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學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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賤執一而貴中庸。

    (以幾何學之理譬之,世界猶體,至當不易之道為點。

    至當不易之道,必有一點,而亦僅有一點,此即《中庸》之所謂中庸也。

    使世界靜止,則此點恒常,擇而執之,初非難事。

    惟世界變易無一息之停,故此點所在,亦無一息而不變動。

    擇而執之,斯為難矣。

    孔子所以歎“中庸不可能”也)以萬物之動,各有其軌道而不相亂也,故各當其位,為治之至。

    (《易》之道,莫貴乎當位。

    《禮運》曰:“物大積焉而不蘊,并行而不缪,細行而不失,深而通,茂而有間,連而不相及也,動而不相害也,此順之至也。

    ”即所謂各當其位也。

    大學之道,極于平天下。

    平天下之義,《荀子·榮辱篇》說之,曰:“農以力盡田,賈以察盡财,工以巧盡械器,士大夫以上,至于公侯,莫不以仁厚知能盡官職。

    夫是之謂至平。

    ”亦不過各當其位而已。

    法家之明分職,義亦如此)以自古迄今,一線相承也,故有正本、慎始、謹小、慎微之義;而“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言道德者最重動機焉。

    以世界本為一體,彼之于此,無一息不相幹也,故成己可以成物,正人必先正己;而反求諸己,則一心又為一身之本焉。

    (宋儒治心之學,古人有先發之者。

    《莊子·天道篇》曰:“萬物無足以撓其心者,故靜。

    心靜,天地之鑒也,萬物之鏡也。

    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聖人休焉。

    休則虛,虛則實,實者倫矣。

    虛則靜,靜則動,動則得矣。

    ”《荀子·天論》曰:“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性。

    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

    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

    ”《解蔽》曰:“治之要,在于知道。

    人何以知道?曰心。

    心何以知道?曰虛一而靜。

    ”皆與宋儒所言,無以異也)以天尊地卑,各有定位,故有君貴臣賤、重男輕女之義。

    以孤陽不生,獨陰不長,故雖重男抑女,而陰陽仍有平等之義焉。

    以春夏秋冬,周而複始,認一切現象,皆為循環,故有禍福倚伏、持盈保泰之義,又有“天不變,道亦不變”之說焉。

    抑且萬事萬物,皆出陰陽二元,故有彼必有此,既貴仁又貴義,既重體亦重樂,一切承認異己者之并立,而不趨極端焉。

    此等要義,悉數難終。

    蓋國人今日之思想,溯其源,無不與古代哲學相貫通者。

    哲學思想之初起,雖由一二哲人;而其昌大,則擴為全社會之思想。

    (亦可雲,此種思想,在此環境中,最為适宜,故全社會人胥具之;而哲人,則其研究之尤透徹者也)雖屢與異族接觸,而其根底曾未搖動。

    甚矣,國性之入人深也。

     以上所述,為古代普通思想。

    又有所謂數術家者,則其思想,頗近于唯物派。

    案《漢志·諸子略》之陰陽家,出于羲、和之官。

    數術六家,亦雲出于明堂羲、和史蔔之職。

    二者蓋同出一源,而一陳其事,一言其義也。

    數術六家,天文、曆譜、五行、蓍龜、雜占,皆近迷信。

    (天文、曆譜,本無所謂迷信;然古人于此,恒雜以占驗之術。

    《漢志》謂“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紀吉兇之象”;曆譜以“探知五星日月之會,兇厄之患,吉隆之喜”是也。

    天文家有《圖書秘記》十七篇,蓋即谶之所本也)惟形法一家,《漢志》述其學曰:“大舉九州之執,以立城郭、室舍。

    形人及六畜骨法之度數,器物之形容,以求其聲氣、貴賤、吉兇。

    猶律有長短,而各征其聲,非有鬼神,數自然也。

    ”其思想最于惟物派為近。

    (此等思想,後世亦非無之,特不盛耳。

    如王仲任即其一也,細讀《論衡》自見。

    中國各種迷信之術,惟相法較為通人所信。

    《荀子》已有《非相篇》。

    其後《論衡》、《潛夫論》、《申鑒》,于相學皆不全然排斥。

    亦以相法根據人之形體,究有所依據也。

    此亦據骨法之度數,以求貴賤吉兇之理)形法家之所謂數者,蓋物質自然必至之符。

    形法家以為萬物之變化,皆可求諸此;而不認有官體所不能感覺之原因。

    故曰:“非有鬼神”。

    (古人以萬有之原質為氣,而氣又分輕清、重濁二者。

    輕清者上為天,重濁者下為地。

    人則兼備此二氣,所謂“沖和氣者為人”也。

    物亦然,所謂“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也。

    人之死也,輕清之氣歸于天,重濁之氣歸于地。

    所謂“體魄則降,和氣在上”:所謂“骨肉歸複于土,魂氣則無不之”;所謂“骨肉斃于下,陰為野土,其氣發揚于上為昭明,群蒿凄怆”也。

    此為普通思想。

    形法家之所持,為無鬼論)《漢志》則不以其說為然,故駁之曰:“形與氣相首尾。

    亦有有其形而無其氣,有其氣而無其形者。

    ”《漢志》之所謂形,蓋即《易·大傳》“精氣為物”之物;其所謂氣,蓋即“遊魂為變”之魂,而亦即形法家所謂“鬼神”。

    《漢志》蓋亦如普通之見,以萬物之原質(氣),時而有形可見,時而無形可見。

    (精氣變為遊魂,遊魂複為精氣,所謂“相首尾”也)故于形法家之說,加以诘難也。

    形法家之思想,而實如此,在諸學派中,實最與今所謂科學者相近;而顧與天文、曆譜、五行、蓍龜、雜占等迷信之術,同列一略,其故何哉?豈校雠者之無識與?非也。

    天文、曆譜、五行、蓍龜、雜占,并非必迷信之術。

    非必迷信之術,而其後卒入于迷信者,蓋時勢為之也。

    何也?夫“理事不違”,欲明一理者,不得不遍究萬事,其說然矣。

    然事物之紛纭,卒非人所能盡究。

    于是不得不即已經研究之事,姑定為一理,而執之以推其餘。

    (宇宙之廣大悠久,實非人之所能知。

    乃有欲即其已知,以推其未知者。

    《史記》述鄒衍之學謂其“先驗小物,推而大之,至于無垠。

    先序以今以上至黃帝,學者所共術。

    大并世盛衰,因載其祥制度,推而遠之,至天地未生,窈冥不可考而原也。

    先列中國名山大川,通谷禽獸,水土所殖,物類所珍。

    因而推之,及海外人之所不能睹。

    ”所用者即此術也。

    《太玄》為揚雄最得意之作。

    其書起冬,迄大雪之末,備詳一年之變遷。

    亦以宇宙久大,不可得而知,以為宇宙一期之變遷,必與一年之變遷相類,乃欲據此以測彼耳。

    邵子之元會運世,亦此思想也)此蓋凡研究學術者所不能免,其法亦不得為誤。

    其所以緻誤者,則以其所據之事,有确有不确;其所推得之理,遂有正有不正耳。

    數術六家,蓋皆欲即天然之現象,以研究其理者。

    其所根據之現象,有全然不确者,如蓍龜及雜占是也。

    有所根據之現象雖确,而其研究所得則不确者,如天文、曆譜、五行、形法諸家是也。

    接于人之現象,大概可分為自然現象、社會現象二者。

    欲求宇宙之真理,二者固不可遺其一。

    中國學問,向來偏于社會現象,而缺于自然現象;其有據自然現象以研究哲理者,則古代之數術家,其先河也。

    後世之數術家,其思想亦不外此(學問不能前無所承。

    中國研究自然現象者,惟有數術家。

    故少數喜研究自然現象之人,不期而入于此派)。

     以上論中國古代之哲學竟,以下請略論佛教之哲學。

     哲學有其質,亦有其緣。

    以質言,則世界各國,無不從同;以緣言,則各民族因處境之不同,其所從言之者,遂不能無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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