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學緣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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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流十家,但著其研究之所得者,迥不侔矣。

    《史記》源于《世本》,而《世本》出于戰國之世(《史通》謂戰國之世好事者為之),故吾謂中國史學,實始于周、秦之際也。

     史不必皆史官所記;史官所記亦不必皆優于尋常人所傳。

    然尋常人非職守所在,所記或斷續無條理,又多雜以不經之談;史官則不容如此,故古史流傳,仍以史官所記為可貴。

    史設專職,古代蓋各國皆然。

    (參看《史通·古今正史篇》)《史記·六國表》曰:“秦既得意,燒天下詩書,諸侯史記尤甚,為其有所刺譏也。

    詩書所以複見者,多藏人家,而史記獨藏周室,以故滅,惜哉惜哉!”此“詩書”二字,當包凡書籍言。

    (《秦始皇本紀》詩書與百家語對舉,此處不言百家語,亦包詩書之中)“周室”二字,亦兼諸侯言之,乃古人言語,以偏概全之例,非謂是時惟周室有史,更非謂諸侯之史,皆藏周室也。

    (孔子如周,得百二十國之書,乃緯書妄語,古代簡策繁重,周室安能藏百二十國之書邪?)當時之史,實類後世之檔案,惟官家有之,故一焚而即滅《尚書》、《春秋》雖借儒家之誦習而僅存;而如孟子所稱晉之《乘》、楚之《梼杌》等,則皆為煨燼矣,豈不惜哉!然史籍亡于周、秦之際,而史學亦肇于是時,是則可異也。

    豈天其哀念下民,不忍其文獻之淪亡,而有以默相之邪?非也。

    古籍亡滅,後人悉蔽罪于始皇;其實非是。

    炎漢而後,更無祖龍,然各史《藝文·經籍志》所載之書,果何往哉?則曆代書籍,以社會之不克負荷而亡滅者,為不少矣。

    (焚書之令,當時奉行如何,今不可考;然無論如何嚴密,謂有此一令,腹地邊遠皆莫不奉行惟謹,即人民亦莫敢隐藏,亦必無之事也)即史籍但藏于官中,亦非盡亡于始皇之一炬。

    《春秋》之世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豈能皆有向摯抱圖法以适興朝?古代系世掌于小史,《周官》。

    而秦、漢以後,公卿大夫,至于失其本系(唐柳芳語,見《唐書·柳沖傳》),可見列國互相兼并之日,即其史記淪于兵燹之時;始皇所焚,亦其僅存者耳。

    夫物,完具則人莫以為意,散佚則思搜輯之者起焉。

    周、秦之際,實學術昌盛之時,而亦史籍淪亡之世,故憫其殘阙而思搜輯之者多也,非天也,人也。

     史學之家,自漢以後,蓋日益衆盛。

    然記事為史官專職,計書亦輻湊京師(《漢儀注》:天下計書,先上太史公,副上丞相,序事如古《春秋》,見《漢書·司馬遷傳》注引如淳說,蓋太史為天子掌文書,故以正封上之也),故其能斐然有作、以诒後人者,必其能金匮、石室之書,居東觀、蘭台之署者也。

    然材料雖取自公家,述作實為私家之業。

    史談執手,勤勤以繼志為言;而史遷著書,亦欲藏之名山,傳之其人;班固欲撰《漢書》,乃以私改《史記》獲罪,概可知矣。

    自是以後,作《後漢書》者有範晔,作《三國志》者有陳壽,作《宋書》者有沈約,作《齊書》者有蕭子顯,作《梁書》、《陳書》者有姚思廉,作《魏書》者有魏收,作《北齊書》者有李百藥,作《周書》者有令孤德棻,作《南史》、《北史》者有李延壽,雖其撰述多奉诏敕,然其人必史學專家,或父子相繼。

    此特就今日立于學官者言之耳;此外作而不著、著而不傳者何限,亦皆私家之業也。

    至唐開史館,集衆纂修,而其局乃一變。

    集衆纂修,論者多以為诟病;然史籍降而愈繁,網羅既非國家不能,整齊亦非私家所及,其不得不出于此,亦勢使然矣。

    此其所以雖為世所诟病,而後世修史,卒莫能易此局也。

    此蓋史學益昌,故其撰述遂為私家所不克勝,亦不可謂非史學之進步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