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三原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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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鄙忿戾,略無貶損。

    粗鄙忿戾,乃剛惡也,負以終身而不能變,真可哀也。

    因思橫渠“貧賤憂戚,玉汝於成”,乃惕然驚省,赧然愧恥。

    今日患難,安知非皇天玉我進修之地乎?不知省愆思咎,而有怨尤之心,是背天也。

    背天之罪,可不畏哉! 予系此四十一月矣,邏者日在側觇予動作。

    有甚厚予,攜壺酌以伸問者。

    後一人來,甚橫逆。

    予卧於舊門闆上,障之以席,其人皆扯毀之,謂予罪人,不宜如此。

    又往往發其厚予者,使人知之,曰:“某日某皆潛獻其處者。

    ”蓋令其得罪,以見己薄之為是。

    有蘇、喬二人,皆厚予者,乃忿忿不平,揚罵曰:“是固無傷也。

    予非私交化外人,雖得罪亦何憾!”  予與劉子煥吾、周子順之同飯後,因論人才各有所宜。

    予謂:“二公自度宜何責任?”劉子曰:“吾為孟公綽可。

    ”周子曰:“今日府州外任勉強幾分。

    ”予曰:“滕、薛大夫,聖人固不許,公綽在春秋時,欲盡其職,亦非易事,觀於子産相鄭可見,然則孟公綽亦不可輕看。

    ” 一人因病狂,迷謬忽入朝,立於禦座上。

    捕下法司拟重,獄成未決,其母詣登聞鼓稱冤。

    順之在吏科時,直受鼓狀,遇此事未為準理。

    順之因問予:“使公遇此事,當何如處之?”予曰:“當論其狂病誤犯,不可加罪。

    但罪守門者失於防禦則可矣。

    ”劉子曰:“此當封進鼓狀,使朝廷知其以病迷,下法司從末減可也。

    ”順之曰:“此固皆是,但如此為之,必得罪,以此小事得罪,吾不欲也。

    ”劉子謂“論人無罪,不當殺,恐非小事”。

    予曰:“此皆論利害,未說到義理處。

    若論義理,則當為即為,當止即止,豈計得罪!”順之以為然。

      好議論人長短,亦學者之大病也。

    若真有為己之心,便惟日不足,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時時刻刻防檢不暇,豈暇論人?學所以成性而已,人有寸長,取為己有,於其所短,且置勿論,輕肆辯折而無疑難涵蓄之心,謂之喪德可也。

    此予之深患不能自克,可愧可愧。

      道心人心,口以是與不是求之。

    一念發動的不是,則為人心。

    道心極難體認,擴充戒謹恐懼之功,少有間斷,則蔽锢泯滅,而存焉者寡矣,故曰“惟微”。

    人心一動,即在兇險路上行矣,喪德滅身、亡國敗家由於此,故曰“惟危”。

    所謂“卿士有一于身,家必喪;邦君有一于身,國必亡”。

    “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牆,有一于此,未或不亡”。

    則人心之危,真可畏哉! 《易》謂“險以說,困而不失其所亨,其惟君子乎”!予久處困難,亦時以此自慰。

    但罪惡深重,為世道之損者甚大,仰愧於天,俯怍於人,襟懷滞礙,郁抑不安之時常多。

      心靜則能知幾,方寸擾亂,則安其危,利其災,禍幾昭着而不能察矣,況於幾乎!幾者,動之微,而裰裰吉兇之先見者也。

    所謂先見,亦察吾之動是與不是而已。

    所動者是,吉即萌於此矣;所動者不是,兇即萌於此矣,故學者以慎獨為貴。

     予禀賦粗鄙,動辄乖謬。

    夜間靜坐,思此身過惡,真不自堪,真難自容,可謂虛負此生矣。

    年踰五十,血氣漸衰,老景将至,始自知過,則已晚矣。

    可勝歎哉!尚幸殘生未泯,欲自克勵,求免於惡終耳。

    書以自警。

     顔、孟二大賢,雖氣象不同,而學則未始有異。

    顔子之學,在非禮勿視、聽、言、動,不違仁,不遷怒,不貳過。

    孟子之集義養氣,擴充四端,求放心,存心養性以事天,則亦顔子克己複禮之學也。

     天下萬變,真妄二字可以盡之。

    偏蔽者妄也,本體則真也,學所以去偏蔽之妄,全本體之真。

    全則道本乎性,性純乎天,立人之道始無愧矣。

    天地亘古亘今,但有此一箇大道理,則亘古亘今之聖賢,不容更有兩樣學問也。

     見獄中或有警擾,呼左右問何事。

    久而思之,此動心也。

    身居此地,須要置生死於度外,刀鋸臨之,從容以受,緻命遂志可也。

    此正是為學用功處。

    因思劉元城鼾睡是何等胸懷,可謂毅然大丈夫矣。

      今日早起,朗誦“君子之所以異於人者”一章,即覺襟懷開灑,心廣體胖,有《西銘》與物同體之氣象。

    此心易至昏惰,須常以聖賢格言輔養之,便日有進益。

     士之處世,須振拔特立,把持得定,方能有為。

    見得義理,必直前為之,不為利害所怵,不為流俗所惑可也。

    如子思辭鼎肉,孟子卻齊王之召,剛毅氣象,今可想見,真可為獨立不懼者。

    若曰“事姑委曲,我心自别”,即自欺也。

    始或以小善放過且不可為,小惡放過且可為之,日漸月磨,堕落俗坑,必至變剛為柔,刻方為圓,大善或亦不為,大惡或亦為之,因循苟且,可賤可恥,卒以惡終而不知矣。

    此由辯之不早,持之不固也。

    書以自戒。

     泾野呂先生過某府,太守侍坐。

    太守子讀書樓上,聲徹於樓下。

    太守令止之曰:“當微誦,恐損傷。

    ”既又促左右以時進食,曰:“勿令饑。

    ”又戒之曰:“當為掖之,恐或蹉跌。

    ”先生謂太守曰:“公之愛子,可謂至矣,願推此心以愛百姓可也。

    ”過順德府,太守餞於門外,餞所近府養濟院。

    先生以馔食一桌,令二吏送院中,謂太守曰:“以公佳馔與無告者共之,願公體我此心,以惠恤鳏寡可也。

    ”納溪周子述以告予,予為歎息者久之。

    古人以離群索居為深戒,子頁問為仁,孔子告以事其大夫之賢者,友其士之仁者。

    使志道君子常得與先生相親焉,獲德容,聞至論以自警省,不患德之不修而政之不善也。

    嗚呼!仁人君子之言,其利溥哉! 智者自以為不足,愚者自以為有餘。

    自以為不足,則以虛受人,進善其無窮矣。

    自以為有餘,必無孜孜求進之心,以一善自滿,而他善無可入之隙,終亦必亡而已矣。

    書之以自勵焉。

     平生所為,得失相半,求欲寡過而不可得。

    幽囚既久,靜中頗覺省悟,始有向學之心。

    然殘損餘息,血氣暫減,策勵不前,虛生人世,與草木同腐矣。

    可媿哉! 早起散步圜階,日升東隅,晴空萬裡,鸢鳥交飛,不覺襟懷開灑,萬慮皆空。

    因思曾沂水氣象,亦是如此。

    癸卯歲季冬十三日書。

     古人律己甚嚴,其責人甚恕。

    今人律己甚恕,其責人甚嚴,孜孜為己。

    不求人知,方始是學。

     夫子答顔淵為仁之功,在非禮勿視、聽、言、動。

    居高位,有高位的視、聽、言、動;居下位,有下位的視、聽、言、動;處患難,有患難的視、聽、言、動;臨死時,有臨死的視、聽、言、動,道無不在。

     予與劉、周二公倚圜牆北向坐,一人解於北牆下,相去甚近。

    二公訝之曰:“何不少避?”予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