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江右王門學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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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呼蹴,曾有永保此心而勿喪者乎?近之論心學者,如之何競指衆人見在之心,即與聖人同也?孔子之皜皜不可尚者,以濯之暴之而後有此也,乃遽以衆人見在之習心未嘗暴濯者,強同之立跻聖位,非吾所知也。

      書曰:“惟皇上帝,降衷於下民,若有?性。

    ”是下民之?性,即上帝之降衷,孟子謂:“形色天性也。

    ”是氣質即天性也。

    孔子言:“有物有則。

    ”即形色天性之謂。

    性固合有無隐顯内外精粗而一之者也,後儒乃謂有氣質之性。

    夫人不能離氣質以有生,性不能外氣質以别賦也。

    謂氣即性,性即氣,渾然無别,固不可謂氣之外有性,性之外有氣,不免裂性與氣而二之,何怪其分天地之性,氣質之性,而自二其性哉!天地化生,遊氣紛擾,參差萬殊,故人之所禀,清濁厚薄,亦因以異是。

    不齊者,氣質也,非氣質之性也。

    氣質有清濁、厚薄、強弱之不同,性則一也,能擴而充之,氣質不能拘矣。

    陽明子曰:“氣質猶器也,性猶水也,有得一缸者,有得一桶者,有得一甕者,局於器也。

    水不因器之拘,而變其潤下之性,人性豈因氣質之拘而變其本然之善哉!”是氣也,質也,性也,分言之可也,兼言之可也。

    謂氣質天性可也,謂氣質之性則非矣。

    謂人當養性以變化其氣質可也,謂變化氣質之性以存天地義理之性則非矣。

     問:“止之雲者,歸寂之謂乎?”曰:“於穆之體,運而不息,天之止也;宥密之衷,應而無方,人之止也。

    寂而未嘗不感,感而未嘗不寂,顯密渾淪,淵浩無際,故《易》以動靜不失其時,發明止之義也,何可專以寂言耶?”曰:“以至善為歸宿,果有方體可指欤?”曰:“人性本善,至動而神,至感而寂,虛融恢廓,本無外内顯微之間,而一有方所,非至善也。

    雖至善,乃天理之渾融,不可名狀,而性善随人倫以散見,不待安排,随其萬感萬應,各當天則,一而真凝然,無聚散無隐顯,自爾安所止也。

    ”曰:“知一也,既雲知止,又雲知本,何也?”曰:“知為此身之神靈,身為此神之宅舍,是良知具足於身中,惟本諸身以求之,則根苗着土,自爾生意條達。

    故止即此身之止於善,本即此善之本諸身,止外無本,本外無止,一以貫之耳。

    ” “萬物皆備於我”,今之談者,必曰“萬物之理,皆備我之性。

    ”“緻知格物”,必曰“緻吾心之知,窮在物之理。

    ”不識聖賢着述,何為吝一理字,必待後人增之,而後能明其說也?《易》謂“乾陽物,坤陰物”,《中庸》“不誠無物”,亦将加一理字而後明乎?理一分殊,言各有攸當也。

    自物之本末言之,天下國家身心意知,物之分殊何如也?自事之終始言之,格緻誠正修齊治平,事之分殊何如也?然合天下國家身心意知,而統之為一物,合格緻誠正修齊治平,統之為一事,而事之先惟在格物,事物之理一為何如也?且《大學》之道,探本窮源,惟在格物,而身為物本,(格物者,格此身也。

    )壹是皆以修身為本,聖賢垂訓,何其詳切簡明,一至此哉!諒哉!物一而已矣。

    無而未嘗無,有而未嘗有,一實而萬殊,萬分而一本。

    故一言以盡天地之道,曰“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

    ”《易》曰:“乾知大始,坤作成物。

    ”又曰:“複以自知。

    ”複小而辨於物,合而觀之,知果一乎?否也。

    物果一乎?否也。

    知之與物一乎?否也。

    真信其體之一,則用自不容以不一,皆不待辨而自明矣。

     天命之於穆不已也,人性之淵淵浩浩、不睹不聞也,欲從而形容之,是欲描畫虛空。

    而虛空何色象乎?雖然,虛空不可描畫矣。

    而虛空萬物之有無,不可以形容其近似乎?彼由太虛有天之名,則太虛即天也,雷風雨雪亦莫非天也。

     雷風之未動,雨雪之未零,寂然杳然一太虛而已矣。

    時乎雷之震,風之噓,雨之潤,雪之寒,陰陽各以其時,不其沖然太和矣乎?自雷風雨雪之藏諸寂,謂之為太虛也。

    太虛本含乎太和之氣,謂其本無此雷風雨雪,不可也。

    何也?及其有也,由太虛而出,非自太虛之外來也。

    自雷風雨雪之動以時,謂之為太和也。

    太和即寓於太虛之中,謂其始有此雷風雨雪,不可也。

    何也?方其無也,未嘗不太和,特不可以太和名也。

    是太虛之中,本自有太和者在,而太和之外,未嘗别有太虛者存。

    太虛太和名有不同,天則一而已矣,太虛太和亦一而已矣。

    可見喜怒哀樂一人性之雷風雨雪也,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非人之太虛乎?發皆中節,非人之太和乎?太虛之中,朕兆莫窺,而無一不包,無一非天;未發之中,沖漠無朕,而何一不備,何一非性乎?故未發非無也,特不可以有言也。

    雖由己之所獨知也,然默而識之,無形之可睹,無聲之可聞,亦廓然太虛而已矣。

    及一有所感,遇可喜而喜,遇可怒而怒,遇可哀而哀,遇可樂而樂,發雖在我,而一無所與。

    《記》曰:“哀樂相生。

    ”正明目而視之,不可得而見也,傾耳而聽之,不可得而聞也。

    則是發非有也,特不可以無言也,盎然太和而已矣。

    是發與未發,皆自喜怒哀樂言,雖謂未發即性之未發,發即性之發焉,亦可也。

    若舍而别求未發之體,則惑矣。

      言性之故,如故吾、故人、故物、故事,皆因其舊所有者言之也。

    仁義禮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是以故言性也。

    而故者以利為本,何也?仁乃性之故也,乍見入井之怵惕,睨視之颡泚,而恻隐即故之利也。

    義乃性之故也,乞人不受呼蹴,妻妾相泣中庭,而羞惡即故之利也。

    孩提之能,不待學慮,乃其性之故,莫不知愛敬其親長,即其故之利也。

      雖牿亡之後,而夜氣之好惡相近,亦莫非其故之利也。

    惟其故之利,所以又曰:“乃若其情,則可以為善矣。

    ”情善才亦善,故之所以利也欤?是利之雲者,自然而然,不容一毫矯強作為於其間耳。

    順性而動則利,強性而動則不利而鑿矣。

    雖然戕賊杞柳,搏激乎水,其為鑿易知也。

    至於性無善無不善,不有似於故之利乎?彼以無為宗,并情才知能悉以為流行發用而掃除之,是其鑿也。

    更甚夫不慮而知,非無知也,不學而能,非無能也。

    無欲其所不欲,如無欲害人之類是也。

    并欲立欲達而無之可乎?無為其所不為,如無為穿窬之類是也。

    并見義而不為焉可乎行所無事,特無事智巧以作為之雲耳,并必有事焉而無之可乎? 指點本體,仁即是心。

    指點功夫,義即是路。

    一事合宜,即此心之運用也,一時合宜,即此心之流行也。

    然則事事合宜,非即事事心在而為仁之體事不遺乎?時時合宜,非即時時心在而為仁之與時偕行乎?  道之得名,謂共由之路也。

    南之粵,北之燕,莫不各有蕩平坦夷之途,而聖仁義之途,皆實地也。

    在賢智者,可俯而就,在愚不肖者,可企而及。

    愛親敬長,日用不知,而盡性至命,聖人豈能舍此而他由哉!此教之所以近,道之所以一也。

    若二氏既以虛寂認心性,因以虛寂為妙道,曰“旁日月,挾宇宙,揮斥八極,神氣不變,日光明照,無所不通,不動道場,周遍法界”,直欲縱步太虛,頓超三界,如之何可同日語也?嘗觀諸天時,物皆在其包涵遍覆中之,然萬有異類矣,并育不相害,四時異候矣,并行不相悖,孰主張是?  《易》曰:“乾知大始”。

    乾以易知,宜乎有知莫天若也。

    然天命本於穆也,天載無聲臭也,天之知終莫之窺焉,人獨異於天乎?故知一也,在耳為聰,在目為明,在心為思、為睿智也。

    聲未接於耳,聰與聲俱寂也,然聽五聲者聰也,雖既竭耳力,随其音響,悉聽容之不淆焉,似乎聰之有定在矣。

    即此以反聽之聰,則畢竟無可執也。

    苟自以為聰,執之以辨天下之聲,則先已自塞其聰,何以達四聰乎?色未交於目,明與色俱泯也,然見五色者明也,雖既竭目力,随其形貌,悉詳睹之不紊焉,似乎明之有定方矣。

    即此以反觀之明,則畢竟無可象也。

    苟自以為明,執之以察天下之色,則先已自蔽其明,何以明四目乎?思慮未萌,睿智與事物而俱斂矣,然神通萬變者思之睿也,雖竭心思,随其事物以酬酢之而盡。

    入幾微,似乎睿智有所定矣。

    即此以自反焉睿,則畢竟無可窺也。

    若自以為睿,執之以盡天下之變,則先已自窒其思,何以無思無不通乎? 天地萬物之理,皆具此心,人之所以為人,亦為學存此心而已。

    心寂而感者也,感有萬端而寂貞於一,是心之所以為心,又惟寂而已。

     學箴四條  一曰《大學》明德親民,止至善;《中庸》經綸立本,知化育。

    此是聖人全學,庶幾學有歸宿。

     一曰虞廷危微精一,孔子操存舍亡。

    此是心學正傳,庶幾學有入路。

      一曰顔子欲罷不能,曾子死而後已。

    此是為學真機。

    庶幾不廢半塗。

     一曰明道每思彜倫間有多少不盡分處,象山在人情物理事變上用功夫。

    此是為學實地,庶幾不惑異端。

     佥事馮慕岡先生應京 馮應京字大可,号慕岡,盱眙人也。

    萬曆壬辰進士。

    授戶部主事,改兵部稅監。

    陳奉播惡楚中,朝議恐地方激變,移先生佥事鎮武、漢、黃三郡。

    先生下車,約束邑令於學宮曰:“邑故無礦,而每邑歲輸金四千餘缗,豈天降地出乎?吾以三尺從事矣。

    ”於是邑令以無礦移稅監,稅監雖怒而無以難也,即走鄖、襄以避先生。

    辛醜孟春,三司宴稅監,陳奉兵舉炮,思洩怒於先生。

    百姓聚而噪之,奉黨鈎其聚者,殺傷百餘人。

    先生因疏奉不法九大罪,奉亦疏阻撓國課,惡語相加,诏遂逮先生下鎮撫司獄。

    三楚之民,叩阙鳴冤,哭聲震地,上不為省。

    先生在獄四年,與同事司李何棟如、華珏講學不辍。

    甲辰始出,卒於家。

    先生師事鄒南,其拘幽書草,皆從憂患之際,言其得力。

    棟如字子極,号天玉,官至太仆寺卿,亦講學於廣陵,則先生之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