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研究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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曆史到底是怎樣一種學問?研究了它,有什麼用處? 提出這一個問題,我知道多數人都能不待思索而回答道:曆史是前車之鑒。

    什麼叫做前車之鑒呢?那就是:從前的人所做的事情,成功的,大家認為好的,我們可奉以為法,照着他做;失敗的,大家認為壞的,我們當引以為戒,不照着他做。

    姑無論成功失敗,不盡由于做法的好壞;衆人所謂好壞,不足為準;即置二者于弗論,世事亦安有真相同的?執着相同的方法,去應付不同的事情,哪有不失敗之理?在社會變遷較緩慢之世,前後的事情,相類似的成分較多,執陳方以醫新病,贻誤尚淺,到社會情形變化劇烈時,就更難說了。

    近代世界大通,開出一個從古未有的新局面,我們所以應付之者,幾于着着失敗,其根源就在于此。

    所以憤激的人說道:曆史是足以誤事的。

    因為不讀曆史,倒還面對着事實,一件新事情來,要去考察它的真相,以定應付的方針;一有了曆史知識,先入為主,就會借重已往的經驗,來應付現在的事情,而不再去考察其真相;即使去考察,亦易為成見所蔽,而不能見其真相了。

    如鹹豐十年,僧格林沁被英、法兵打敗了,薛福成的文集裡,有一篇文章記載其事,深緻惋惜之意。

    他說:鹹豐八年,業經把英、法兵打敗了,這一次如能再打一個勝仗,則他們相去數千裡,遠隔重洋,不易再來第三次,時局就可望轉機了。

    近代世界交通的情形,是否英、法再戰敗一次,即不易三來?當日清朝腐敗的情形,是否再戰勝一次,時局即可望轉機?我們在今日看起來,可謂洞若觀火,而在當日,号稱開通的薛福成竟不能知,這也無怪其然。

    當日英、法的情形,自非薛氏所能洞悉。

    然使薛氏而毫無曆史知識,倒也不會作英、法再敗即不易三來的推測。

    有了曆史知識,照曆史上的成例推測,相去數千裡,遠隔重洋,而要興兵至于三次、四次,确是不容易的,無怪薛氏要作此推測了。

    據此看來,曆史知識足以誤事之言,并不能說它不對。

    然而沒有曆史知識,亦未當不誤事。

    當袁世凱想做皇帝時,先由籌安會諸人列名發出通電,說要從學理上研究中國的國體問題,到底君主民主,孰為适宜?當時大家看見這個通電,就說:袁世凱想做皇帝了。

    我卻不以為然。

    我說:這其中必然别有緣故,深曲隐蔽,不可輕于推測。

    為什麼呢?我以為生于現今世界,而還想做皇帝,還想推戴人家做皇帝,除非目不識丁,全不知天南地北的人,不至于此,以此推測袁世凱和籌安會諸人,未免太淺薄了,所以我有此見解。

    然而後來,事情一層層披露出來,竟爾不過如此,這不是一件奇事麼?此無他,還是缺乏曆史知識而已。

    據這件事情看來,曆史知識是不會誤事的,所以誤事,還是苦于曆史知識的不足。

    這話怎樣講呢?須知道世界上是沒有全無曆史知識的人的。

    我們和人家談話,總聽得他說從前如何如何,這就是曆史知識。

    所謂曆史,原不過是積從前如何如何而成,所以此等人和專門的史學家,其知識之相去,亦不過程度之差而已。

    袁世凱和籌安會中人,想做皇帝,想推戴人家做皇帝時,亦何嘗沒有他們的曆史知識?在中國曆史上,皇帝是如此做成的;推戴人家做皇帝,是如此而成功的,豈能說是沒有?以當時的情形而論,反對的人,自然不會沒有的,然而據曆史上的成例推測,豈不可期其軟化?即有少數人不肯軟化,又豈不可望其削平?這個,據着他們僅有的、一偏的曆史知識推測,自亦可以作此斷案,自不免于希冀僥幸。

    倘使他們再多讀一些近代的外國曆史;倘使他們的心思再能用得深一點,知道曆史上的事情前後不符的甚多,未可輕易地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