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七 江右王門學案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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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曰‘主一之謂敬’。

    一者,無欲也。

    然由無欲入者,有所持循,久則内外齋莊,自無不靜。

    若入頭便主靜,惟上根者能之。

    蓋天資明健,合下便見本體,亦甚省力,而其弊也,或至厭棄事物,賺入别樣蹊徑。

    是在學者顧其天資力量而慎擇所由也。

    近世學者猖狂自恣,往往以主靜為禅學,主敬為迂學,哀哉!” 問“情順萬事而無情”。

    曰:“聖人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疾痛癢皆切於身,一随乎感應自然之機而順應之。

    其曰‘無情’,特言其所過者化,無所凝滞留礙雲爾。

    若枯忍無情,斯逆矣,謂順應,可乎!”(《以上辨中》)  至靜之時,雖無所知所覺之事,而能知能覺者自在,是即純坤不為無陽之象,星家以五行絕處便是胎元,亦此意。

    若論《複》卦,則宜以有所知覺者當之,蓋已涉於事矣。

    邵子詩曰:“冬至子之半,天心無改移。

    一陽初動處,萬物未生時。

    ’夫天心無改移,未發者,未嘗發也;一陽初動,乃平旦之好惡,太羹玄酒,淡而和也。

    未發氣象,猶可想見,靜中養出端倪,冷灰中迸出火焰,非坤之靜翕歸藏,潛而養之,則不食之果,可複種而生哉!知複之由於坤,則知善端之萌,未有不由於靜養也。

      寂然不動,中涵太虛,先天也。

    千變萬化,皆由此出,可以合德、合明、合序、合吉兇,故曰“天弗違”。

    觸之而動,感而後應,後天也。

    何思何慮,遂通而順應之,故曰“奉天時”,言人力一毫不與也。

    (以上《辨易》) 寡欲之學,不善體貼,将與克伐、怨欲、不行同病,知意必固我、聲臭睹聞皆是欲,而後可以識寡欲之學。

     一毫矜持把捉,便是逆天。

     自得者,得其本體而自慊也。

    功夫不合本體,非助則忘,忘助皆非道。

     集猶斂集也,退藏于密,以敦萬化之原,由是感而遂通,沛然莫之能禦,猶草木之有生意也,故曰“生則惡可已矣”。

    襲而取之者,義自外至也;集義所生者,義由中出也。

    自三代而下,渾是一箇助的學問,故曰“天下之不助苗長者寡矣”。

    與其得助農,不若得惰農,惰則苗不長而生意猶存,若助則機心生而道心忘矣。

     鸢飛魚躍,渾是率性,全無一毫意必。

    程子謂“活潑潑地”,與“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同意。

     才離本體,便是遠。

    複不遠雲者,猶雲不離乎此也。

    其曰不善,恐於本體尚有未融化處,而不免有矜持意。

    未嘗不知明鏡纖塵,未嘗複行洪爐點雪,少有凝滞,而融化不速,便已屬行。

    (以上《辨心》) 素者,本吾性所固有,而豫養於己者也。

    位之所值,雖有富貴、貧賤、夷狄、患難之不同,然不以富貴處富貴,而素乎富貴,不以貧賤處貧賤,而素乎貧賤。

    大行不加,窮居不損,而富貴、貧賤、夷狄、患難處之若一,則無入而不自得。

    得者,得其素也。

    佛氏雲“悟人在處一般”,又雲“随所住處常安樂”,頗得此意。

    (《辨素》) 一念之微,然在中,百體從令,小而辨也。

     止於至善,寂然不動,千變萬化,皆由此出,井養而不窮也。

     《易》以道義配陰陽,故凡言吉兇悔吝,皆主理欲存亡、淑慝消長處為言。

    世之所雲禍福,亦不外是戰戰兢兢,臨深履薄。

    曾子之震也,震莫大於生死之際,起而易箦曰:“吾得正而斃焉,而今而後,吾知免夫!”可謂不失其所主之常,不喪匕鬯也。

    (以上《辨易》) 才覺無過,便是包藏禍心。

    故時時見過,時時改過,便是江、漢以灈,秋陽以暴。

    夫子隻要改過,鄉願隻要無過。

     機械變詐之巧,蓋其機心滑熟,久而安之。

    其始也,生於一念之無恥,其安也,習而熟之,充然無複廉恥之色,放僻邪侈,無所不為,無所用其恥也。

     天地以生物為心,人得之而為人之心。

    生生不已,故感於父子則為慈孝,感於昆弟則為友恭。

    故凡修道,一涉於營欲謀為,而不出於生生自然之機者,皆不可以言仁。

    不可以言仁,則襲也。

    襲而取之,則身與道二,不可以言合也。

    (以上《辨過》)  先有箇有所主之心,曰“适”。

    先有箇無所主之心,曰“莫”。

    無所主而無所不主,無所不主而先無所主,曰“義”。

     不見所欲惡,而寂然不動者中也。

    欲惡不欺其本心者忠也,非中也,然於中為近。

    欲惡之際,不待推而自然中節者和也。

    推欲惡以公於人者恕也,非和也,然於和為近。

    忠恕是學者求複其本體一段切近功夫。

    (以上《辨仁》) 心之生生不已者易也,即神也。

    未發之中,太極也。

    未發無動靜,而主乎動靜者,未發也。

    非此則心之生道或幾乎息,而何動靜之有哉!有動靜兩儀,而後有仁義禮智之四端,有四端,而後有健順動止、入陷麗說之八德。

    德有動有靜也,故健順動止而不失乎本然之則者,吉以之生。

    蓋得其本體,發而中節也。

    入陷麗說,靜而反累於動者,兇以之生。

    蓋失其本體,發而不中也。

    能說諸心,能研諸慮,舉而措之天下,而大業生焉。

    (《辨神》)  養氣便知言,蓋權度在我,而天下之輕重、長短莫能欺,非養氣之外,别有知言之學也。

      子莫執中,蓋欲擇為我兼愛之中而執之,而不知為我兼愛皆中也。

    時當為我,則中在楊子;陋巷閉戶,顔子是也。

    時當兼愛,則中在墨子;過門不入,禹是也。

    蓋中無定體,惟權是體,權無定用,惟道是用。

    權也者,吾心天然自有之則,惟戒慎不睹、恐懼不聞,然後能發無不中,變易從道,莫非自然之用。

    不然,則以中而賊道者,何限?自堯、舜之學不明,往往以中涉事為,若将随事随處,精察而固執之,以求所謂當然之節,而不知瞬息萬變,一毫思慮營欲着不得,是謂“後天而奉天時也”。

    若臨事而擇,己不勝其憧憧,非但惟日不足,顧其端無窮,膠凝固滞,停閣廢棄,中亦襲也,況未必中乎! 問:“遷善改過,将随事随處而遷之、改之乎?抑隻於一處而遷之、改之也?”曰:“天下隻有一善,更無别善,隻有一過,更無别過。

    故一善遷而萬善融,一過改而萬過化。

    所謂‘一真一切真’。

    ” 問:“閑思雜慮,祛除不得,如何?”曰:“習心滑熟故也。

    習心滑熟,客慮隻從滑熟路上往還,非一朝一夕之故也。

    若欲逐之而使去,禁之而使不生,隳突沖決反為本體之累。

    故欲去客慮者,先須求複本體。

    本體複得一分,客慮減去一分。

    然本體非敬不複,敬以持之,以作吾心體之健,心體健而後能廓清掃蕩,以收定靜之功,蓋盜賊無主,勢必解散,然非責效於日夕、用意於皮膚者可幾及也。

    ” 問:“良知之學何如?”曰:“此是王門相傳指訣。

    先師以世之學者,率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為聖人,以有所不知不能為儒者所深恥,一切入手,便從多學而識,考索記誦上鑽研,勞苦纏絆,擔閣了天下無限好資質的人,乃謂‘良知自知緻而養之,不待學慮,千變萬化,皆由此出。

    ’孟子所謂不學不慮,愛親敬長,蓋指良知之發用流行,切近精實處,而不悟者,遂以愛敬為良知,着在支節上求,雖極高手,不免賺入邪魔蹊徑,到底隻從霸學?改換頭目出來。

    蓋孩提之愛敬,即道心也,一本其純一未發,自然流行,而纖毫思慮營欲不與。

    故緻良知者,隻養這箇純一未發的本體。

    本體複則萬物備,所謂立天下之大本。

    先師雲:‘良知是未發之中,廓然大公的本體,便自能感而遂通,便自能物來順應。

    ’此是《傳習錄》中正法眼藏,而誤以知覺為良知,無故為霸學張一赤幟,與邊見外修何異?而自畔其師說遠矣!” 問:“随處體認天理,何如?”曰:“此甘泉揭以教人之旨。

    甘泉得之羅豫章。

    豫章曰:‘為學不在多言,但默坐澄心,體認天理。

    若見天理,則人欲便自退聽。

    由此持守,庶幾漸明,講學始有得力處。

    ’又曰:‘學者之病,在於無凍解冰釋處,雖用力持守,不過苟免,形顯過尤,無足道也。

    ’究其旨意,全在‘天理’二字。

    所謂見天理者,非聞見之見。

    明道曰:“吾道雖有所受,然天理二字,卻9是自家體貼出來。

    ’而世之揣摩測度、依傍假借為體認,而反害之者多矣。

    天理是本體,自然流行,知平旦之好惡,孩提之愛敬,孺子入井之怵惕、恻隐,不假些子幫助。

    學者體認到此,方是動以天。

    動以天,方可見天理,方是人欲退聽、凍解、冰釋處也。

    此等學問,非實見得未發之中、道心惟微者,不能及。

    ” 問:“今之學者何如?”曰:“今世之學,其上焉者則有三障:一曰道理障,一曰格式障,一曰知識障。

    講求義理,模倣古人行事之,多聞見博學,動有所引證。

    是障雖有三,然道理格式又俱從知識入,均之為知識障也。

    三家之學,不足以言豫,責之以變易從道,皆不免有跲疚困窮之患。

    蓋義理随事變以适用,非講求所能備;事變因時勢而順應,非格式所能拟;義理事變有聖人所不知不能處,非一人所能周,故曰‘障’。

    然尚是儒者家法,可以維持世教,而無所謂敗常亂俗也。

    此外又有氣節文章二家。

    氣節多得之天性,可以勵世磨鈍、廉頑立懦。

    文章又有古文、時文,亦是學者二魔。

    魔則病心障,是障於道,故先儒常曰:‘聖賢既遠,道學不明,士大夫不知用心於内,以立其本,而徒以其意氣之盛,以有為於世者多矣。

    ’彼詞令之美,聞見之博,議論之韪,節概之高,自其外而觀之,誠有以過乎人者。

    然探其中而責其實,要其久而持其歸,求其充然,有以慰滿,人望而無一瑕之可疵者,千百中未見一二可數也。

    (以上《辨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