其文理脈絡,何由貫通乎?何嘗鄙?孔門以讀書為學,玩《易》誦《詩》,讀《書》學《禮》,博文遊藝,皆是也,然取以明理,理明止矣,是亦不遠人以為道也,何嘗非?即是見诋之者,非在诋者所據以為道,乃先生契聖而盡示來者,又其所預期至此而嚴為之防者,後人不知其防,反信其诋,靡然而從。

    亦自童習間,傳註言心、言性命,及求其所以為心、為性命弗知,是以偶聞一悟性命之說,遂謂性與天道,聖門且不可得聞,茲於須臾靜坐,一閉眉目,息精神,屏思慮間,直窺堯、舜、孔子之前。

    人孰無堯、舜、孔子之志?而驟得之,将有快其直捷簡徑,庸知其從達磨窠臼間來哉?适其事誦讀者,方厭記誦、補綴、覆射為煩,事踐履者,方苦克治、涵養為難,忽言易簡者,乘其厭苦之虛,而入者為主,縱有善語,不繹不從。

    (《朱晦翁碑》) 方且自崇自是,孳孳以講為學,自講外修德、徙義、改過,皆置不言,即非德義有過,亦謂吾心不動。

    此涉於者,可勿較,至底咎矣!又以佛氏缺陷,世界未嘗員滿為之辭,凡於所講之者稱賢,不講之者稱否雲。

    前一人倡,後人而複後人影附聲和,堅不可破,猶以張無垢改頭換面,說向儒家舊步,摘取經書中一二語,立為新名,作為話頭,自稱心傳之秘。

    藉以儒言,以本心是聖,反觀内照,全此員神,不必修為。

    而藉言於默識自得,無欲主靜者,實修性禅宗,以精神為聖,攝息歸根,根本先立,生生不已。

    而藉言於收放、存良、持志、立命者,實修命玄宗,以身是本,修是學,合釋之觀心,玄之踵息,一之為真我、真修。

    而藉言于《大學》綱領,修身為本者,實性命雙修,宗中聖□□□□□□□□□□□□□□□□□□□□此,而其間彼此前後,各自求勝,揣度拟議,将謂合并,而竟不合不并,其流之害,及於傳註。

    (《朱晦翁碑》)  後學喜其新說,附會己意,以為講牋,為文義,見之有素,好之者嘉其同,不好者取其異,未嘗正之。

    今并以經書原文,各據胸臆立解,不宗本旨,其漸不至於背經棄傳,絕蔑聖言不止。

    及此際猶藉先生辨析於今,實防衛於前,俾我聖朝教令課條者,申饬于今,乃不淪於極弊者矣。

    然天運一否一泰,其道一晦一明,如環之循。

    薛子亦曰:“程、朱大有功於萬世。

    ”又曰:“後人於朱子之書之意,不能遍觀盡識,或辄逞己見,妄有疵議,或勦拾成說,寓以新名,衒新奇而掠着述之功。

    多見其不知量也。

    茲欲絕其弊,惟躬行講明,俾天下後世,曉然知其功不可背,其講學修德徙義改過并進,勿專以講為學,又勿為逞己見寓新名者所搖惑,庶乎斯道明,世運泰矣。

    ”竊意今當必有其人。

    噫!微斯人,吾誰與從!(《朱晦翁碑》) 來教以“天命之性為虛靈不昧,譬則日月之貞明;氣質因依假借,迷複不常,譬則浮雲之聚散。

    雲聚而日月昏,雲散而日月炳,於日月貞明之體,未始有所損益”者。

    竊以天氣地質具而後生人,固聖愚賢不肖所同禀,特其中有清濁淳漓之異耳。

    所貴學者澄濁求清,去漓還淳,乃所謂變化之功爾。

    孟子“形色天性,惟聖人踐形”,厥旨深矣。

    苟以氣質為浮雲,則是謂其祇有濁漓,而不謂其有清淳。

    然則生知安行之聖,學知利行之賢,其有外於此天地氣質而生,而人性上有二物矣。

    抑别有一種氣質,而非吾之所謂氣質者?又不然。

    是天命自天命,氣質自氣質,而道之形上形下,截然可分為二。

    至於指天命之性為性靈不昧,此近世諸儒同以為然,似同於佛氏“昭昭靈靈見上乘”之說,與聖門所指性與天道,《中庸》以來性命,皆殊塗異能,非愚生所知。

    (《與呂巾石》) 今時所稱钜公聞人者,談學術以立解頓釋,談文藝則飾章藻句,門戶特立,途徑肆開,崇居席,廣延遊道,名流争集幟下,而海内亦重之為通達,為弘大。

    而視夫履孝弟,抱廉節,慎交承,端舉動,若孟子所謂守先王之道者,出則宣忠猷,有仁澤,敦儉樸,覈功效,若周子所謂處事精詳,務名道理者,皆以一節視之。

    且鄙之以為迂闊,為襲,為不達。

    以此為言,即以此為行可知。

    是以當此時,文飾勝寂,藻繁鮮實,吏行鮮治者,由此也。

    (《與陳心谷》) 今學者隻以講便為學,以學便為道,以道便為心,故曰“心學”。

    今言格物者,以心即知,以知即物,一歛視卻聽,便為心正,心正便為知緻,知緻便為物格,物格便為道,為學。

    其辭儱侗不分,空寂難辨,遂使聖門曰心,曰道,曰學,曰正心、緻知、格物,捏為一團。

    其流之弊,令人空寂枯槁,祇成一個頑然之物。

    謹來谕謂:“統會斯道者心,以心體道,斯善學者。

    ”又謂:“知非空知,必有一事,事即是物,知中有物,物見于知,雖有知物二字之名,實為一齊俱到之妙。

    ”可謂辨析至精。

    (《與舒繼峰》) 文定王順渠先生道 王道字純甫,号順渠,山東之武城人。

    正德辛未進士,選庶吉士。

    山東盜起,欲奉祖母避地江南,疏改應天教授,召為吏部主事,曆考功文選郎中。

    大學士方獻夫薦其學行淳正,可任宮僚,握春坊左谕德,引疾辭歸。

    嘉靖十二年,起南京祭酒,明年回籍。

    二十五年,起南太常寺卿,尋陞南戶部右侍郎,改禮部,掌國子監事,又改吏部而卒。

    贈禮部尚書,諡文定。

     先生所論理氣心性,無不谛當。

    又論人物之别,皆不锢於先儒之成說,其識見之高明可知。

    但以孟子執情為性,不足以服諸子。

    孟子指出恻隐、羞惡、辭讓、是非,是即性也。

    舍情何從見性?情與性不可離,猶理氣之合一也。

    情者,一氣之流行也,流行而必恻隐、羞惡、辭讓、是非之善,無殘忍刻薄之夾帶,是性也。

    故《易》曰:“利貞者,性情也。

    ”先生言情之善,原從性之善而來,但情之善可遷,而性之善不可遷。

    不知情之遷,遷於外物耳,當其無物之時而發之,何嘗不仍是恻隐、羞惡、辭讓、是非之心乎?其不遷也明矣。

    今必欲於四端之前,求其不可知、不容說者以為性,無乃複锢於成說乎?先生初學於陽明,陽明以心學語之,故先生從事心體,遠有端緒。

    其後因衆說之淆亂,遂疑而不信。

    所疑者大端有二,謂緻知之說,局於方寸;學問思辨之功,一切棄卻。

    夫陽明之所以緻知者,由學問思辨以緻之,其萬死一問思辨也。

    先生既知心體之大,而以事心者為局心,其亦自相矛盾乎?謂良知是情之動,於本然之體,已落第二義。

    夫陽明之所謂良知,不曰未發之中乎?以念頭起處,辨其善惡者,此在門弟子之失,而以加之陽明,不受也。

    先生又從學甘泉,其學亦非師門之旨,今姑附於甘泉之下。

     文錄  或問道曰:“一陰一陽之謂道,理氣之别何居?”曰:“奚别之有哉?盈天地間,本一氣而已矣。

    方其混淪而未判也,名之曰太極。

    迨夫醞釀既久,升降始分,動而發用者,謂之陽,靜而收斂者,謂之陰,流行往來而不已,即謂之道。

    因道之脈胳分明而不紊也,則謂之理。

    數者名雖不同,本一氣而已矣。

     “理氣不雜不離之說非歃?”曰:“非也。

    黑白相入曰雜,彼己相判曰離,二也。

    氣之脈胳分明而不紊者曰理,其為物不二也。

    雜與離,不可得而言矣。

    ”(《天道說》)  “人物之生,孰形之?”曰:“氣為之形。

    ”“孰性之?”曰:“氣為之性。

    ”曰:“氣為之性也,理何居耶?”曰:“理即氣也,而以為有二乎哉?天地之氣,一陰一陽而已。

    陰陽之形而上者,謂之道,而人物受之以正其性。

    陰陽之形而下者,謂之器,而人物分之以範其形。

    道不離於器,而性即具於形,本一氣而已矣,豈外此更有所謂理,而與氣為偶者耶?”“然則人物之别,何如?”曰:“陰陽也者,運而造化者也。

    運則不齊,不齊則通塞偏正生焉,通而正者造人,塞而偏者造物。

    ”“人生皆善,而有知愚賢不肖之不同,何也?”曰:“天地之氣,絪縕停滀,流行推蕩,大而一世之否泰,小而一歲之災祥,上而日月之薄蝕,下而山川之崩竭,皆生於運之不齊也。

    況人於天地間,以有涯之形,囿有涯之氣,而其資生資始之時,或适感天地偏陰偏陽,與夫陰陽之乖戾者。

    則其既生之後,通者有時而或塞,正者有時而或偏,偏有輕重,塞有厚薄,而知愚賢不肖之等分矣。

    (《性說》) 自南宋崇尚道學之後,其學未嘗不行於上也,而卒不能收善治之效。

    未嘗不傳於下也,而卒不見成命世之才。

    由今觀之,想望慶曆、嘉祐之盛,韓、範、富、歐之風,邈乎不可觌矣。

    況等而上之乎?(《道學》) 性善之善,不與惡對,與惡對者,情之善也。

    孟子執情以為性,故雖竭力道性善,終不足以服諸子之口。

    子由闢之是矣,但欠源頭一句分明耳。

    蓋情之善,原從性之善而來,但情之善可遷,而性之善不可遷,情之善有對,而性之善無對。

    今概以為無是無非,是以惡為亦出於性矣。

    殊欠分曉。

    (《性善之說》)  為仁之本,是仁之本也。

    孟子以事親從兄,為仁義之實,意正如此。

    本者,根也,實亦根也。

    (《孝弟為仁之本》) 朱子論性,千言萬語,隻是一意,大抵謂人與物所禀之理一般,但人之氣清,能推,而物之氣濁,不能推耳。

    敢以一言難之,麟鳳龜龍,謂之四靈,其氣之清明,視世之常人何如?然常人於四端五典,雖不能全,而亦不至盡廢。

    四物雖靈,曷嘗見有彷彿於人者哉?就此處觀之,可見人與物之情,合下不同矣。

    故孟子闢告子以牛犬之性,與人不同,正與此處看得明白耳。

    (《性學》) 聖人所示學問思辨之功,皆從發明此心,以恢複其廣大高明之本體,所謂如切如磋也。

    而世儒乃欲以此窮盡天下之理,不知理者,吾心之準則,孟子所謂權度,心為甚者此也。

    心體苟明,則權度精切,而天下之長短輕重,應之而有餘矣,豈待求之於外哉?(《為學》)  所謂物者,指外物而言,即《樂記》“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

    所謂格者,以扞禦為義,主溫公之說。

    (《格物》) “孟子後,千載無真儒”。

    宋儒有是言,餘每讀之戚然。

    姑就漢一代言之,董、賈兼文學政事之科,蕭、曹、丙、魏,皆有政事之才,遠在季路、冉有之上,而丙又入德行而不優。

    至於孔明,則兼四科而有之矣。

    黃叔度不言而化,如愚之流輩也。

    管幼安龍德而隐居於遼東,一年成邑。

    陳太丘、荀令君、郭有道、徐孺子皆德行科人,冉、闵之次也。

    其諸表表,難以悉數。

    三國人才尤盛,至晉及唐,代不乏人。

    今一舉而空之曰:“無真儒”,嗚呼!悠悠千載,向誰晤語。

      宋自慶曆以前,英賢彙出,當時治體,風俗人才,皆淳龐渾厚。

    於時程、朱未生也,亦曷嘗如長夜,直待程、朱出而後明哉? 孟子曰:“聖人先得我心之同然者,謂理也,義也。

    ”是義理皆在於心矣。

    皆在於心而有二名,體用之謂也。

    今曰在物為義,處物為理,則是用由内出,而體全在外具矣。

    不知體既在外,用何自出哉?謂之義外之見也亦宜。

    (以上《批林國輔講餘答問》) 天理平鋪於人情物理之間,舜之所以為聖,不過明於庶物,察於人倫而已。

    所貴乎學問之功,正要在日用應酬人物處,觀其會通。

    動中肯綮,如庖丁解牛,洞無凝滞,然後為得,少有扞格龃龉,即是學力未至,便當反己研求,務要推勘到底,使在我者無毫發之不盡,而後委外之通塞於所遇焉。

    (《答魏莊渠》) 陽明先生緻知之說,大略與孟子察識擴充四端之意相似而實不同。

    孟子見得道理平實廣大,如論愛牛,便到制民常産,論好色好勇好貨,便到古公、公劉、文、武之事。

    句句都是事實,所以氣象寬裕,意味深長。

    陽明先生所見,固存省之一法,然便欲執此以盡。

    蓋為學工夫大,《易》所謂“學問辨”,《中庸》所謂“學問思辨”,《論語》所謂“博文約禮”,“好古敏求”,“學《詩》學《禮》”,一切棄卻,而曰“為學之道,耑求之心而已”,是幾於執一而廢百矣。

     若論道之本體,天大無外,心大亦無外,天地之用,皆我之用,渾然一理,何所分别?吾心體會盡天下之理,亦隻是全複吾心之所固有而已。

    故曰:“盡其心者,知其性也。

    ”知其性,則知天矣,知性知天,卻隻在盡心焉得之,則心體之大,可想而知矣。

    今乃欲以方寸之微,念慮之動,局而言之,不幾於不知心乎?不知心而能盡心,不盡心而能知性知天,而曰“聖人之學,吾未之信也”。

    (以上《答朱守中》)  次陽明詠良知 若把良知當仲尼,太清卻被片雲迷。

    良知止是情之動,未動前頭尚屬疑。

     獨知還是有知時,莫認獨知即正知。

    尋到無知無物處,本來面目卻為誰?  本來面目卻為誰?絕四宣尼定自知。

    學子欲尋絕四處,不先格物更何為? 孟子良知即四端,乃情之發動處,其以孩提言,正赤子之心,而程子以為已發而末遠於中者也。

    陽明指此以為聖人之本體,落第二義矣。

      格,扞格之義,禦之於外也。

    物,物交物之物,凡外物皆是也。

    格物,即孔子所謂克己,孟子所謂寡欲,周子所謂無欲也。

    格物以緻知,猶刮垢以磨光也。

    物格知至,則垢盡而明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