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舊史宜注意之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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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著竹帛,野史、小說等之來源,大率如此。

    官文書所說的,固然是官話;碑、銘、傳、狀等,亦多谀辭。

    然其誇張、掩飾,自有一定的限度,能僞事之内容,不能僞事之外形,(如為貪官污吏作傳者,可雲其未曾貪污,不能雲其未曾作官吏;可諱飾其激成民變之事,不能雲民未曾變也)而且極容易看得出來。

    将這一部分剝去,所剩下來的,就是事實了。

    用此等材料所作的曆史,将僅剩一連串事實的外形;于内容則全未涉及,而要由讀者去推測,最使人感覺苦悶。

    且讀者之推測,乃系後世人的猜想,似不能如并時之人觀察所得者的精确。

    然其結果多正相反。

    這實由後人的推測,在其事實完全暴露之後,易于原始要終,加以推論;并時的觀察家,則無此便利(史事有一般情形,有特殊事件。

    一般情形,後人所知者,總不能如當時人之多且确。

    如今之北京、上海,是何情形?将來史家雖竭力考索,總不能如今日身居北京、上海之人是也。

    特殊事件,則正相反。

    身處其時者,往往于其真相全屬茫然,有所推測,亦多誤謬;而将來之人,則洞若觀火。

    實因事實的全部,悉行暴露;則其中一枝一節之真相,自然明了,不待推求,且甚确實也),枝節悉行明了,全體亦無遁形矣。

    而其物亦本系今内幕新聞之流也。

    非必著述者有意欺人,其所聞者固如是也。

    讀史者于此義,亦必不可以不知(《嘯亭續錄》“國史館”條雲:“國初沿明制,惟修列聖實錄,附載諸臣勳績、履曆、官階。

    康熙中,仁廟欽定《功臣傳》一百六十餘人,名曰《三朝功臣傳》,藏于内府。

    雍正中,修《八旗通志》,諸王公大臣傳始備,然惟載豐、沛世家;其他中州士族,勳業懋著者,仍缺如也。

    所取皆憑家乘;秉筆詞臣,又複視其好惡,任意褒貶,皆剽竊碑版中語。

    純廟知其弊,乾隆庚辰,特命開國史館于東華門内,簡儒臣之通掌故者司之,将舊傳盡行删薙,惟遵照實錄、檔冊所載,詳錄其人生平功罪,案而不斷,以待千古公論,真修史之良法也。

    後又重修《王公功績表傳》、《恩封王公表傳》、《蒙古、回部王公表傳》等書,一遵是例焉。

    ”案列傳以碑版、家乘為據,舊有是法,初非修吏者敢任其好惡;然清高宗猶以是為未足,而隻許依據實錄、檔冊,蓋不許天下之人有是非,而欲其一遵當朝之是非,其無道可謂甚矣。

    然詳錄其事,案而不斷,以待後人論定,則比次之法,固應如是,不能以其出于清高宗之私意而非之。

    近代修史、立言務求有據,記事側重外形,固為衆所共趨之鹄,亦非清高宗一人之私意所能為也)。

     說到此,則并可略論今後作史的方法。

    現在史學界所最需要的,實為用一種新眼光所作的史鈔。

    史鈔之鈔,非今所謂照本抄謄之鈔。

    今所謂照本抄謄之鈔,昔人稱為寫、錄等,不稱為鈔。

    昔人所謂鈔,乃撮其精要,而刊落其餘之謂。

    史鈔之作,晉、南北朝時最多,讀《隋書·經籍志》可見;唐以後就漸少了,這亦可說為史學衰替之一端。

    史學上的需要,随時代而不同;而每逢學術上的趨向翻然大變之時,則其變動尤劇。

    今日讀昔人所作的曆史,總覺得不能滿意者以此。

    編撰新曆史,以供今人的閱讀,人人能言之。

    然其所作之書,多偏于議論,并未将事實叙明。

    此在熟于史事的人,觀其議論則可;若未熟史事的人,欲因此通知史事,則勢有所不能。

    此實可稱為史論,而不可稱為史抄;而其所發的議論,空洞無實,或于史事全未了解,但将理論硬套者,更無論矣。

     史抄合作,必将前人所作的曆史,(一)仍為今人所需要者因仍之;(二)其不需要者略去;(三)為今人所需要,而前人未經注意者,則強調之使其突出,乃足以當之而無愧。

    至其文字的體裁,則最好能因仍原文,不加點竄;而自己的意見則别著之,使讀者仍能與我們所根據的原材料相接觸。

    如此,分量易多,怕隻宜于專門研究的人,而不适于普通的讀者。

    供普通讀者閱覽之作,怕不能不入自己的口氣重作。

    但根據某書某篇,最好一一注明,使人易于查核;而其改易原文,亦最好有一定的體例,使讀者即不查核,亦易分别。

    此亦為編撰最要之義,不可不注意及之。

     至于搜集材料,則目前最緊要之事,實為作史料彙編。

    除史部固有之書外,更宜将經、子、集三部中有關史事的材料,大舉搜集,分為兩部分:(一)屬于記事的,即前所雲足以證明、補充、訂正史事的,與史部的記載,相輔而行;(二)為昔人有關史事的見解,此不必論史之作,凡涉及社會、政治,而其中包蘊史事者,皆當采取。

    因為此等作品,一方面表現昔人對于社會、政治的見解;一方面亦即表現其對于史學的見解。

    史學的有用,正在于此。

    使治史學者能多與此等材料接觸,自然胸次恢廓,眼光遠大,雖性近章句之士,亦不至流于拘泥、瑣碎了。

    這于史學的進步,實在是大有關系的(更推廣言之,則編纂大類書,實為今後的急務。

    學術本須分類,況自專門變為通學,一人的著作中,可以無所不有,則每治一門學問者,勢非讀遍天下之書不可,夫豈事所可能?故必合群力,舉一切書籍,按學術分門,編成大類書,以供治學者之取材而後可。

    此其分門固極難确當;所輯得者,亦僅限于普通人所能見得,非有特别之眼光不能搜得者,所遺必多;然苟能盡普通人之力,忠實為之,已足為治學者省無限精力矣。

    編輯大類書,需要很大的物力,勢非政府不能為。

    曆代之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