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随筆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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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明成、弘間,與唐解元伯虎、祝京兆希哲、文待诏征明稱吳門四才子,而昌谷實吾邑梅李鎮人也。

    龔淵孟【立本】先生松窗快筆雲:「世之習昌谷者,率稱吳郡,予能私一文人而雲邑産哉!但閻秀卿二科志、黃魯曾故實補遺亦雲爾,兩君皆郡人,可以征矣。

    」按:昌谷名字不比唐、祝、文之婦孺皆知,而迪功一集,詞調高雅,實出三公之上。

    近日王阮亭司寇亦極稱之。

     吾邑孫西川艾,既以子貴受封矣,一日步遊金阊,有賈人忽把其袖,且笞且罵,幾至折頤。

    公乘間進曰:「餘常熟孫氏,非君所憤某人也,貌或相似耳。

    」郡守與其子同榜,家僮且欲赴愬,賈人惕息。

    公笑曰:「負恩如某,笞之最是,偶誤何傷?」怡然引酒,酣暢而别。

    又吾邑有顧耿光字介明者,憲副一江【玉柱】子也。

    嘗竚立城隅,一夫突至,三批其頰,遂馳去,公怡然袖手。

    或問君何以能堪?公曰:「非意相幹,方寸亂矣。

    豈宜與校。

    」不三日其人暴卒。

    兩公之雅量如此,皆非世俗中所有者也。

    其事得之于松窗快筆,為連類錄之。

     康熙間,吾邑昆城湖之濱,有塾師某者,聚徒于家,好出句命對。

    一徒于暮春來從師,即出句雲:「四野綠陰迎夏至。

    」徒懵然。

    次早就塾,對雲:「一庭紅雨送春歸。

    」師知其倩筆,诘所自來,雲:「吾姊也。

    」詢其年,及笄矣,紉餘辄觀書作字,無間寒暑。

    師雲:「效爾姊用功,自善屬對,勉之勉之!」是晚散館,複出句雲:「好書勤誦讀。

    」次早對雲:「佳句費推敲。

    」師不識其姗己,擊賞不置。

    翼日鄰友招師看桃花,欲攜對句以往,誇徒聰俊,晚又出句雲:「有約探桃塢。

    」次早對雲:「無心坐杏壇。

    」師欣然攜往。

    鄰客有黠者,見之匿笑。

    師察其故,大恚,誓不複命對,事遂絕。

    女姓嚴氏,貌殊娴麗,後以所字匪人,郁郁病瘵,未嫁而卒。

    父本賈人不知書,女殁後,著作悉歸埃化。

    女所居近汲古閣,汲古主人毛惠公氏為吾友汪西京【沈琇】述之。

    西京曾悼以四絕句,次章結雲:「單辭隻句空千古,不雜人間梨棗香。

    」末章結雲:「此去九泉求雅伴,精魂好傍白雲飛。

    」白雲者,謂江上女子洪夢梨。

    洪亦工詩,蓋嘗自署為白雲道人雲。

     趙松雪書,飽滿圓潤,所見石刻皆然。

    而吾友顧文甯【士榮】所藏松雪黃庭墨迹,蓋臨右軍本也,用筆頗以側取緻,以瘦标骨,以澀見古,與石刻迥然不同。

    邑中書家如馮窦伯【武】、孫子逸【祖诒】俱極賞之,定為松雪真本。

    窦伯居瀕海,每入城道經梅李,辄向文甯索觀,把玩不忍釋手雲。

     吾邑顧雪坡【文淵】、徐鐵山【方】少時,與王石谷【翚】同畫山水。

    後石谷從太倉煙客、元照兩王公遊,得見宋、元人真迹,學問日進。

    雪坡、鐵山度不能勝之,遂一去而畫竹,一去而畫馬,兩人亦并臻極詣。

    史稱張長史、顔魯公始同學正書。

    張自知不及顔,去而為草。

    中吳紀聞載楊惠之初亦學畫,見吳道子藝高,遂去為塑工,名亦擅天下。

    雪坡、鐵山亦此意也。

    又雪坡寫竹,尤妙在水口與石。

    蓋此二端,專事畫竹者多不能工,雪坡從山水入手,故獨擅場耳。

    雪坡之後,吾邑有江飛濤【聲】者,詩文之外,兼工畫竹,雪坡亦極稱之。

     古者以十年為一秩,自六十以外,便可雲開七秩。

    樂天詩:「已開第七秩,飽食仍安眠。

    」又雲:「年開第七秩,屈指幾多人?」是時年六十二,此其證也。

    自七十以外,便可雲開八秩。

    樂天詩:「行開第八秩,可謂盡天年。

    」自注:「時俗謂七十已上為開第八秩。

    」此其證也。

    自八十以外,便可雲開九秩。

    司馬溫公作慶文潞公八十會緻語雲:「歲曆行看九秩新。

    」此又其證也。

    據此則已滿七十者,止可雲七秩,已滿八十、九十者,止可雲八秩、九秩。

    若仍加一開字,則失之矣。

    嘗見陳眉公羣碎錄,有雲:「禮八十日有秩,故稱八十為八秩。

    」然則六十、七十俱不得稱秩乎?此語殊為無稽。

    況小戴禮本雲「八十月告存,九十日有秩。

    」而眉公錯記九十為八十,荒謬至此,尤可一笑。

     時敏,字子求,邑人也。

    中崇祯丁醜進士,官至兵科給事中,晚節頗不滿人口。

    然賦性明察,有吏治才。

    嘗知固始縣,有二鄉人入城,維舟一處,一為賣米者,一為賣菜子者,争一栲栳,至相撲擊。

    其栲栳本賣菜子者物也,遂訟于官。

    時乃宣言于衆曰:「此事不必審人,即審栲栳足矣!」于是命隸取栲栳杖之,時觀者如堵,不解所以。

    迨杖下而栲栳破,有菜子自縫中滾出,賣米者乃叩颡服罪,一時頌令神明雲。

    有子求同榜進士盛王贊者,吳縣人也。

    嘗為蘭溪知縣,有兩民争一犢成訟,盛乃使牽兩母牛置于旁,而棰掠其犢,一母牛作觳觫狀,遂得實,歸其主。

    其明察與時畧同,而晚節托迹空門,固窮以死,頗稱矯矯焉。

     [錢宗伯]于古人詩極推元裕之,于今人詩極推程孟陽,皆未免過當。

    餘嘗與家次山兄【峻】言及之,次山雲:「推裕之者,蓋因[宗伯既入本朝,亦如裕之以金國巨儒,而受知于元世祖也。

    宗伯]晚節既墜,殆欲借野史亭以自文耳!若于孟陽,乃其師承所自,推之雖過,亦見不忘原本。

    」餘深以為知言雲。

     支塘鎮在吾邑之東,北臨白茆,中貫鹽鐵塘,距縣治四十五裡。

    顧祖禹方輿紀要雲:「其地即南沙廢城。

    沈約曰本吳縣司鹽都尉署,吳時名沙中,晉平吳立暨陽縣,司鹽都尉屬焉。

    東晉時亦曰南沙都尉。

    鹹和五年,石勒将劉征率衆數千掠東南諸縣,殺南沙都尉許儒,即此。

    鹹康七年,始罷鹽署,立為南沙縣,宋、齊因之。

    梁置信義郡于此,隋平陳,廢郡,又徙常熟縣治焉,而南沙縣廢。

    唐移縣于今治,故城遂墟。

    元末張士誠開浚白茆,因故址築城,周五裡,曰支塘城,今為支塘市,城址猶存。

    」按:顧氏之書,考據最精,其以支塘為南沙廢城,必非臆說,不解從來修志者,何以第雲張士誠嘗築城于此,而不雲即南沙故城?又第雲唐武德七年,縣始移虞山下,而不雲前此在何處?此考訂之疎,關系匪淺。

    而方輿紀要一書,世無刊本,見者頗少,餘故備書于此,以俟後之修志者補入焉。

    又支塘本作芝塘,實以産芝得名,故龔安節芝塘道中即事詩,有「北望寶芝三十裡」之句。

    自程公許作開塘記,謂「支川乃白茆之支流」,而後人遂沿其說,反以芝字為誤。

    元孝子朱良吉,芝塘人也,嘗作詩以辨公許之失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