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南随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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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家有湘靈【陸燦】在,舍之而求副憲,是從爵位起見也,詩可知矣。

    」遂擲去不觀。

     武林有松仙人者,隐居南高峯下,不衣、不食,有道術,能前知。

    吾邑魏叔子【沖】曾以「甲子年家」四字寄請一決。

    踰年以原字寄還,旁批四「不」字。

    後叔子果不登甲榜,又無子,死時年未六十,家貧甚,幾無以斂,一一如松仙所決。

    同裡顧潤寰,家無儋石,而性好施予。

    嘗于嚴冬晨起如廁,廁上先有人在,而下體無袴,潤寰恻然,即脫己袴贈之。

    其濟人多此類。

    後生子麟,中順治甲午舉人。

     陳眉公臨終時,手書影堂一聯雲:「啟予足,啟予手,八十歲履薄臨深;不怨天,不尤人,千百年鸢飛魚躍。

    」遺筆囑諸子雲:「内哭外哭,形神斯惑。

    請将珠淚,彈向花木。

    香國去來,無怖無促。

    讀書為善,終身不辱。

    戒爾子孫,守我遺囑。

    」又遺命葬畲山中,平土中不封不樹,子孫默識其處而已。

    先生于去來之際從容如此,雖學問不無可議,而其人固不易及也。

     太倉王司馬在晉之祖以漁為業。

    一日舉網溪邊,時已薄暮,仿佛有人語雲:「我已守候多時矣。

    少頃有戴鐵冑者至,即我替人也。

    」未幾,果有人到溪邊,以釜覆頭上,将褰裳以渡。

    王大呼雲:「不可!不可!此處有鬼,無以性命輕試也。

    」其人遂不敢渡。

    未幾,又仿佛語雲:「守候良久,纔得一人,又為兵部尚書救去,奈何?」王心且喜且疑,以為「彼呼我為兵部尚書。

    我漁人也,何自而為此?」是時在晉猶未生也。

    厥後在晉舉進士,曆官至大司馬,果贈祖如其官。

     江陰李忠毅公死閹禍時,年甫三十有四,子尚幼,而太公方在堂,為撫孤寡,頗費經營。

    乃大書一聯于廳事雲:「謀生我為添蛇足,報國兒曾捋虎須。

    」蓋紀實也。

    後忠毅受恤典,而太公亦诰封如其官,年至八十餘而終。

    「謀身拙為安蛇足,報國危曾捋虎須。

    」本韓偓詩。

     熊大司馬廷弼,先中萬曆某科湖廣武鄉試第一名,後又棄武就文,中萬曆丁酉湖廣鄉試第一名。

    于是榜其堂曰:「三元天下有,兩解世間無。

    」 吾邑錢某,少年頗攻房術,延方士張思任于家,欲為大陰,遂緻腐爛。

    同年徐季玄【待任】作詩嘲之,有「去柄為司禮,留胞作相公」之句。

    舉人薄味玄聞之,一笑脫頤。

    時味玄适在妻家,妻父黃悟玄延醫張又玄治之,百方不效,兩日竟死。

    邑中為之語曰:「錢某陽物,笑殺舉人薄味玄,急殺詩人徐季玄,難殺醫人張又玄,苦殺丈人黃悟玄」。

     某宗伯序馮定遠詩,比其人于劉孝标、馮敬通,見者以為實錄。

    按兩人皆有悍妻,而定遠亦如之。

    于是陳在之獨酌謠中遂有「馮君詩序由蒙叟,叱狗蒸梨事滿篇」之句。

    自注雲:「孝标以下,儗人于倫,何其刻也!」定遠之子行賢,以陳詩發其父之隐,遂深銜之。

    會在之情味集刻成,行賢吹毛索瘢,不遺餘力。

    至批其後雲:「開辟以來,無此不通之人。

    」餘謂在之之詩雖多可議,然行賢之論未為平允。

    今在之情味集闆已毀于火。

     陳在之學詩于馮定遠,盡得其指授,而背輙毀定遠,不遺餘力。

    定遠比之于逄蒙,徧訴邑中士大夫,在之反以此得名。

    于是邑中後進之士從定遠遊者,或因聲名未立,遂有效在之故事者矣。

     家詩老露湑【譽昌】嘗為餘言:「人有終身為詩,不能成家,而間有好句,亦難盡泯。

    」吾邑如徐潢詩有「仆去身為得力奴」之句,馬永奠詩有「苦菜根多煉齒牙」之句,李某詩有「病得中醫不費錢」之句,皆警策可誦。

    此正如諺所雲「低棋也有神仙着」也。

     餘同裡闬之友,号稱莫逆者不過三四人,皆當世知名士。

    餘一日各以四字品目之,頗為曲肖:侯君秉衡【铨】曰「光明俊偉」,陳君亦韓【祖範】曰「澹泊甯靜」,汪君西京【沈琇】曰「秀發飛揚」,謝君憲南【元陽】曰「短小精悍」。

    家西澗【材任】先生聞之,以為大類汝南月旦,遂各因其字以韻之曰:「光明俊偉侯秉衡,秀發飛揚汪西京,澹泊甯靜陳見複,短小精悍謝廷嶽。

    」見複者亦韓自号,廷嶽者憲南自号也。

    先是餘亦自号曰雲北山人,憲南因續之曰:「軒豁呈露王雲北。

    」恰葉陳、謝兩君别字,亦可謂巧合雲。

     先生之稱,自論語、曲禮始。

    老先生之稱,自史記賈誼傳始。

    其有止稱曰「先」而猶言「先生」者,見于史記鼌錯傳「學申、韓刑名于轵張恢先所」是也。

    有止稱曰「生」而亦猶言「先生」者,如漢書賈生、伏生、董生之類是也。

     古者師曰先生,曲禮「從于先生」是也。

    父兄曰先生,論語「有酒食,先生馔」是也。

    學士年長者曰先生,孟子「先生将何之」是也。

    外此未嘗混施也。

    今則不然。

    同輩而先生之矣,後進而先生之矣,醫蔔而先生之矣,商賈而先生之矣,甚則輿台皂隸而亦先生之矣。

    方正學謂君子之于名,必使尊之者無過,受斯名者無愧而後可。

    況先生之為義,漢儒以「先醒」釋之。

    今日衆人皆醉,誰為先醒者?乃尊之者不以為過,受之者不以為愧。

    舉世披靡,亦可歎矣! 弇州觚不觚錄雲:「京師自内閣以至大小九卿皆稱老先生,門生稱座主亦如之,蓋稱謂之極尊者也。

    外省則自佥憲以上,悉以此稱巡撫;若稱按部使者,則止曰先生、大人而已。

    」阮亭居易錄雲:「京官各衙門相稱謂,皆有一定之體。

    蓋沿明舊。

    如内閣部堂彼此曰老先生,翰詹亦然。

    給事中曰掌科,禦史曰道長,吏部曰印君,曰長官,自國初以來皆然。

    餘己巳冬再入京師,則諸部郎官以下無不稱老先生者矣。

    此亦觚不觚之一事也。

    」餘謂阮亭所雲己巳,在康熙二十八年,比之弇州時,風氣已大異。

    今則一登兩榜,未有不「老先生」之者。

    蓋距己巳三十餘載,而風氣又為之一變矣。

     詩與詞之界不分,而詩格遂多委苶;古文與時文之界不分,而文筆遂至軟熟。

    詩文自南宋以後,靡濫極矣。

    有明作者,如崆峒、滄溟二李先生,言詩必漢、魏,必三謝,必初盛唐,必杜;言文必左、國,必史、漢,殆亦所以矯之。

    後人動辄诋毀,恐未足為公論也。

     雲間曹谔廷【一士】嘗與餘論古文,言及歸太仆,因述其鄉焦孝廉廣期【袁熹】之言,謂:「太仆集外尚有無數好文章,恨未見耳。

    」餘訝而問之,谔廷笑雲:「焦先生之意,蓋謂太仆惜以下壽卒,假使再延數年,給事館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