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十七 甘泉學案一

關燈
認天理,即格物也。

    蓋自一念之微,以至事為之着,無非用力處也。

    陽明格物之說,以為正念頭,既於後面正心之說為贅,又況如佛老之學,皆自以為正念頭矣。

    因無學問思辨行功,随處體認之實,遂并與其所謂正者一齊錯了。

    (以上《答王宜學》) 陽明謂随處體認天理,是求於外。

    若然,則告子“義外”之說為是,而孟子“長之者義乎”之說為非,孔子“執事敬”之教為欺我矣!程子所謂“體用一原,顯微無間”,格物是也,更無内外。

    蓋陽明與吾看心不同,吾之所為心者,體萬物而不遺者也,故無内外;陽明之所謂心者,指腔子?而為言者也,故以吾之說為外。

    (《答楊少默》) 以随處體認為求之于外者,非也。

    心與事應,然後天理見焉。

    天理非在外也,特因事之來,随感而應耳。

    故事物之來,體之者心也。

    心得中正,則天理矣。

    人與天地萬物一體,宇宙内即與人不是二物,故宇宙内無一事一物合是人少得底。

      雲“敬者心在于事而不放之謂”,此恐未盡程子雲“主一之謂敬”。

    主一者,心中無有一物也,故雲一,若有一物則二矣。

    勿忘勿助之間,乃是一,今雲“心在于是而不放”,謂之勿忘則可矣,恐不能不滞于此事,則不能不助也,可謂之敬乎? 程子曰:“格者至也,物者理也,至其理乃格物也。

    ”故古本以修身說格物。

    今雲“格物者,事當於理之謂也”,不若雲“随處體認天理之盡也”。

    體認兼知行也。

    當於理,是格物後事,故曰“格物而後知至”。

    雲“敬而後當於理”,敬是格物工夫也。

     聖賢之學,元無靜存動察相對,隻是一段工夫,凡所用功,皆是動處。

    蓋動以養其靜,靜處不可力,才力便是動矣。

    至伊川乃有靜坐之說,又别開一個門面。

    故仆志先師雲:“孔門之後,若更一門。

    ”蓋見此也。

     勿忘勿助,隻是說一個敬字。

    忘、助皆非心之本體,此是心學最精密處,不容一毫人力,故先師又發出自然之說,至矣。

    來谕忘助二字,乃分開看,區區會程子之意,隻作一時一段看。

    蓋勿忘勿助之間,隻是中正處也。

    學者下手,須要理會自然工夫,不須疑其為聖人熟後事,而姑為他求。

    蓋聖學隻此一個路頭,更無别個路頭,若尋别路,終枉了一生也。

    (《答聶文蔚》)  明道看喜怒哀樂未發前作何氣象;延平默坐澄心,體認天理;象山在人情事變上用工夫。

    三先生之言,各有所為而發。

    合而觀之,合一用功乃盡也。

    所謂随處體認天理者,随未發已發,随動随靜,蓋動靜皆吾心之本體,體用一原故也。

    若謂靜未發為本體,而外已發而動以為言,恐亦岐而二之也。

    (《答孟津》) 石翁“名節,道之藩籬者”,雲藩籬耳,非即道也。

    若謂即道,然則東漢之名節,晨門荷蒉之高尚,皆為得道耶?蓋無其本也。

    (《答王順渠》) 天理二字,聖賢大頭腦處,若能随處體認,真見得,則日用間參前倚衡,無非此體,在人涵養以有之於己耳。

    (《上白沙先生》) 兩承手教,格物之論,足仞至愛。

    然仆終有疑者,疑而不辨之則不可,欲之亦不可。

    不辨之,則此學終不一,而朋友見責。

    王宜學則曰:“講求至當之歸,先生責也。

    ”方叔賢則亦曰:“非先生辨之而誰也?”辨之,則稍以兄喜同而惡異,是己而忽人。

    是己而忽人,則己自聖而人言遠矣,而陽明豈其然乎?乃不自外而僭辨之。

    蓋兄之格物之說,有不敢信者四:自古聖賢之學,皆以天理為頭腦,以知行為工夫,兄之訓格為正,訓物為念頭之發,則下文誠意之意,即念頭之發也,正心之正,即格也,於義文不亦重複矣乎?其不可一也。

    又於上文知止能得為無承,於古本下節以修身說格緻為無取,其不可二也。

    兄之格物雲正念頭也,則念頭之正否,亦未可據,如釋、老之虛無,則曰“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無諸相,無根塵”,亦自以為正矣。

    楊、墨之時,皆以為聖矣,豈自以為不正而安之?以其無學問之功,而不知所謂正者,乃邪而不自知也,其所自謂聖,乃流於禽獸也。

    夷、惠、伊尹、孟子亦以為聖矣,而流於隘與不恭,而異於孔子者,以其無講學之功,無始終條理之實,無智巧之妙也。

    則吾兄之訓,徒正念頭,其不可者三也。

     論學之最始者,則《說命》曰:“學於古訓乃有獲。

    ”《周書》則曰:“學古入官。

    ”舜命禹則曰:“惟精惟一。

    ”顔子述孔子之教則曰:“博文約禮。

    ”孔子告哀公則曰“學問思辨笃行”,其歸於知行并進,同條共貫者也。

    若如兄之說,徒正念頭,則孔子止曰“德之不修”可矣,而又曰“學之不講”何耶?止曰“默而識之”可矣,而又曰“學而不厭”何耶?又曰“信而好古敏求”者何耶?子思止曰“尊德性”可矣,而又曰“道問學”者何耶?所講所學,所好所求者,何耶?其不可者四也。

    考之本章既如此,稽之往聖又如彼。

      吾兄确然自信,而欲人以必從,且謂“聖人複起,不能易”者,豈兄之明有不及此?蓋必有蔽之者耳。

    若仆之鄙說,似有可采者五:訓格物為至,其理始雖自得,然稽之程子之書,為先得同然,一也。

    考之章首“止至善”,即此也。

    上文知止能得,為知行并進至理工夫,二也。

    考之古本,下文以修身申格緻,為於學者極有力,三也。

    《大學》曰“緻知在格物”,程子則曰“緻知在所養,養知在寡欲”,以涵養寡欲訓格物,正合古本以修身申格物之旨為無疑,四也。

    以格物兼知行,其於自古聖訓“學問思辨笃行”也,“精一”也,“博約”也,“學古”“好古”“信古”也,“修德講學”也,“默識”“學不厭”也,“尊德性”“道問學”也,“始終條理”也,“知言養氣”也,千聖千賢之教,為不謬,五也。

    五者可信,而吾兄一不省焉。

    豈兄之明有不及此?蓋必有蔽之者耳。

     仆之所以訓格者,至其理也;至其理雲者,體認天理也;體認天理雲者,兼知行合内外言之也。

    天理無内外也。

    陳世傑書報吾兄,疑仆随處體認天理之說,為求於外。

    若然,不幾於義外之說乎?求即無内外也。

    吾之所謂随處雲者,随心随意随身随家随國随天下,蓋随其所寂所感時耳。

    一耳,寂則廓然大公,感則物來順應。

    所寂所感不同,而皆不離於吾心中正之本體。

    本體即實體也,天理也,至善也,物也,而謂求之外,可乎?緻知雲者,蓋知此實體也,天理也,至善也,物也,乃吾之良知良能也,不假外求也。

    但人為氣習所蔽,故生而蒙,長而不學則愚。

    故學問思辨笃行諸訓,所以破其愚,去其蔽,警發其良知良能者耳,非有加也,故無所用其絲毫人力也。

    如人之夢寐,人能喚之惺耳,非有外與之惺也。

     故格物則無事矣,《大學》之事畢矣。

    若徒守其心,而無學問思辨笃行之功,則恐無所警發,雖似正實邪,下則為老、佛、楊、墨,上則為夷、惠、伊尹也。

    何者?昔曾參芸瓜,誤斷其根,父建大杖擊之,死而複蘇。

    曾子以為無所逃,于父為正矣。

    孔子乃曰:“小杖受,大杖逃,乃天理矣。

    ”一事出入之間,天人判焉,其不可講學乎?诘之者則曰:“孔子又何所學?心焉耳矣。

    ”殊不知孔子至聖也,天理之極緻也,仁熟義精也,然必七十乃從心所欲不踰矩。

     人不學,則老死于愚耳矣。

    若兄之聰明,非人所及,固不敢測。

    然孔子亦嘗以學自力,以不學自憂矣。

    今吾兄望高位崇,其天下之士所望風而從者也,故術不可不慎,教不可不中正,兄其圖之!兄其圖之,則斯道可興,此學可明矣。

    若兄今日之教,仆非不知也,仆乃嘗迷方之人也。

    且仆獲交於兄,十有七年矣,受愛於兄,亦可謂深矣,嘗愧有懷而不盡吐,将為老兄之罪人,天下後世之歸咎。

    乃不自揣其分,傾倒言之,若稍有可采,乞一俯察;若其謬妄,宜擯斥之。

    吾今可以默矣。

    (《答陽明論格物》) 語錄  沖問:“舜之用中,與回之擇中庸,莫亦是就自己心上斟酌調停,融合人心天理否?”先生曰:“用中,擇中庸,與允執厥中,皆在心上,若外心性,何處讨中?事至物來,斟酌調停者誰耶?事物又不曾帶得中來。

    故自堯、舜至孔、顔,皆是心學。

    ”  盤問“日用切要工夫”。

    道通曰:“先生之教,惟立志、煎銷習心、體認天理、之三言者,最為切要,然亦隻是一事。

    每令盤體驗而熟察之,久而未得其所以合一之義,敢請明示。

    ”先生曰:“此隻是一事。

    天理是一大頭腦,千聖千賢,共此頭腦,終日終身,隻是此一大事,更無别事。

    立志者,立乎此而已;體認是工夫,以求得乎此者,煎銷習心,以去其害此者。

    心隻是一箇好心,本來天理完完全全,不待外求,顧人立志與否耳!孔子十五志於學,即志乎此也。

    此志一立,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直至不踰矩,皆是此志。

    變化貫通,隻是一志。

    志如草木之根,具生意也;體認天理,如培灌此根;煎銷習心,如去草以護此根。

    貫通隻是一事。

    ”  心問“如何可以達天德”?道通雲:“隻體認天理之功,一内外,兼動靜,徹始終,一息不容少懈,可以達天德矣。

    ”盤亦問:“何謂天德?何謂王道?”道通謂:“君亦理會慎獨工夫來,敢問慎獨之與體認天理,果若是同與?”先生曰:“體認天理與慎獨,其工夫俱同。

    獨者,獨知之理,若以為獨知之地,則或有時而非中正矣,故獨者,天理也。

    此理惟己自知之,不但暗室屋漏,日用酬應皆然。

    慎者,所以體認乎此而已。

    若如是,有得便是天德,便即王道,體用一原也。

    ” 一友問:“何謂天理?”沖答曰:“能戒慎恐懼者,天理也。

    ”友雲:“戒慎恐懼是工夫。

    ”沖曰:“不有工夫,如得見天理?故戒慎恐懼者,工夫也,能戒慎恐懼者,天理之萌動也。

    循此戒慎恐懼之心,勿忘勿助而認之,則天理見矣。

    熟焉如堯之兢兢,舜之業業,文王之翼翼,即無往而非天理也。

    故雖謂戒慎恐懼為天理可也。

    今或不實下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之功,而直欲窺天理,是之謂先獲後難,無事而正,即此便是私意遮蔽,烏乎得見天理耶?”先生曰:“戒慎恐懼是工夫,所不睹不聞是天理,工夫所以體認此天理也,無此工夫,焉見天理?” 舜臣問:“正應事時,操存此心,在身上作主宰,随處體認吾心身天理真知,覺得吾心身生生之理氣,所以與天地宇宙生生之理氣,吻合為一體者,流動于腔子,形見于四體,被及於人物。

    遇父子,則此生生天理為親;遇君臣,則此生生天理為義;遇師弟,則此生生天理為敬;遇兄弟,則此生生天理為序;遇夫婦,則此生生天理為别;遇朋友,則此生生天理為信;在處常,則此生生天理為經;在處變,則此生生天理為權;以至家國天下,華戎四表,莅官行法,班朝治軍,萬事萬物,遠近巨細,無往而非吾心身生生之理氣。

    根本于中而發見於外,名雖有異而隻是一箇生生理氣,随感随應,散殊見分焉耳,而實非有二也。

    即此便是義以方外之功,即此便是物來順應之道,而所以行天下之達道者在是焉。

    愚見如此,未審是否?”先生曰:“如此推得好,自随處體認以下至實,非有二也。

    皆是可見,未應事時隻一理,及應事時纔萬殊。

    《中庸》所謂‘溥博淵泉而時出之’,正為此。

    後儒都不知不信,若大公順應,敬直義方,皆合一道理。

    宜通上章細玩之,體用一原。

    ” 一友問:“察見天理,恐言於初學,難為下手。

    ”沖答曰:“夫子之設科也,中道而立,能者從之。

    天理二字,是就人所元有者指出,以為學者立的耳。

    使人誠有志于此,而日加體認之功,便須有見。

    若其不能見者,不是志欠真切,便是習心障蔽。

    知是志欠真切,隻須責志,知為習心障蔽,亦是責志,即習心便消而天理見矣。

    ”先生曰:“天理二字,人人固有,非由外铄,不為堯存,不為桀亡。

    故人皆可以為堯、舜,途之人可以為禹者,同有此耳。

    故途之人之心,即禹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