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一 甘泉學案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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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處”?以一念不起之中,縱忽起一看氣象之念,不謂之發,何也?謂所起者,戒慎恐懼之念,而非喜怒哀樂之念也,安得說“既有氣象矣,又何雲未發”?未發工夫,不是面壁絕念,求之虛無寂滅之域。

    隻凡是在平常無事時,預先将性命道理講究體認,戒慎不睹,恐懼不聞,隻在性體上做工夫,使心常惺惺,念常舋舋,時時讨得湛然虛明氣象,便是未發用力處,亦便是未發得力處。

    如此有不發,發皆中節矣。

    非以一概無念為未發,以靜中看未發氣象為起念,為發也。

      “未發是一念不起時也,若起一用工之念,便是發。

    ”信斯言也,則未發時,一毫工夫無處用矣。

    未發則工夫無處用,已發則工夫又不及用,如此将工夫一切抹摋,隻憑他氣質做去,喜怒哀樂如何能中節? 目之知視,耳之知聽,飢渴之知飲食,人與禽獸何異?惟是視之能明,聽之能聰,飲食之能知味,人始異于禽獸耳。

    異端言性,指人與禽獸同處言,吾儒言性,指人與禽獸異處言。

    異處隻是這些子,故曰“幾希”。

    幾希雲者,危之也。

     異端言性,亦不曾直以目之知視,耳之知聽,飢渴之知飲食為性,而以目之所以知視,耳之所以知聽,飢渴之所以知飲食的這個言性。

    吾儒亦不曾直以視之能明,聽之能聰,飲食之能知味為性,而以視之所以能明,聽之所以能聰,飲食之所以能知味的這個言性。

    所以能明、能聰、能知味的這個性體,原是無聲無臭,不睹不聞的,所謂道心,所謂至善,所謂未發之中,此理之根也。

    所以能視、能聽、能飲食的這個性體,亦是無聲無臭,不睹不聞的,在老氏為天地根,在佛氏為有物先天地,此欲之根也。

    何以為欲之根?曰隻推究所以能視、能聽、能飲食的源頭,而不推究其所以能明能聰、該視不該視、該聽不該聽的源頭,如此則任視聽,縱耳目,适己自便,何所不為,故曰此欲之根也。

     人心一念發動處,有善念,有惡念。

    有善念,亦自有好善之念,有惡念,亦自有惡惡之念,皆一時并起。

    善念與惡念對言,好善之念與惡惡之念不對言。

    何也?好善之念,固善念,惡惡之念,亦善念,總一念也。

    如起一善念,即當為善,卻又不肯為,是初念是,而轉念非也。

    如起一惡念,複起一惡不當為之念,遂不為,是初念非,而轉念是也。

    此就平常論意者言也。

    若《誠意章》卻置過善念惡念兩者對言的,隻專以好善之念、惡惡之念,就好念頭一邊說,所以意都是該誠的,不比平常轉念起念之有互易也。

    至於如惡惡臭,如好好色,則萬念總歸于一念,而其念不紛,末念止,還其初念,而其念不轉。

    無為其所不為,無欲其所不欲,為其所為,欲其所欲,又何不自慊之有?如此則心本一而意亦複還於一,又何至於支離而去哉? 心一也,自心之發動處謂之意,自心之靈明處謂之知。

    意與知同念并起,無等待,無先後。

    一念發動,有善有惡,而自家就知,孰是善念?孰是惡念?一毫不爽。

    可見意有善惡,而知純是善。

     意本自誠,心本自正,是本體。

    意本自誠,卻要還他個誠,心本自正,卻要還他個正,誠意正心,是工夫。

    觀意本自誠,心本自正,可見正心誠意,不是以人性為仁義。

     意本自誠,卻要還他箇誠,此誠字,就念起之後言也。

    若念未起之前,不前定乎誠,則人性雖善,而梏之反覆,竊恐一日之間,善念少而惡念多,久之純是惡念矣,又将何以誠之哉?故曰“靜中養出端倪”,方有商量處。

    可見古人不惟誠此念於既始有念之後,抑且誠此念於未始有念之先。

     人心道心,不容并立。

    如綱常倫理能盡道,便是道心,不能盡道,便是人心;喜怒哀樂中節,便是道心,不中節,便是人心;視聽言動合禮,便是道心,不合禮,便是人心,極容易辨。

    非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為人心,以中節、合禮為道心也。

    在人之人心,去之唯恐不盡,而以喜怒哀樂、視聽言動為人心,此數者豈可去乎? 《大學》因虞廷言人心、道心,恐人無處覓心,故說出個意字,見此心一念發動,纔有人與道之異。

    不然,一念未起,鬼神莫知,何從分辨?  學問之道,全要在本原處透徹,未發處得力,則發皆中節,取之左右,自逢其原,諸凡事為,自是停當;不然,縱事事檢點,終有不湊泊處。

    此吾儒提綱挈領之學,自合如此,非謂日用常行,一切俱是末節,可以任意,不必檢點也。

     先立乎其大,不是懸空在心上求,正是在喜怒哀樂、視聽言動間,辨别人心道心。

    精之一之,務使道心為主,而人心盡化,讨得此中湛然虛明,此之謂先立乎其大,而耳目口體小者自不能奪也。

     孩提知愛,稍長知敬,見孺子而恻隐,此良知也,率性也。

    飢之知食,渴之知飲,若曰亦良知也,亦率性也,便說不得矣。

    一邊屬理,一邊屬欲,兩項朦胧合說,則君子以循理為率性,小人亦以縱欲為率性耳。

     率性是本體,盡性是工夫。

    率性,衆人與聖人同;盡性,聖人與衆人異。

    如見孺子入井而怵惕,此率性也,衆人與聖人同;至於擴充以保四海,此盡性也,聖人便與衆人異矣。

    知愛知敬為率性,達之天下為盡性;不忍觳觫為率性,愛百姓為盡性,皆是也。

    率性無工夫,盡性有工夫。

    盡性者即盡其所率之性,由工夫以合本體者也。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恻隐乃率性之道,而仁乃天命之性。

    天命之性不可見,而于恻隐見其端,由其端以窺其體,而本體之善可知,故曰“性善”。

     得其體,則其用自然得力,但不言用,則其體又不可見。

    其諄諄言用者,欲人由用以識體耳。

    既由用以見其體,又何用之非體?性體原不睹不聞,然必不睹不聞之時,乃見性體。

    如見孺子入井,見牛觳觫,此時固有怵惕恻隐之心矣,然未見之前,豈遂無是心乎?未見之前之心,不不聞,正以體言,正以天命之性言;既見之後之心,有睹有聞,便以用言,便以率性之道言矣。

    故於不睹不聞之時,然後識性體,果不落乎不睹聞也。

    若謂共睹共聞之時,而不睹不聞者自在,雖已發,而根柢者固未發也,又何必論時?不知不睹不聞之時,而共睹共聞者亦自在,雖未發,而活潑者固常發也,又何為專以不睹不聞為性體乎?未見入井,而胸中已涵孺子,未見觳觫,而胸中已具全牛,先天脈理,旁皇周浃,故曰“至善”。

     不睹不聞,莫見莫顯,原就時言,而道即在其中。

    彼丢過時,而專以不睹不聞為道體,則可睹可聞,鸢飛魚躍,獨非道體耶?若是,則工夫專在于寂,動處感處可以任意,縱有差錯,無妨矣。

      近世學術多岐,議論不一,起於本體工夫,辨之不甚清楚。

    如論本體,則天命之性,率性之道,衆人與聖人同;論工夫,則至誠盡性,其次緻曲,聖賢與衆人異。

    論本體,則人性皆善,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纖毫功力,當下便是,此天命率性,自然而然者也。

     論工夫,則不惟其次緻曲,廢聞見思議工夫不得,即至誠盡性,亦廢聞見思議工夫不能,此戒慎恐懼,不得不然者也。

    如以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纖毫功力,為聖人事,不知見孺子入井,孩提知愛,稍長知敬,亦借聞見、假思議、費功力乎?可見論本體,即無思無為,何思何慮,非玄語也。

    衆人之所以與聖人同者,此也。

    若論工夫,則惟精惟一,好問好察,博文約禮,忘食忘憂,即聖人且不能廢,矧學者哉?若不分析本體工夫明白,而混然講說,曰聖學不借聞見,不假思議,不費纖毫功力,雖講的未嘗不是,卻誤人不淺矣。

    必講究得清楚明白,從此體驗,愈體驗愈渾融,造到無寂無感,無安無勉地位,纔與自然而然,不費纖毫功力之本體合,此聖聖相傳之正脈也。

    若論工夫而不合本體,則汎然用功,必失之支離纏繞;論本體而不用工夫,則懸空談體,必失之捷徑猖狂,其於聖學,終隔燕、越矣。

     吾儒之學,以至善為本體,以知止為工夫,而曰“緻知在格物”,可見必格物而後能知止也。

    格物乃知止以前工夫,丢過物格,而别求知止之方,此異端懸空頓悟之學,非吾儒之旨也。

     善利圖說 或問:“孔子論人,有聖人、君子、善人、有?之别,而孟子獨以善利一念,分舜、蹠兩途,何也?”曰:“孔子列為四等,所以示入聖之階基。

    世之學者,徒知以舜、蹠分究竟,不知以善利分舜、蹠,若曰:‘學者何敢望舜?下聖人一等,吾為君子已耳。

    ’於是遞而下之,‘吾為有?已耳,上之縱不能如舜,下之必不至如蹠。

    ’以彼其心不過以為聖人示人路徑甚多,可以自寬自便耳。

    不知發端之初,一念而善便是舜,一念而利便是蹠,出此入彼,間不容發,非舜與蹠之間,複有此三條路也。

     君子、善人、有?,造詣雖殊,總之是孳孳為善,大舜路上人。

    孟子以善利分舜、蹠,自發端之初論也,孔子以聖人、君子、善人、有?分造詣,自孳孳為善之後論也。

    且為善為舜則為人,為利為蹠則為禽獸,舜、蹠之分,人與禽獸之分也。

    學者縱可诿之曰‘我不為聖’,亦可诿之曰‘我不為人’哉?”或曰:“學者不幸分辨不早,誤置足於蹠利之途,将遂甘心已乎?”曰:“不然。

    人性皆善,雖當戕賊之後,而蘗尚在,養此幾希之萌蘗,尚可為堯、舜,一時之錯,不能限我也。

    ”或曰:“學者既在舜路,亦可以自恃乎?”曰:“不然。

    一念而善,是平地而方覆一篑也,一念而自以為善,是為山而未成一篑也。

    未成一篑,總謂之半途而廢耳。

    必由一篑而為山,纔是有?,若以善人君子中止,而不至於聖人,便是無?也。

    ”或曰:“世之聰明之士,非乏也,功名文學之士,又不少也,豈見不及此乎?”曰:“舜、蹠路頭,容易差錯,此處不差,則聰明用於正路,愈聰明愈好,而文學功名,益成其美。

    此處一差,則聰明用於邪路,愈聰明愈差,而文學功名,益濟其惡,故不可不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