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江右王門學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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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過也。

    ” 或曰:“子謂我朝理學,薛、陳、王三公開之,然其學脈果皆同欤?”予答之曰:“三子者,皆有志於聖人者也。

    然薛學雖祖宋儒居敬窮理之說,而躬行實踐,動準古人,故其居身立朝,皆有法度,但真性一脈,尚涉測度。

    若論其人品,蓋司馬君實之流也。

    白沙之學,得於自悟,日用功夫,已見性體,但其力量氣魄,尚欠開拓。

    蓋其學祖於濂溪,而所造近於康節也。

    若夫陽明之學,從仁體處開發生機,而良知一語,直造無前,其氣魄力量似孟子,其斬截似陸象山,其學問脈絡蓋直接濂溪、明道也。

    雖然今之論者,語薛氏則合口同詞,語陳王則議論未一,信乎學術之難明也已。

    ”  或曰:“陽明之學,吾子以為得孔子正脈,是矣。

    然在當時,其訾而議者不少,至於勦擒逆濠,其功誠大矣。

    然至今尚憎多口,此何故也?”予答之曰:“從古以來,忌功妒成,豈止今日?江西之功,先生不顧覆宗滅族,為國家當此大事,而論者猶不能無忌心。

    奉天之變,德宗歎河北二十四郡,無一忠義應者。

    當時非顔魯公兄弟起,則唐社稷危矣。

    宸濠蓄謀積慮,藉口内诏,左右親信,皆其心腹。

     其後乘輿親征,江彬諸人,欲挾為變。

    先生深機曲算,内戢兇倖,外防賊黨,日夜如對勁敵。

    蓋先生苦心費力,不難於逆濠之擒,而難於調護乘輿之輕出也。

    其後逆濠伏誅,乘輿還京,此其功勞,誰則知之?當其時,内閣銜先生歸功本兵,遂扼其賞,一時同事諸臣,多加黜削,即桂公生長江西,猶橫異議。

    近來好事之徒,又生一種異論,至以金帛子女議公,此又不足置辨。

    先生平日輕富貴,一死生。

    方其疏劾逆瑾,備受箠楚,問關流離,幾陷不測。

    彼其死生之不足動,又何金帛子女之雲乎哉!甚矣!人之好為異論,而不反觀於事理之有無也。

    善乎司寇鄭公之言曰:‘王公才高學邃,兼資文武,近時名卿,鮮能及之,特以講學,故衆口交訾。

    蓋公功名昭揭,不可蓋覆,惟學術邪正,未易诠測,以是指斥則讒說易行,媚心稱快耳。

    今人鹹謂公異端,如陸子靜之流。

    嗟乎!以異端視子靜,則遊、夏純於顔、曾,思、孟劣於雄、況矣。

    今公所論,叙古本《大學》、《傳習錄》諸書具在,學者虛心平氣,反覆融玩,久當見之。

    ’嗟乎!使鄭公而愚人也則可,鄭公而非愚人也則是,豈非後世之定論哉!” 或曰:“近聞祠部止拟薛文清公從祀,王、陳二公姑俟論定,何也?”予答之曰:“當時任部事者,不能素知此學,又安能知先生?孔子,大聖也,其在當時,群而議者,奚啻叔孫武叔輩。

    孟子英氣下視千古,當時猶不免傳食之疑。

    有明理學,尚多有人,如三公者,則固傑然者也。

    乃欲進薛而遲於王、陳,其於二公又何損益?陸象山在當時皆議其為禅,而世宗朝又從而表章之。

    愚謂二公之祀與否,不足論,所可惜者,好議者之不樂國家有此盛舉也。

    ” 徵君鄧潛谷先生元錫 鄧雲錫字汝極,号潛谷,江西南城人。

    年十三,從黃在川學,喜觀經史,人以為不利舉業,在川曰:“譬之豢龍,随其所嗜,豈必膏粱耶?”年十七,即能行社倉法,以惠其鄉人。

    聞羅近溪講學,從之遊。

    繼往吉州,谒諸老先生,求明此學,遂欲棄舉子業。

    大母不許。

    舉嘉靖乙卯鄉試。

    志在養母,不赴計偕。

    就學於鄒東廓、劉三五,得其旨要。

    居家着述,成《五經繹函史》。

    數為當路薦舉,萬曆壬辰,授翰林待诏,府縣敦趣就道。

    明年,辭墓将行,以七月十四日卒於墓所,年六十六。

     時心宗盛行,謂“學惟無覺,一覺無餘蘊,九思、九容、四教、六藝,桎梏也。

    ”先生謂:“九容不修,是無身也;九思不慎,是無心也。

    ”每日晨起,令學者靜坐收攝放心,至食時,次第問當下心體,語畢,各因所至為覺悟之。

    先生之辨儒釋,自以為發先儒之所未發,然不過謂本同而末異。

    先儒謂:“釋氏之學,於敬以直内則有之矣,義以方外則未之有也。

    ”又曰:“禅學隻到止處,無用處。

    ”又曰:“釋氏談道,非不上下一貫,觀其用處,便作兩截。

    ”先生之意,不能出此,但先儒言簡,先生言潔耳。

     論學書 近世心宗盛行,說者無慮歸於禅乘。

    公獨揭天命本然純粹至善為宗,異於諸法空相;以格物日可見之行,以有物有則為不過物之旨,異於空諸所有。

    此公深造獨得之旨,而元錫竊自附於見知者也。

    今改而曰:“蕩清物欲。

    ”竊以為,物不可須臾離。

    誠者,物之終始,内而身心意知,外而家國天下,無非物者,各有其則。

    九容、九思、三省、四勿皆日用格物之實功,誠緻行之,物欲自不得行乎其中,此四科、六藝、五禮、六樂之所以教也。

     《曲禮》稱:“敖不可長,欲不可縱。

    ”敖欲即物,不可長不可縱,即物之則,不長敖縱欲,即不過乎物則。

    去欲固格物中之一事。

    (以上《複許敬菴》)  心之着於物也,神為之也。

    心之神,上炎而外明,猶火然,得膏而明,得薰而香,得臭腐而羶,故火無體,着物以為體。

    心無形,着物以為形,而其端莫大於好惡。

    物感於外,好惡形於内,不能内反,則其為好惡也作,而平康之體微。

    故聖門之學,止於存誠,精於研幾。

    幾者,神之精而明,微而幽者也,非逆以知來,退以藏往,未之或知也。

    孔門之論性曰“至善”,論幾曰“動之微”,言好惡不作,則無不康也,無不平也。

    神疑而定,知止而藏,又何感應之為累矣。

    夫浮由氣作,妄緣見生者也。

    氣之善者十之五,見之善者十之三,神為氣揚,知随見流,譬諸觀火乎,目熒熒而心化矣。

    故神不浮則氣歸其宅,見不執則知反其虛。

    古人所以日兢兢於克己、舍己、擇中、用中,而不能自已也。

    (《報萬思默》) 古學平易簡實,不離日用,“誠明”二字,實其樞紐。

    近?着己,時時從獨覺處着察,俾與古人洞無間隔。

     承谕“學不分内外寂感,渾然天則”,此極則語。

    第雲“默自檢點,内多遷移,雖吾丈檢身若不及之誠,而以真性未悟,真功未精為疑,定猶惑於近學。

    謂‘一悟皆真’,亦紐於故學,為功深始得耶?”又雲:“過此一關,想有平康之路,似猶懸臆。

    ”竊意平康之體,即所謂無内外寂感,渾然無間,近在目前,不可得離者。

    而人心之危,無時無鄉,即在上聖,猶之人也,則心猶之人,何能無遷移過則矣乎?惟在上聖,精一之功,一息匪懈,而所為學者,又精之一之,無一息離乎平康正直之體,故内外寂感,渾然一天,纔有流轉,自知自克。

    此古人所以死而後已者也。

    一息懈者肆矣,安肆日偷,於平康之則遠矣。

    則平康實際,固非可一悟皆真,平康本體,又豈緣功深而得耶?(以上《寄王秦關書》) 昔東廓先生以先公墓表詣陽明公,而虔州夜雪,渙然仁體,以為世儒宗。

    今我公以先公墓石詣敬菴公,而苕溪暑雨,淪浃深至,當必有相觀一笑者。

    (《答張親屏書》) 辱谕又複於儒釋異同之辨,開示覺悟,厚幸,厚幸!自釋氏之說興,而辨之者嚴,且千數百年於此矣,則聖學不明之過也。

    聖學之不明者,由於不擇而不精。

    彼其為道,宏闊勝大,其為言,深精敏妙;其為實,日用平等;其為虛,交融徹;其為心,十方三界,;其為教,宏濟普度。

    漢拾其苴,晉揚其瀾,入唐來,遂大發其窔奧。

    世之為儒學者,高未嘗扣其阃奧,卑未嘗涉其藩籬。

    其甚者,又陽攻其名,而陰攘其實。

    宜拒之者堅,而其為惑,滋不可解也。

    是故昌黎韓子推吾道於仁義,而斥其教以為不耕不蠶,不父不君,有衛道功矣。

    (《論儒釋書》) 考亭朱子則謂“以粗而角精,以外而角内,固無以大厭其心也。

    ”至其卓然自信於精一不惑者,代不數人,而約之數端。

    有以為主於經世,主於出世,而判之以公私者矣。

    有以為吾儒萬理皆實,釋氏萬理皆虛,而判之以虛實者矣。

    有以為釋氏本心,吾儒本天,而判之以本天本心者矣。

    有以為妄意天性,不知範圍天用,以六根之微,因緣天地,而誣之以妄幻者矣。

    有以為厭生死,惡輪回,而求所謂脫離,棄人倫,遺事物,而求明其所謂心者矣。

    是舉其精者内者,以剖析摘示,俾人不迷於所向,而深於道者,亦卒未能以終厭其心也。

    (《論儒釋書》) 夫聖人之學,惟至於盡性至命,天下國家者,皆吾性命之物,修齊治平者,皆吾盡性至命中之事也。

    不求以經世,而經世之業成焉,以為主於經世,則有意矣。

    佛氏之學,惟主於了性明心,十方三世者,皆其妙覺性中之物,慈悲普度者,皆其了性命中之事也。

    無三界可出,而出世之教行焉,以為主於出世,則誣矣。

    (《論儒釋書》) 吾儒理無不實,而“無方無體”,《易》實言之;“無聲無臭”,《詩》實言之。

    則實者,曷嘗不虛?釋氏理無不虛,而搬柴運水,皆見真如,坐卧行住,悉為平等,則虛者,曷嘗不實?釋氏之所謂心,指夫性命之理,妙明真常,生化自然,圓融遍體者言之,即所謂天之命也,直異名耳,而直斥以本心,不無辭矣。

    夫其為妙明真常之心也,則天地之阖闢,古今之往來,皆變化出入於其間,故以為如夢如幻,如泡如影,而其真而常者,固其常住而不滅者也。

    豈其執幻有之心,以起滅天地,執幻有之相,以塵芥六合也乎?(《論儒釋書》) 其生死輪回之說,則為世人執着於情識,沈迷於嗜欲,頃刻之中,生東滅西,變現出沒,大可憐憫,欲使其悟夫性命之本,無生死無輪回者,而拔濟之,為迷人設也。

    其棄人倫、遺事物之,則為世人執着於情識,沈迷於嗜欲,相攻相取,膠不可解,故群其徒而聚之,令其出家,以深明夫無生之本,而上報四恩,下濟三塗,如儒者之聚徒入山耳,為未悟人設也。

    (《論儒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