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 墨子

關燈
……今用執有命者之言,則上不聽治,下不從事。

    上不聽治,則政亂;下不從事,則财用不足。

    ……此特兇言之所自生而暴人之道也。

    (《非命》上)學者可參看《明鬼下》篇這三表的用法。

     如今且仔細讨論這三表的價值。

    我們且先論第三表。

    第三表是“實際上的應用”,這一條的好處,上章已講過了。

    如今且說他的流弊。

    這一條的最大的流弊在于把“用”字“利”字解得太狹了,往往有許多事的用處或在幾百年後,始可看出;或者雖用在現在,他的真用處不在表面上,卻在骨子裡。

    譬如墨子非樂,說音樂無用。

    為什麼呢?因為(一)費錢财,(二)不能救百姓的貧苦,(三)不能保護國家,(四)使人變成奢侈的習慣。

    後來有一個程繁駁墨子道: 昔者諸侯倦于聽治,息于鐘鼓之樂;……農夫春耕夏耘秋收冬藏,息于瓴缶之樂。

    今夫子曰:“聖王不為樂”,此譬之猶馬駕而不稅,弓張而不馳,無乃非有血氣者之所不能至邪?(《三辯》)這一問也從實用上作根據。

    墨子生來是一個苦行救世的宗教家,性有所偏,想不到音樂的功用上去,這便是他的非樂論的流弊了。

     次論第二表。

    這一表(百姓耳目之實)也有流弊:(一)耳目所見所聞,是有限的。

    有許多東西,例如《非命篇》的“命”是看不見聽不到的。

    (二)平常人的耳目最易錯誤迷亂。

    例如鬼神一事,古人小說上說得何等鑿鑿有據。

    我自己的朋友也往往說曾親眼看見鬼,難道我們就可斷定有鬼麼?(看《明鬼篇》)但是這一表雖然有弊,卻極有大功用。

    因為中國古來哲學不講耳目的經驗,單講心中的理想。

    例如老子說的: 不出戶,知天下。

    不窺牖,知天道。

    其出彌遠,其知彌少。

     孔子雖說“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但是他所說的“學”,大都是讀書一類,并不是“百姓耳目之實”。

    直到墨子始大書特書的說道: 天下之所以察知有興無之道者,必以衆之耳目之實知有與亡為儀者也。

    誠或聞之見之,則必以為有。

    莫聞莫見,則必以為無(《明鬼》)。

     這種注重耳目的經驗,便是科學的根本。

     次說第一表。

    第一表是“本之于古者聖王之事”。

    墨子最恨儒者“複古”的議論,所以《非儒篇》說: 儒者曰:“君子必古言服,然後仁。

    ”應之曰:“所謂古之言服者,皆嘗新矣。

    而古人言之服之,則非君子也。

    ”墨子既然反對“複古”,為什麼還要用“古者聖王之事”來作論證的标準呢?原來墨子的第一表和第三表是同樣的意思,第三表說的是現在和将來的實際應用,第一表說的是過去的實際應用。

    過去的經驗閱曆,都可為我們做一面鏡子。

     古人行了有效,今人也未嘗不可仿效;古人行了有害,我們又何必再去上當呢?所以說: 凡言凡動,合于三代聖王堯舜禹湯文武者,為之。

     凡言凡動,合于三代暴王桀纣幽厲者舍之。

    (《貴義》)這并不是複古守舊,這是“溫故而知新”,“彰往而察來”。

    《魯問篇》說: 彭輕生子曰:“往者可知,來者不可知。

    ”子墨子曰:“藉設而親在百裡之外,則遇難焉。

    期以一日也,及之則生,不及則死。

    今有固車良馬于此,又有驽馬四隅之輪于此,使子擇焉,子将何乘?”對曰:“乘良馬固車,可以速至。

    ”子墨子曰:“焉在不知來?”(從盧校本)這一條寫過去的經驗的效用。

    例如“良馬固車可以日行百裡”,“驽馬四隅之輪不能行路”,都是過去的經驗。

    有了這種經驗,便可知道我如今駕了“良馬固車”,今天定可趨一百裡路。

    便可知道我如今駕了“良馬固車”,今天定可趨一百裡路。

     這是“彰往以察來”的方法。

    一切科學的律令,都與此同理。

     ◎第四章墨子的宗教上兩章所講,乃是墨子學說的根本觀念。

    其餘的兼愛、非攻、尚賢、尚同、非樂、非命、節用、節葬,都是這根本觀念的應用。

    墨子的根本觀念,在于人生行為上的應用。

    既講應用,須知道人生的應用千頭萬緒,決不能預先定下一條“施諸四海而皆準,行諸百世而不悖”的公式。

    所以墨子說: 凡入國,必擇務而從事焉。

    國家亂,則語之尚賢尚同。

    國家貧,則語之節用節葬。

    國家音湛湎,則語之非樂非命。

    國家氵?僻無禮,則語之尊天事鬼。

    國家務奪侵淩,則語之兼愛非攻。

    故曰擇務而從事焉(《魯問》)。

     墨子是一個創教的教主。

    上文所舉的幾項,都可稱為“墨教”的信條。

    如今且把這幾條分别陳說如下: 第一,天志墨子的宗教,以“天志”為本。

    他說: 我有天志,譬若輪人之有規,匠人之有矩。

    輪匠執其規矩以度天下之方圓,曰:中者是也,不中者非也。

    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書不可勝載,言語不可勝計;上說諸侯,下說列士。

    其于仁義,則大相遠也。

    何以知之?曰:我得天下之明法度以度之。

    (《天志》上。

    參考《天志》中下及《法儀篇》)這個“天下之明法度”便是天志。

    但是天的志是什麼呢?墨子答道: 天欲人之相愛相利而不欲人之相惡相賊也(《法儀篇》。

    《天志》下說: “順天之意何若。

    曰:兼愛天下之人。

    ”與此同意)。

     何以知天志便是兼愛呢?墨子答道: 以其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

    奚以知天之兼而愛之兼而利之也?以其兼而有之兼而食之也(《法儀篇》。

    《天志》下意與此同百語繁,故不引)。

     第二,兼愛天的志要人兼愛,這是宗教家的墨子的話。

    其實兼愛是件實際上的要務。

    墨子說: 聖人以治天下為事者也,不可不察亂之所自起。

    當(通嘗)察亂何自起?起不相愛。

    ……盜愛其室,不愛其異室,故竊異室以利其室。

    賊愛其身,不愛人,故賊人以利其身。

    ……大夫各愛其家,不愛異家,故亂異家以利其家。

    諸侯各愛其國,不愛異國,故攻異國以利其國。

    ……察此何自起,皆起不相愛。

    若使天下……視人之室若其室,誰竊?視人身若其身,誰賊?……視人家若其家,誰亂?視人之國若其國,誰攻?……故天下兼相愛則治,交相惡則亂。

    (《兼愛》上)《兼愛》中、下兩篇都說因為要“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所以要兼愛。

     第三,非攻不兼愛是天下一切罪惡的根本,而天下罪惡最大的,莫如“攻國”。

    天下人無論怎樣高談仁義道德,若不肯“非攻”,便是“明小物而不明大物”(讀《非攻》上)。

    墨子說: 今天下之所(以)譽義(舊作善,今據下文改)者,……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欤?……雖使下愚之人必曰:将為其上中天之利,而中中鬼之利,而下中人之利,故譽之。

    ……今天下之諸侯交,猶多皆(不)免攻伐并兼,則是(有)(此字衍文)譽義之名而不察其實也。

    此譬猶盲者之與人同命黑白之名而不能分其物也。

    則豈謂有别哉?(《非攻》下)墨子說:“義便是利”(《墨經》上也說:“義、利也。

    ”此乃墨家遺說)。

     義是名,利是實。

    義是利的美名,利是義的實用。

    兼愛是“義的”,攻國是“不義的”,因為兼愛是有利于天鬼國家百姓的,攻國是有害于天鬼國家百姓的。

    所以《非攻上》隻說得攻國的“不義”,《非攻中下》隻說得攻國的“不利”。

    因為不利,所以不義。

    你看他說: 計其所自勝,無所可用也。

    計其所得,反不如所喪者之多。

     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