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六 南中王門學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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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文唐荊川先生順之 唐順之字應德,号荊川,武進人也。

    嘉靖己醜會試第一。

    授武選主事。

    丁内艱。

    起補稽勳,調考功,以校對《實錄》,改翰林編修。

    不欲與羅峰為緣,告歸。

    羅峰恨之,用吏部原職緻仕。

    皇太子立,選宮僚,起為春坊司谏。

    上常不禦朝,先生與念菴、浚谷請於元日皇太子出文華殿,百官朝見。

    上大怒,奪職為民。

    東南倭亂,先生痛憤時艱,指畫方略於當事,當事以知兵薦之,起南部車駕主事。

    未上,改北部職方員外。

    先生至京,即陞本司郎中,查勘邊務,繼而視師浙、直。

    以為禦島寇當在海外,鲸背機宜,豈可懸斷華屋之下?身泛大洋,以習海路,敗賊於崇明沙。

    陞太仆少卿,右通政。

    未上,擢佥都禦史,巡撫淮、揚。

    先生方勦三沙賊,江北告急,乃以三沙付總兵盧镗,而擊賊於江北,敗賊姚家蕩,又敗賊廟灣,幾不能軍。

    先生複向三沙,賊遁至江北。

    先生急督兵過江蹙之,賊漸平。

    會淮、揚大祲,赈饑民數十萬。

    行部至泰州,卒於舟中,庚申四月一日也。

    年五十四。

    先生晚年之出,由於分宜,故人多議之。

    先生固嘗謀之念菴,念菴謂:“向嘗隸名仕籍,此身已非己有,當軍旅不得辭難之日,與徵士處士論進止,是私此身也。

    兄之學力安在?”於是遂決。

    龜山應蔡京之召,龜山徵士處士也,論者尚且原之,況於先生乎? 初喜空同詩文,篇篇成誦,下筆即刻畫之。

    王道思見而歎曰:“文章自有正法眼藏,奈何襲其皮毛哉!”自此幡然取道歐、曾,得史遷之神理,久之從廣大胸中随地湧出,無意為文自至。

    較之道思,尚是有意欲為好文者也。

    其着述之大者為五編:《儒編》、《左編》、《右編》、《文編》、《稗編》是也。

    先生之學,得之龍溪者為多,故言於龍溪,隻少一拜。

    以天機為宗,無欲為工夫。

    謂“此心天機活潑,自寂自感,不容人力,吾惟順此天機而已,障天機者莫如欲,欲根洗淨,機不握而自運矣。

    成、湯、周公坐以待旦,高宗恭默三年,孔子不食不寝,不知肉味。

    凡求之枯寂之中,如是艱苦者,雖聖人亦自覺此心未能純是天機流行,不得不如此着力也。

    ”先生之辨儒釋,言“儒者於喜怒哀樂之發,未嘗不欲其順而達之,其順而達之也,至於天地萬物,皆吾喜怒哀樂之所融貫。

    佛者於喜怒哀樂之發,未嘗不欲其逆而銷之,其逆而銷之也,至於天地萬物澹然無一喜怒哀樂之交。

    故儒佛分途,隻在天機之順逆耳。

    夫所謂天機者,即心體之流行不息者是也。

    佛氏無所住而生其心,何嘗不順?逆與流行,正是相反,既已流行,則不逆可知。

    佛氏以喜怒哀樂,天地萬物,皆是空中起滅,不礙吾流行,何所用銷?但佛氏之流行,一往不返,有一本而無萬殊,懷人襄陵之水也。

    儒者之流行,盈科而行,脈絡分明,一本而萬殊,先河後海之水也。

    其順固未嘗不同也。

    或言三千威儀,八萬細行,靡不具足,佛氏未嘗不萬殊。

    然佛氏心體事為,每分兩截,禅律殊門,不相和會,威儀細行,與本體了不相幹,亦不可以此比而同之也。

    ”崇祯初,諡襄文。

     荊川論學語 近來談學,謂認得本體,一超直入,不假階級。

    竊恐雖中人以上,有所不能,竟成一番議論,一番意見而已。

    天理愈見,則愈見其精微之難緻,人欲愈克,則愈見其植根之甚深。

    彼其易之者,或皆未嘗寶下手用力,與用力未嘗懇切者也。

    (《與張士宜》) 古之所謂儒者,豈盡律以苦身縛體,如屍如齋,言貌如土木人,不得搖動,而後可謂之學也哉!天機盡是圓活,性地盡是灑落,顧人情樂率易而苦拘束。

    然人知恣睢者之為率易矣,而不知見天機者之尤為率易也;人知任情宕佚之為無拘束矣,而不知造性地者之尤為無拘束也。

    (《與陳兩湖》) 小心兩字,誠是學者對病靈藥,細細照察,細細洗滌,使一些私見習氣,不留下種子在心?,便是小心矣。

    小心非矜持把捉之謂也,若以為矜持把捉,則便與鸢飛魚躍意思相妨矣。

    江左諸人,任情恣肆,不顧名檢,謂之灑脫,聖賢胸中,一物不礙,亦是灑脫,在辨之而已,兄以為灑脫與小心相妨耶?惟小心,而後能洞見天理流行之實,惟洞見天理流行之實,而後能灑脫,非二緻也。

    (《與蔡子木》) 近來痛苦心切,死中求活,将四十年前伎倆,頭頭放舍。

    四十年前見解,種種抹摋,於清明中稍見得些影子,原是徹天徹地,靈明渾成的東西。

    生時一物帶不來,此物卻原自帶來,死時一物帶不去,此物卻要完全還他去。

    然以為有物,則何睹何聞?以為無物,則參前倚衡,瞻前忽後。

    非胸中不停世間一物,則不能見得此物,非心心念念,晝夜不舍,如養珠抱卵,下數十年無滲漏的工夫,則不能收攝此物,完養此物。

    自古宇宙間豪傑經多少人,而聞道者絕歎其難也。

     嘗驗得此心,天機活潑,其寂與感,自寂自感,不容人力。

    吾與之寂,與之感,隻是順此天機而已,不障此天機而已。

    障天機者莫如欲,若使欲根洗盡,則機不握而自運,所以為感也,所以為寂也。

    天機即天命也,天命者,天之所使也。

    立命在人,人隻立此天之所命者而已。

    白沙“色色信他本來”一語,最是形容天機好處。

    若欲求寂,便不寂矣,若有意於感,非真感矣。

    (以上《與王道思》) 出入無時,莫知其向,此真心也,非妄心之謂也。

    出入本無時,欲有其時,則強把捉矣。

    其向本無知,欲知其向,則強猜度矣。

    無時即此心之時,無向即此心之向,無定向者,即此心之定體也。

    (《答雙江》) 《中庸》所謂無聲無臭,實自戒慎不睹、恐懼不聞中之得。

    本體不落聲臭,功夫不落聞見,然其辨隻在有欲無欲之間。

    欲根銷盡,便是戒慎恐懼,雖終日酬酢雲為,莫非神明妙用,而未嘗涉於聲臭也。

    欲根絲忽不盡,便不是戒慎恐懼,雖使栖心虛寂,亦是未離乎聲臭也。

    (《答張甬川》) 白沙“靜中養出端倪”,此語須是活看。

    蓋世人病痛,多緣随波逐浪,迷失真源,故發此耳。

    若識得無欲為靜,則真源波浪,本來無二,正不必厭此而求彼也。

    兄雲“山中無靜味,而欲閉關獨卧,以待心志之定”,即此便有欣羨畔援在矣。

    請且無求靜味,隻於無靜味中尋讨,毋必閉關,隻於開門應酬時尋讨。

    至於紛纭轇轕,往來不窮之中,試觀此心如何。

    其應酬轇轕,與閉關獨卧時,自還有二見否?若有二見,還是我自為障礙否?其障礙還是欲根不斷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