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籍解題及其讀法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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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職家居,五十九歲複職奉祠,六十一二歲間起知紹興府兼浙東安撫,六十五歲知鎮江府,明年乞祠歸,六十七歲差知紹興府又轉江陵府,皆辭免,未幾遂卒,其生平仕曆大略如此。

    以上所考據本傳,參以本集題注等,雖未敢謂十分正确,大緻當不謬。

    此本甲集編成在戊申元旦,明見範序,其所收諸詞,皆四十八歲前官建康、滁州、湖北、湖南、江西所作,既極分明,乙集于宦閩時之詞一首未見收錄,可推定其編輯年當在紹熙二年辛亥以前,所收詞以戊申、已酉、庚戌等年為大宗,亦間補收丁未以前之作。

    丙集自宦閩詞起收,其最末一首為辛酉生日,蓋壬子至辛酉十年間五十三歲至六十二歲之作,中間強半為落職家居時也。

    丁集所收詞,時代頗廣漠難辨,似是雜補前三集之所遺,惟有一點極當注意者,稼軒晚年帥越帥鎮江時諸名作如《登會稽蓬萊閣》、《京口北固亭懷古》諸篇皆未收錄,《北固亭懷古》詞雲“四十三年望中猶記烽火揚州路”。

    稼軒于紹興三十二年,以忠義軍掌書記奉表歸朝,以嘉泰四年知鎮江府,相距恰四十三年。

    作此詞時年六十六,幾最晚作矣。

    此決非棄而不取,實緣編集時尚未有此諸詞耳。

    然則丁集之編,當與丙集略同時,其年雖不能确指,要之四集皆在稼軒生存時已編成,則可斷言也。

    若欲為《稼軒詞》編年,憑借茲本,按曆年遊宦諸地之次第,旁考其來往人物,蓋可什得五六。

    就中江西一事,稼軒家在廣信,而數度宦隆興(南昌),故在江西所作詞及贈答江西人之詞集中最多,其時代亦最難梳理,略依此本甲乙丙三集所先後收錄,畫分為數期,而推考其為某期所作,雖未能盡正确,抑亦不遠也。

    惟四集中丙丁集所甄采,似不如甲乙集之精嚴,其字句間與信州本有異同者,甲乙集多佳勝,丙丁集時或劣誤,似非同出一手編輯,若吾所忖度範廓之即範開之說果不謬,則似甲乙集皆範輯,丙丁集則非範輯。

    蓋辛範分攜,在紹熙元二年間,廓之赴行在,稼軒起為閩憲,故丙集中即無複與廓之往還之作,廓之既不侍左右,自無從檢集箧稿,他人因其舊名而續之,未可知也。

    信州本共得詞五百七十二首,此本四集合計除其複重,共得四百二十七首,但其中卻有二十首為信州本所無者。

    内四首辛敬甫補遺本有之。

    丙集有《六州歌頭》一首,丁集有《西江月》一首,皆谀頌韓平原作。

    《西江月》之非辛詞,《吳禮部詩話》引謝疊山文已明辨之;《六州歌頭》當亦是嫁名。

    本傳稱:“朱熹殁,僞學禁方嚴,門生故舊至無送葬者,棄疾為文往哭之。

    ”時稼軒之年亦已六十一矣,其于韓不憚批其逆鱗如此。

    以生平澹榮利尚氣節之人,當垂暮之年,而謂肯作此無聊之媚竈耶?範序謂懼流布者多赝本,此适足證丙丁集之未經範手厘訂爾。

    戊辰中元,新會梁啟超。

     吳夢窗年齒與姜石帚 亡友王靜安嘗疑《夢窗詞》中之姜石帚非姜白石。

    叩之,亦未能盡其說也。

    今以《草窗詞》證之,知夢窗年代不能上及白石。

    儀征劉伯山毓崧叙《杜刻草窗詞》,考證草窗年代經曆極精核,據稱草窗與夢窗唱酬,始于景定癸亥春暮,草窗年甫三十有二,夢窗之齒,應長于草窗五十馀歲,時已八十上下。

    其所以作此推斷者,緣《夢窗集》中《惜紅衣》調下題注有“餘從姜石帚遊苕霅間三十五年矣”一語。

    若石帚即白石,則夢窗從遊時雖年僅弱冠,其交草窗時則已八十也,劉氏以謂昔人忘年下交,至可敬佩。

    考《草窗集》中關涉夢窗之詞凡三首:一《玲珑四犯》,二《拜星月慢》,三《玉漏遲》。

    《玲珑四犯》題為“戲調夢窗”,中有“年少恐負韶華,盡占斷豔歌芳酒”,“還約在劉郎歸後,憑問柳陌舊莺,人比似垂楊誰瘦?”等語,縱使夢窗忘年,草窗對于先輩,終不能如此谑浪,且此等語以調八十老翁,甯複情理耶?《玉漏遲》題為“題吳夢窗花腴詞集”,詞雲:“老來歡意少。

    錦鲸仙去紫霞聲沓。

    怕展金奁,依舊故人懷抱。

    猶想烏絲醉墨,驚俊語香紅圍繞。

    閑自笑,與君共是,承平年少。

    ”此是夢窗死後追述舊歡之作。

    依劉氏所證算,則草窗壯年,夢窗行将就木,安得雲共是年少耶?然則二窗年輩,決非甚相懸絕如劉氏所雲矣。

    劉氏因《夢窗集》中與石帚往還諸作,既以證夢窗之忘年下交草窗,又以證白石之忘年下交夢窗。

    案《白石歌曲》考其蹤迹,其寓居苕霅,乃在淳熙丁未至紹熙壬子四五年間,下距景定癸亥七十餘年,假定夢窗弱冠時從白石遊苕霅,則其交草窗時,已非年逾九十不可,此必無之理也。

    然則欲考夢窗年齒,必須将其與白石之關系葛藤先行剪斷,但石帚之為何如人,則隻得付諸阙如矣。

     伯山又推論石帚實白石年齒,謂:“其早年隐居箬坑之丁山,屢經奏薦,因秦桧當國不起。

    ”此說不知何本?記在宋人說部中,曾見。

    決非伯山臆造,則可斷言耳。

    考白石二十世孫虬綠撰《九真姜氏世系表略》臨桂況氏蕙風簃傳鈔乾隆寫本《姜氏家藏白石道人集》附錄,見《香東漫筆》卷一。

    稱白石曾祖俊民為紹興八年進士,父噩為紹興三十年進士,知漢陽縣。

    秦桧死于紹興二十五年,其當國時,與白石曾祖、祖父年代略相值,而其父尚未通籍,白石昔遊詩序稱“早歲孤貧”,其父卒于何年雖無從考,然《探春詞慢》自序雲,“予自孩幼從先人宦于古沔”,則其父出宰漢陽時白石尚孩可知,安得在秦桧當國中屢薦不起耶?使《夢窗集》中之姜石帚而在秦桧時為已享高名之微士,其人益非壽逾百齡不可矣。

    伯山又假定姜吳同遊苕霅在嘉泰癸亥前後,而夢窗時甫弱冠,則年歲勉可相及。

    然白石自紹熙癸醜以後,客越客杭,自此終其身蹤迹未再到苕霅,此按諸其詩詞集顯然可稽者,伯山改遲十年,于事實決無合也。

    然則白石、石帚非一人,當為信谳矣。

    乾隆寫本《白石集》有洪武十四年八世孫福四志略稱:“是編白石暮年自删定,錄寫兩本,一付兒子,一诒猶子通,世世寶之。

    ”《世系表》記夔子名瓊,官太廟齋郎,瓊能寶先人手澤且教率子孫世世勿替,必非俗子,夢窗所交石帚,得毋即其人而增減乃父之号以自号耶?姑書以備再考。

     記《蘭畹集》 讀歐陽文忠公《近體樂府》卷三第十葉《千秋歲》調下注雲:“《蘭畹》作張子野詞。

    ”第十八葉《水調歌頭》調下注雲:“此詞載《蘭畹集》第五卷。

    ”歐公《樂府》刻成于慶元二年,知《蘭畹》必在其前,惟未審為何時代何人所編。

    繼讀南唐二主詞《搗練子》令調下注雲“出蘭畹曲令”,當即《蘭畹集》。

    二主詞,王靜安已考定為紹興末年輯本,則《蘭畹》又當在其前矣。

    繼又讀《碧雞漫志》卷二,雲:“《蘭畹曲會》,孔甯極先生之子方平所集。

    ”孔自号滍臯漁父,與侄處度齊名,李方叔詩酒侶也,知其書本名曲會,會即集也,後人用通俗之稱改作集,又省去曲字耳。

    王靜安謂二主詞注作曲令義較曲會為長,非也。

    曲即令複舉不詞,北宋無詞名,凡詞皆稱曲子,或省稱曲,曲會猶言詞集耳。

    編者孔方平與李方叔為友,蓋元祐間人,此書之成,或當先于《尊前集》,與楊元素之《時賢本事曲子集》時代略同,楊集專收北宋“時賢”,此集蓋兼及唐五代,不限年代之詞家總集,當以此為首矣。

    《花間集》亦斷代。

    據歐集注則至少有五卷,卷帙不為不富,慶元時尚存,而此後藏家無複著錄,蓋佚于宋元之際矣。

     方平蓋孔氏之字,其名無考,王頤堂頗稱道其詞,以與晁次膺、萬俟雅言并論列,今傳世者惟黃載萬《梅苑》中選存一首耳。

    頤堂又謂其自作之詞隐名為魯逸仲,《詞綜》有魯逸仲詞一首,然則亦方平作矣。

     《曆代詩馀》附錄詞話引玉茗堂選《花間集序》有“逮及《花間》、《蘭畹》,香蔹金荃,作者日盛”語,則湯若士知有此書,是否明末猶存,不可知矣。

     記《時賢本事曲子集》 讀《歐陽文忠公集》卷一百三十二近體樂府二第二十四葉《漁家傲》調下小注引有《京本時賢本事曲子後集》一則,初不知何時何人所著,繼讀吳文恪《唐宋名賢百家詞》之《東坡詞》,其調名下小注引楊元素《本事曲集》者兩條,《滿庭芳》“三十三年漂流江海”篇,《滿江紅》“憂喜相尋風雨過”篇。

    引《本事集》者兩條,《虞美人·買田陽羨》篇,《減字木蘭花·雙龍對起》篇。

    凡遺文五條,體裁相同,皆紀北宋中葉詞林掌故。

    又讀紹興間輯本《南唐二主詞》蝶戀花調下注雲“本事曲以為山東李冠作”。

    李冠亦北宋中葉之“時賢”也,因此可推定以上所引同一書,其全名為《時賢本事曲子集》,且有前後集,省名則稱《本事曲集》,再省則稱《本事集》或《本事曲》,著者則楊元素也。

    歐集所引冠以京本二字,則當時有刻本且不止一本可知。

    遍考南宋簿錄諸書,自《紹興阙書目》下逮晁《志》、陳《錄》、馬《考》以至《宋史·藝文志》皆不著錄,惟尤延之《遂初堂書目》載有楊元素《本事曲》,當為本書省名。

    此後公私藏目皆不複見,知此書南宋尚有傳本,入元則全佚矣。

    考東坡詞集中與楊元素贈答唱和之詞,多至十三首,交情之親厚可知。

    元素名繪,綿竹人,《宋史》有傳。

    神宗時,以侍讀學士出知毫州,曆應天、杭州。

    據王文诰《蘇詩總案》知其守杭在熙甯五年甲寅七月,時東坡方以同鄉為杭倅,故過從尤契密也。

    本傳稱有集八十卷,不言有《本事曲子集》,或附全集中耶?今兩集俱佚,不可考矣。

    張子野詞《勸金船》調下題雲:“流杯堂唱和,翰林主人元素自撰腔。

    ”東坡詞亦有《泛金船》一阕,題雲“流杯亭和楊元素”,則元素固自能詞,且曉暢音律,今張蘇詞具在,而元素原唱,并不能托嚴詩編杜集之例,以傳于後,甚可慨也。

    《本事曲子》既有前後集,想卷帙非少,據所存佚文,知其每條于本事之下,具錄原曲全文,是實最古之宋詞總集,遠在端伯花庵草窗諸選本以前,且覙述掌故,亦可稱為最古之詞話,尤可寶貴,今諸選幸傳,而此書乃并書名及撰人名皆在若存若亡之數。

    東坡詞注所引,惟吳本有之,今所存汲古閣本,及四印齋翻元延祐本皆已删去,朱疆村輯《編年東坡樂府》亦未見吳本。

    吳本舊鈔孤行,不絕如縷,非得此與歐集注及遂初目合參,幾不複知世間曾有此名著矣。

    今故亟錄佚文五則于左,他日若見他書更有征引,當續錄焉。

     《時賢本事曲子集》佚文 歐陽文忠公,文章之宗師也。

    其于小詞,尤脍炙人口。

    有十二月詞寄《漁家傲》調中,本集亦未嘗載,今列之于此。

    前已有十二篇《鼓子詞》,此未知果公作否?歐陽文忠公近體樂府《漁家傲》“正月新陽生翠琯”篇。

     子瞻始與劉仲達往來于眉山,後相逢于泗上,久留郡中,遊南山話舊而作。

    東坡詞《滿庭芳》“三十三年漂流江海”篇。

     董義夫名钺,自梓漕得罪歸鄱陽,遇東坡于齊安,怪其豐暇自得,曰吾再娶柳氏三日而去官,吾固不戚戚,而憂柳氏不能忘懷于進退也,已而欣然同憂患,如處富貴,吾是以益安焉。

    乃令家僮歌其所作《滿江紅》,東坡嗟歎之,次其韻。

    東坡詞《滿江紅》“憂喜相尋風雨過”篇。

     陳述古守杭,已及瓜代未交前數月,宴僚佐于有美堂,因請二車蘇子瞻賦詞,子瞻即席而就,寄《攤破虞美人》。

    東坡詞《虞美人》“買田陽羨”篇。

     錢塘西湖有詩僧清順居其上,自名藏春塢,門前有二古松各在淩霄花下。

    子瞻為郡,一日屏騎從過之,松風騷然,順指落花覓句,子瞻為賦此詞。

    東坡詞《減字木蘭花》“雙龍對起”篇。

     案《苕溪漁隐叢話》後集卷二十一“西湖處士”目下雲:“按楊元素《本事曲》有《點绛唇》一阕,乃和靖草詞。

    ”又後集卷三十九“長短句”目下引《本事曲》雲:“南唐李國主嘗責其臣曰:吹皺一池春水,幹卿何事?蓋趙公所撰《谒金門》辭有此一句,最警策。

    其臣即對曰:未如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

    ”雲雲。

     此亦楊氏《本事曲》佚文,梁先生文中未引,茲附見于此。

    戊辰仲冬趙萬裡記。

     《靜春詞》跋 《靜春詞》一卷,宋遺民袁易通甫撰。

    《知不足齋叢書》有《靜春堂詩集》四卷,蓋本八卷而佚其半。

    其詞集,則《詞綜》禦選《曆代詩馀》附錄之詞人姓氏,及錢補《元史·藝文志》皆著其目,錢《志》諸詞集目,一依《曆代詩馀》移錄,未必皆見原書。

    《詩馀》又似從《詞綜》稗販也。

    顧傳本絕稀。

    明清以來,官私藏目,無著錄者。

    《詞綜》選其詞二首,《曆代詩馀》因之,外此即亦不複見矣。

    施國祁《禮耕堂叢說》稱張讱庵藏有詩集後四卷之佚目,《詩馀》目亦在焉,引以說玉田詞,甚自矜詫,則原書之稀見可想。

    此本凡詞三十四首,鈔自明吳文恪《唐宋百家詞》。

    《百家詞》無刻本者三種,此本并絕于著錄,尤珍異矣。

    通甫,吳人,生宋景定三年,卒元大德十年,年僅四十五。

    黃溍為作墓志銘,龔■、陸文圭、楊載、虞集等皆為其詩作序。

    其于晚宋詞人,與張玉田交最契,集中與玉田往還之詞二首,《山中白雲詞》與通甫往還者亦三首,詞品清空綿眇,亦玉田之亞也。

    從子廷燦,既手錄斯本,乃命并錄張詞、黃志、陸序附于後,俾知人論世者有所資焉。

    戊辰初秋,新會梁啟超。

     歲晚讀書錄 蘇彜士運河故道 同治八年,法人李涉之開蘇彜士運河,全世界共詫為不朽之盛業,不知此乃古人之陳迹也。

    埃及第十九朝第二代之王曰西德者,謀開一運河,以溝通于尼羅河與紅海之間,未成而殂。

    其子拉密士繼之,遂卒其業。

    洎第二十六朝第二代之王匿克時,故道已湮,匿克踵而修之,廣深皆過于昔,凡役工徒十二萬人,欲使當時之三樯戰艦,可以通航,偶因戰亂,遂爾中止。

    後七十餘年,波斯王大流士修之,工遂竣。

    時希臘史家海羅多德目擊之,據其所記,則彼運河所在,距今之蘇彜士一英裡有半,西北行以溝接于尼羅東部之支流,全徑九十二英裡,其成于人力者六十四英裡雲。

    厥後為土砂所淤,至西曆紀元後二百年,羅馬皇帝沙裡查再興之,亦不久而淤。

    紀元後六百餘年,亞刺伯人征服埃及,其酋阿蠻再興之,百餘年而淤,遂不複開,以迄于李涉。

    由此言之,今世歐人所詫為掀天震地之偉烈者,數千年前之先民已行之,且不止一再焉,古今人何遽不相及耶?但其地承非洲沙漠之尾闾,淤塞最易,此前代之偉迹,所以不能永其傳于後也。

    即今之蘇彜士,亦常以此為患,則李涉之名,能與此河共不朽與否,正未可知耳。

    今世機器之用大進,人力可以勝天,然則李涉其或遂不朽也。

     民兵與傭兵之得失 兵制之于人國,亦重矣哉。

    其兵為義務而戰者,兵愈多則愈強,其兵為報酬而戰者,兵愈多則愈弱,此可于吾中國唐府兵與彍騎征之,可于近世英德兩國陸軍之比較征之,可于古代羅馬與加達治之勝敗征之。

    而先例之最古而最顯著者,尤莫如埃及。

    埃及自攘斥牧王,光複舊物以後,四征八讨,不戢其武,而服兵役者皆國中望族。

    當是時,蓋常有勝兵五十萬,遂孕出武族之一階級,其位勢優異于齊民,論者或以此為埃及固窒之一原因,斯固然也。

    然埃及之所以伯九有,亦實在是。

    及第二十六朝以後,當我戰國間。

    希臘人之僑于埃及者日衆,埃王廣募以為兵,本國武族,不勝憤懑,相率而去國者數萬人,埃及遂自茲不複振,展轉以夷于附庸。

    謂希臘軍人之資格,不逮埃及耶,彼希人固以此時代電掃三洲,莫之能禦矣。

    然自為戰則勇,而為埃及人戰則怯,豈有他哉?吾弟則愛之,秦人之弟則不愛也,此真古今得失之林也。

     治具與治道 太史公曰:“法令者治之具,而非制治清濁之源也。

    ”可謂至言。

    近世之立憲國,學者亦稱之為法治國,吾國人慕其名,津津然道之,一若彼國中舍法之外,即無所以為治者。

    不知法乃其治具,而所以能用此具者,别有其道焉,苟無其道,則雖法如牛毛,亦不過充架之空文而已。

    故全世界中立憲國以數十計,而其聲光爛然日進無疆者,僅數國也。

    道者何?曰官方,曰士習,曰民風而已。

    此其言雖若老生常談,聞者鮮不以為迂,然舍此以外,則實無可以厝國于不拔之途,真欲救國者,可能無急哉!賈子亦曰:“今世以侈靡相競,棄禮誼捐廉恥日甚,可謂月異而歲不同矣,而大臣特以簿書不報期會之間,以為大故,至于俗流失,世壞敗,因恬而不知怪,夫移風易俗,使天下回心而鄉道,類非俗吏之所能為也,俗吏之所務,在于刀筆筐箧,而不知大體。

    ”嗚呼!是不啻為今日言之矣。

     學問與祿利之路 太史公作《儒林列傳》曰:“餘讀功令,至于廣厲學官之路,未嘗不廢書而歎也。

    ”讀者不得其解,謂是史公歎美當時儒學之盛,此誤也。

    《史記》一書,凡稱廢書而歎者三。

    其一則《十二諸侯年表》,稱讀《春秋》曆譜諜至周厲王;其二則《孟子荀卿列傳》,稱讀《孟子》書至梁惠王問何以利吾國;并此文而三,皆以歎息于世運升降之大原也。

    蓋古之學者,為學而學,自廣厲學官之制興,于是學者始為官而學,為官而學,學自此湮矣,故史公既曆舉六國及楚漢之交齊魯儒生之抱道自重,複舉叔孫通、公孫弘以後,公卿士夫之趨時承流,兩兩比較,而無限感慨,系于言外。

    班孟堅深知其意,故直揭曰:“祿利之路然,誠恥之誠傷之也。

    ”日人後藤新平,治台有聲,吾嘗詢以台灣教育之狀。

    答曰:台人非欲仕進者,則不願就學,欲教育之普及,殊非易易。

    吾聞其言,而欷歔不能自禁。

    夫台人此種思想,受諸故國者也。

    而全國中此等思想,則自漢開祿利之路以後,相傳以迄今日,而痼疾中于膏肓者也。

    故科舉一廢,而舉國幾無複向學之人,學堂及外國留學生所以不絕者,恃變形之科舉以維持之耳。

    歐美日本,幾于無人不學,而應文官試驗者,不及百之一,此正乃學之所以盛也。

    我中國若不能将學問與祿利分為二事,吾恐學之絕,可計日而待矣。

     不悅學之弊 《左氏·昭十八年傳》:“魯人有見周原伯者,與之語,不說學,歸以語闵子馬。

    闵子馬曰:周其亂乎。

    夫必多有是說,而後及其大人,大人患失而惑,又曰可以無學,無學不害,不害而不學,則苟而可,于是乎下陵上替,能無亂乎?”嗚呼!何其言之壹似為今日言之也。

    我國數千年來不悅學之風,殆未有甚于今日者。

    六經束閣,《論語》當薪,循此更閱十年,則千聖百王之學,精華糟粕,舉掃地以盡矣。

    或曰:今者新學方興,則舊學之銷沉,亦非得已,日本明治初年,其前事也。

    雖然,日本前此之骛新學,則真能悅之而以所學名其家與傳其人者輩出焉。

    日本之有今日,蓋學者之功最高,我則何有?治新學者,以之為應舉之敲門磚而已。

    門辟而磚旋棄,其用恰與前此之帖括無以異。

    夫前此學子雖罔不困于帖括,而帖括以外,必尚有其所學者,其所學之緻用與否勿具論,要之,舍肉欲外,更有此以供精神上之愉快,于以維系士夫之人格,毋使堕落太甚,而國家元氣,無形中往往受其賜。

    今也,舊學則視為無用而唾棄之矣,至其所謂有用之新學,其價值乃僅得比于帖括,吾國需此變形之帖括,何為也哉。

    《孟子》曰:“上無禮,下無學,喪無日矣。

    ”是豈可不為寒心也。

     警偷 《左氏·文十七年傳》:“襄仲如齊……複曰:臣聞齊人将食魯之麥,以臣觀之,将不能,齊君之語偷。

    臧文仲有言曰,民主偷必死。

    ”明年,“齊人殺其君商人”。

    《昭元年傳》:“天王使劉定公勞趙孟于颍……劉子曰,子盍遠績禹功,而大庇民?對曰:老夫罪戾是懼,焉能恤遠?吾侪偷食,朝不謀夕,何其長也。

    劉子歸,以語王曰,趙孟将死矣,為晉正卿以主諸侯,而侪于隸人,朝不謀夕,棄神人矣。

    ”是年冬,趙孟卒。

    夫于言語之間,而以懸斷人壽命短長之數,其理若甚幽眇不可憑,實乃不然。

    人之所以托命于天地者,則精神為之君。

    偷也者,苟且圖安于旦夕,而不恤其後者也。

    後之不恤,其精神哀哉耗矣。

    精神耗而營魄能存,未之聞也,此心理與生理相屬之至道也。

    豈惟個人心理有之,即社會心理亦然。

    舉國人而有偷食朝不謀夕之心,國未有不亡者也。

    故吳季劄聽鄭樂而蔔其先亡,錫西羅于西羅馬之末葉,而決其不可救,亦于其人民之心理察之而已,故孔子以民不偷為貴。

    今吾國内治之艱巨,外侮之憑陵,壹不足懼,而惟君民上下之習于偷為足懼。

    苟不思警,其何以十稔。

     雪浪和尚語錄二則 梅長公問和尚,如此世界壞極,人心壞極,佛菩薩以何慈悲方便救濟,請明白提出,勿以機鋒見示。

    和尚以手作圓相曰:國初之時,如一錠大元寶相似。

    長公疾呼曰:開口便妙了,速道速道。

    和尚曰:這一錠銀,十成足色,斬碎來用,卻塊塊是精的,人見其太好,乃過一爐火,攙一分銅,是九成了,九成銀也還好用,再過第二手,又攙一分,是八成了,八成後攙到第三第四乃至第七八手,到如今隻見得是精銅無銀氣矣。

    長公曰:然則如何處置?和尚曰:如此則天厭之,人亦厭之,必須一并付與大爐火烹煉一番,銅鉛鐵錫銷盡了,然後還他十分本色也。

    長公曰:如此則造物亦須下毒手也。

    和尚曰:不下毒手,則天地不仁,造化無功,而天地之心,亦幾乎息矣。

     和尚嘗示諸門弟子曰:天地古今,無空阙之人,無空阙之事,無空阙之理,自古聖人,不違心而擇時,舍事而求理,以天下之事是吾本分之事,以古今之事是吾當然之事,所以處治處亂處吉處兇,皆是心王遊行大中至正之道,今人動以生不逢時、權不在我為恨,試問你,天當生個甚麼時候處你才好,天當付個甚麼權與你才好,我道恨時恨權之人,皆是不知自心之人,故有悖天自負之恨,又安知死死生生升升沉沉,皆是自己業力哉?你不知自心業力強弱,不看自己種性福德智慧才力學行造詣機緣還得中正也無,卻乃恨世恨時恨人恨事,且道天生你在世間,所作何事,分明分付許多好題目與你做,你沒本事,自不能做,如世間庸醫,不恨自己學醫不精,卻恨世人生得病不好,天當生個甚麼好病,獨留與你醫,成你之功,佛祖聖賢,将許多好脈訣好藥性好良方好制法留下與你,你自心粗,不能審病診脈量藥裁方,卻怪病不好治,豈神聖工巧之醫哉。

    你不能醫,則當反諸己,精讀此書深造此道,則自然神化也。

    果能以誠仁信義,勉強力行向上,未有不造到聖賢佛祖地位,向下未有不造到英雄豪傑地位。

    今人果知此義,則自不敢恨生不逢時、權不在我,自為暴棄之人也。

     滄江主人曰:和尚可謂獅子吼也已。

    其所謂大爐火烹煉一番者,即陸象山所謂激厲奮迅,抉破羅網,焚燒荊棘,蕩夷污澤,吾輩心境陷溺既久者,非用此一番工夫,則無以自進于高明,而欲救舉世人心之陷溺,舍此亦更無其道。

    但當用何種手段以行烹煉,則吾至今猶未能得其法耳。

    其箴流俗恨時恨權之蔽,真乃一棒一條痕,一掴一掌血。

    今國中頑鈍無恥之小人不足責,其号稱愛國之士君子,殆莫不以生不逢時、權不在我二語自飾,遂相率委國事于不問。

    吾以為疾風知勁草,盤錯别利器,時勢愈艱,則英傑愈當思所以自效,吾侪生此時,天之所以厚我者至矣。

    若權之雲者,則豈必其屍君相之位乃始有之,一介之士,皆可有焉,特其種類及其作用,有不同耳。

    謂時勢地位可以困人,無有是處,其見困者,皆自暴自棄之結果耳。

    萬險萬難,皆可拯拔,惟舉國人皆自暴自棄,則真無可言者。

    何也?以其既造此惡業力,則所受之報,未有不與之相應也。

    難者曰:今既舉國人相率以造此惡業力,欲以一二人與之抗,無異捧土以塞孟津,亦何能為?然則謂時勢不能困人之說非也。

    應之曰:佛法最明熏習之義,惡根固能熏善根以随染,善根亦能熏惡根以向淨,而凡所熏者,以一部分成為個人所得之業,以一部分成為社會所得之業,而應報之遲速大小,則視其熏力之強弱何如,孰謂一二人不足以易天下也。

    彼聖賢佛祖,豈并時而鬥量車載者哉!就令未能立挽狂流,亦當期效于方來,蓋社會之生命赓續而無極者也。

    自古雖極泯棼之世,未嘗無一二仁人君子,自拔流俗,而以其所學風天下,而乾坤之所以不息,吾侪之所以不盡為禽獸,皆賴此一二仁人君子心力之賜也。

    即國家之事,一切不許我自效,若乃自效于此,則誰能禁之!夫苟能自效于此,則所效者已大矣。

    是故人生在世,終無可以自暴自棄之時。

    而凡持厭世主義者,皆社會之罪人,天地之罪人也。

     雪浪和尚者,明季大德,與憨山大師同稱法門龍象者也。

     使法必行之法 《商君書·畫策篇》雲:“國之亂也,非其法亂也,非法無用也,國皆有法,而無使法必行之法。

    ”嗚呼!何其一似為今日言之也。

    數年來新頒之法令,亦既如牛毛矣。

    其法之良否勿論,要之諸法皆有,惟使法必行之法則無之,夫法而可以不必行,是亦等于無法而已。

    是法治之根本已撥,而枝葉更安麗也。

    中國而長此不變,則法愈多愈速其亂而已。

    然則使法必行之法維何,則君民共守之憲法是已,而舉其實必賴國會。

     然則專制國遂絕無使法必行之法乎?曰:亦有之。

    上戴英斷之君主,而佐以公忠明察之宰相,則法亦可以使必行,君相苟非其人,而複無國會,則凡百之法,皆益亂者也。

     治治非治亂 《荀子》曰:“君子治治,非治亂也……然則國亂将不治欤?曰:國亂而治之者,非案亂而治之之謂也,去亂而被之以治,人污而修之者,非案污而修之之謂也,去污而易之以修,故去亂而非治亂也,去污而非修污也。

    ”《不苟篇》嗚呼!治道盡于是矣。

    今中國之言治者,皆案亂而治之者也,數百年來之積弊,皆珍惜保襲之,不肯損其毫末,而日日施行新政不暇給,此猶治病者,未能祛寒熱邪感,而貿貿然進以參苓,其死于參苓必矣。

    董子曰:“琴瑟不調甚者,必解而更張之,乃可鼓也;為政而不行甚者,必變而更化之,乃可理也。

    ”此去亂而被之以治之說也。

     君主無責任之學說 君主無責任,為近世立憲政體之一大義。

    而我國,周秦諸子實已發明之。

    《慎子》雲:“君臣之道,臣有事而君無事也,君逸樂而臣任勞,臣盡智力以善其事,君無與焉,仰成而已,事無不治,治之正道然也,人君自任而務先下,則是代下負任蒙勞也,臣反逸矣。

    故曰,君人者好為善以先下,則下不敢與君争善以先君矣,皆稱所知以自掩覆,有過則臣反責君,逆亂之道也,君之智未必最賢于衆也,以未最賢而欲善盡被下,則下不贍矣。

    苟君之智最賢以一君而盡贍下則勞,勞則有倦,倦則衰,衰則複返于人,不贍之道也,是故人君自任而躬事,則臣不事事也,是君臣易位也,謂之倒逆,倒逆則亂矣。

    ”《民雜篇》《屍子》曰:“夫使衆者,诏作則遲,分地則速,是何也,無所逃其罪也,言亦有地,不可不分也,君臣同地,則臣有所逃其罪矣。

    ”《發蒙篇》《管子》亦雲:“心不為五竅,五竅治;君子不為五官,五官治。

    ”《九守篇》又雲:“以上及下事謂之矯。

    ”又雲:“為人君者,下及官中之事,則有司不任。

    ”俱《君臣篇》今日中國之患,全在有司不任而有所逃其罪,非直逃其罪,乃反責過于君,而其所以緻此者,則以君臣同地,而君代下負任蒙勞故也。

    三子之言,于君主所以必須無責任之故,發揮無餘蘊矣。

     所令與所好 《大學》曰:“堯舜率天下以仁,而民從之;桀纣率天下以暴,而民從之;其所令反其所好,而民弗從。

    ”可謂至言。

    今之政府,皆所令反其所好者也。

    蓋今所謂立憲,所謂行政改革,乃至所謂一切新政,類無一非政府官吏所深惡痛絕,而顧乃以此令于僚屬,以此令于人民,受令者早有以窺其隐矣。

    故從令者不得賞,不從令者不得罰,不甯惟是,不從令者反得賞,從令者反得罰,往往而見也,以此而欲天下之從之,安可得耶?夫堯舜率天下以仁,固善矣;即桀纣率天下以暴,然猶懸一宗旨以為率,而欲糾正之者猶有其的,反動力之起,猶有因緣也。

    若所令反其所好,則欲獻可而所可者不待人獻,欲替否而所否者不勝其替,則末如之何也已矣。

    魯子家子曰:嗚呼!吾其為無望也夫。

     好修 《楚辭》曰:“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為此蕭艾也,豈其有他故兮莫好修之害也。

    ”吾比年來所見人士,夙相期許者,往往不及數稔,便爾堕落。

    其堕落之形态,亦有兩途:宦達于時,沉溺于聲色貨利,以此為天下之至樂,而棄所學所志若敝屣者,一也。

    潦倒不得志,則嗒然自喪,奄奄無複生人氣,若已僵之蠶,旦夕待死者,二也。

    推原其故豈由性惡,亦曰所以自養者無其具耳。

    凡人于肉體之外,必更求精神上之愉快,乃可以為養,此即屈子好修之說也。

    好修之道有二:一曰修德,二曰修學。

    修德者,從宗教道德上,确有所體驗,而自得之于己,則浩然之氣,終身不衰,自能不淫于富貴,不移于貧賤,此最上也。

    但非大豪傑之士,未易臻此造詣,則亦當修學以求自養,無論為舊學為新學,苟吾能入其中而稍有所以自得,則自然相引于彌長,而吾身心别有一系著之處,立于擾擾塵勞之表,則外境界不能以相奪,即稍奪矣,亦不至如空壁逐利者,盡為敵據其本營而進退無據也。

    其道何由?亦曰好修而已矣。

    今日中國人心風俗之敗壞,實為數千年來所無。

    此惡濁社會,正如一大洪爐,金銀銅鐵礫石,入者無不融化,又如急湍旋渦,入者無不陷溺,吾于芳草之變蕭艾者,惟有憐之耳,豈忍責之,且即吾身之能免融化、能免陷溺否,尚不敢自保,又安能責人?惟吾輩正以處此社會之故,其危險之象,不可思議,愈不得不刻刻猛省,而求所以自衛,自衛之道,舍好修無他術矣。

    夫吾輩一二人之融化陷溺,似不足深惜,而不知國家之命,實托于吾輩少數人之手,溺一個,則國家之元氣斫喪一分,而此所斫喪者,皆其不可複者也。

    嗟嗟吾黨,如之何勿懼!屈子又曰:“固時俗之從流兮,又孰能無變化。

    ”又曰:“人生各有所樂兮,吾獨好修以為常。

    ” 怨天者無志 《荀子·榮辱篇》雲:“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怨人者窮,怨天者無志。

    失之己,反之人,豈不迂乎哉。

    ”嗚呼!君子讀此,可以審所自處矣。

    人之窮也,國之悴也,未有不由自己業力所得者也,欲挽救之,惟努力以造善業耳。

    荀子于怨天者,不責以他,而直謂之無志,可謂鞭辟近裡矣。

    或曰:既雲知命者不怨天,又雲怨天者無志,夫命固一定而不易者也,雖有志其奈之何,此二義得無矛盾?應之曰:不然,天亦何能盡人而一一為之定命。

    命也者,各人以前此業力所自造成者也,既已造成,則應業受報,絲毫無所逃避,無所假借。

    謂之有定,斯誠然矣,謂之不易,則不可也。

    何也?造之惟我,易之亦惟我也。

    故《孟子》亦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明乎立命之義,則荀子之所謂志者可識矣。

     欲惡取舍 《荀子·不苟篇》雲:“欲惡取舍之權,見其可欲也,則必前後慮其可惡也者,見其可利也,則必前後慮其可害也者,而兼權之,熟計之,然後定其欲惡取舍。

    如是,則常不失陷矣。

    ”今人之所以求富貴利達者,惟見可欲可利,而不知其後有可惡可害者存,是得為智者矣乎。

     ◇時務之屬 《經世文新編》序 《易》曰:“日新之謂盛德。

    ”《書》曰:“人惟求舊,器惟求新。

    ”又曰:“作新民。

    ”《中庸》曰:“溫故而知新。

    ”新舊者固古今盛衰興滅之大原哉。

    故衣服不新則垢,器械不新則窳,車服不新則敝,飲食不新則餒敗傷生,血氣不新則槁暴立死。

    天之斡旋也,地之運轉也,人之吸呼也,皆取其新而棄其舊也,新相知之樂也,新婚姻之佳兒婦也,新沐浴之舒身體也,及夫追懷故舊,則哀以悲也,人道未有不喜新而厭故者也。

    矧于撫有廣土衆民,而為天子,将以焜耀大業,平章百姓者乎?大矣哉!吾孔子之作《春秋》也,立新王之道,凡受命為新王者,布政施教于天下,必有先與民變革焉,立權度量,考文章,徙居處,改正朔,易服色,異器械,殊徽号,變犧牲,其大經也,豈聖人好為更張哉,以為不如是不足以新民之耳目,而吾承天意以開新治者丕顯,《易》曰:“乾元用九。

    ”天下文明,王者作新名作新樂,自公侯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蟲,莫不一一被之以新政,且日新又新,言以求進乎用九文明之治也。

    夫是之謂新國。

    《孟子》曰:“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國。

    ”夫聖賢之稱古昔先民,過于今之所謂守舊之士也遠矣。

    及其論治,則曰新民新國豈亦猶夫人之情欤?且夫不新之國,其君驕以偷,其臣貪以懦,其民愚以弱;其政紊,其事廢,其器惡;其氣則厭緘老洫;其屋室城池郭邑宮府委巷街衢園囿台沼椽采,皆湫隘嚣塵,沮洳灌莽,卑污迫逼,黃槁驚沙;遊矚其方,則蹙額疾首,不可終日矣,遑問其國之治否之何若矣。

    求新之國,其君明以仁,其臣忠以毅,其民智以雄;其政通,其事精,其器瑩;其氣則華郁缤紛;其屋室城池郭邑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