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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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體為一物,而四端别為一物,藏于其中也。

    然則秉彜安可消铄盡邪?秉彜而消铄盡,則并明道所謂佛所欲見之心性而無之矣。

    (明道曰:“彼所謂識心見性也。

    若存心養性一段事,則無矣。

    ”)何也?秉彜即心性也。

     有謂二氏專從生死起念,不離乎貪生畏死之情者。

    案後世所謂道教,實古之神仙家。

    神仙家專求長生,冀享世間之快樂,宋儒辟之是也。

    然此實不直一辟。

    至于真道家及佛氏,則了無貪生畏死之念。

    世末有淺至貪生畏死,猶能成為學,成為教者。

    此亦不足辯也。

    宋儒之說,乃睹世俗信奉二氏者,皆不離乎貪生畏死之念,遂以此咎二氏耳。

    亦可見其于二氏之學,入之實不深矣。

     或謂佛氏專從事于一心,久之,見其昭昭靈靈,如有一物,遂以此為心之本體,得此則天地萬物雖壞,而此不壞;幻身雖亡,而此不亡。

    又或靜久,精神光彩,其中了無一物,遂以為真空。

    此皆禅宗之末失。

    宋時佛教,諸宗皆衰,惟禅宗獨盛。

    故宋儒辟佛,多指禅宗言之。

    後之理學家,不加深察,遂謂佛教僅如此耳。

    其實禅宗不足概佛教之全;禅宗之流失,即彼亦以為魔道也。

     張子曰:“若謂虛能生氣,則虛無窮,氣有限,體用殊絕,入老氏有生于無自然之論。

    ”老氏說果如此,張子辟之,誠為得當。

    然老子所謂“天地萬物生于有,有生于無”者,即莊子“有不能以無為有”之說。

    謂天下萬物,彼不能為此之原因,此亦不能為彼之原因,故不得不歸之于無。

    無猶言不可知,正認識論之精義也。

    又有謂我之所謂無為,乃無私意造作,彼則真入于無為者。

    此則《道德五千言》俱在,其餘道家之言亦俱在,稍一披覽,即可知其所謂無為者,果系一事不為,抑系無私意造作。

    亦不俟辯也。

     理學家之辟二氏,多屬誤會之談。

    然其說仍有極精者。

    不能以其于二氏之說,有所誤會,遂概斥為不足道也。

    今試引數事如下: 或謂明道:“釋氏地獄之類,皆是為下根人設,怖會為善。

    ”曰:“至誠貫天地,人尚有不化,豈有立僞教而人可化乎?”或問陽明:“佛以出離生死,誘人入道;仙以長生久視,誘人入道。

    究其極緻,亦見得聖人上一截,然非入道正路。

    ”陽明曰:“若論聖人大中至正之道,徹上徹下,隻是一貫。

    更有甚上一截、下一截?”明道論神教不能普行之理甚精。

    蓋凡神教,雖亦見得究極之理,終不免有許多誘人之說。

    究極之理真,誘人之說則僞。

    一時雖借此誘人,久之,其遭人掊擊者,即在于此。

    此亦可見說非真理,終不能立也。

    陽明之說,尤覺簡易直截,獨标真谛。

     陽明曰:“仙釋說道虛,聖人豈能虛上加得一毫實?佛氏說道無,聖人豈能無上加得一毫有?但仙家說虛,從善生上來;佛氏說無,從出離生死苦海上來。

    卻于本體加這一些子意思,便不是虛無的本色,便于本體有障礙。

    聖人隻是還他良知的本色,更不着些子意思。

    良知之虛,便是天之太虛,良知之無,便是太虛無形。

    日月,風雷,山川,民物,凡有貌象形色,皆在太虛無形中,發用流行,未嘗作得天的障礙。

    聖人隻是順其良知之發用。

    天地萬物,俱在我良知發用流行中,又何嘗有一物超于良知之外,能作障礙?”案神仙家不足論。

    陽明謂佛氏亦有所著,亦非真知佛說之談。

    然所說之理則甚精。

    真空妙有,原系一事。

    必知此義,乃不緻以空為障也。

     梨洲曰:“佛氏從生死起念,隻是一個自為。

    其發願度衆生,亦即一個為人。

    何曾離得楊墨科臼?豈惟佛氏?自科舉之學興,儒門哪一件不是自為為人?自古至今,隻有楊墨之害,更無他害。

    ”案謂佛氏從生死起念,前已辨之。

    其發願度人,則正所謂秉彜之不容已。

    儒家力争性為善而非空,正是此意;不得轉以此病釋氏也。

    然梨洲辟佛雖非是,而其将一切惡,悉歸到為人為己上,見得至善惟有一點,更移動分寸不得,則其說甚精。

     凡教總不能無迷信之談,此乃借以牖世,本非教中精義。

    得其義,棄作筌蹄可矣。

    佛說來自天竺,彼土之人,好骛遐想,說尤恢詭。

    此亦非佛說精義所在也。

    而此土之人,或竟信以為真,則堕入迷信矣。

    溫公不信佛,曰:“其微言不能出吾書,其誕者吾不信也。

    ”佛說之誕,乃其興于天竺使然,不足為佛病;然論佛說而能及此,卻可掃除許多障礙也。

     朱子《釋氏論》曰:“佛之所生,去中國絕遠。

    其書來者,文字音讀,皆累數譯而後通。

    而其所謂禅者,則又出于口耳之傳,而無文字之可據。

    以故人人得竄其說以附益之,而不複有所考驗。

    今其所以或可見者,獨賴其割裂裝綴之迹,猶有隐然于文字之間,而不可掩者耳。

    蓋凡佛之書,其始來者,如《四十二章》、《遺教》、《法華》、《金剛》、《光明》之類。

    其所言者,不過清虛緣業之論,神通變見之術而已。

    及其中間為其學者,如惠遠、僧肇之流,乃稍竊《列》、《莊》之言,以相之;然尚未敢以為出于佛之口也。

    及其久而恥于假借,則遂顯然竊取其意,而文以浮屠之言。

    如《楞嚴》所謂自聞,即《莊子》之意;而《圓覺》所謂四大各離,今者妄身當在何處,即《列子》所謂精神入其門,骨骸及其根,我尚何存者也。

    凡若此類,不勝枚舉。

    然其說皆萃于書首,其玄妙無以繼之,然後佛之本真乃見。

    如結壇、誦咒、二十五輪之類,以至于大力金剛、吉盤荼鬼之屬,則其粗鄙俗惡之狀,較之首章重玄極妙之旨,蓋水火之不相入矣。

    至于禅者之言,則其始也,蓋亦出于晉宋清談論議之餘習,而稍務反求靜養以默證之。

    或能頗出神怪,以玄流俗而已。

    如一葉五花之谶,隻履西歸之說,雖未必實有其事,然亦可見當時所尚者,止于如此也。

    其後傳之既久,聰明才智之士,或頗出于其間,而自覺其陋。

    于是更出己意,益求前人之所不及者,以陰佐之,而盡諱其怪幻鄙俚之談。

    于是其說一旦超然,真若出乎道德性命之上;而惑之者,遂以為果非堯、舜、周、孔之所能及矣。

    然其虛誇詭誕之情,淫巧儇浮之态,展轉相高,日以益盛,則又反不若其初時清閑靜默之說,猶為彼善于此也。

    ”(《語類》:“宋景文《唐書贊》,說佛多是華人之谲誕者,攘莊周、列禦寇之說佐其高,此說甚好。

    如歐陽公隻說個禮法,程子又隻說自家義理,皆不見他正贓。

    佛家先偷《列子》。

    《列子》說耳目口鼻心體處有六件,佛家便有六根。

    又三之為十八戒。

    初間隻有《四十二章經》,無恁地多。

    到東晉,便有談議,如今之講師,做一篇議總說之。

    到後來,談議厭了,達磨便入來,隻靜坐。

    于中稍有受用處,人又都向此。

    今則文字極多,大概皆是後來中國人以《列》、《莊》說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