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堂雜著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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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皆數萬裡,無山川沙漠之限隔,盡為平陸,撒華夷備禦之勞,則君相代天撫治,當千百年雍熙而不變,豈不快哉!抑豈造化之氣不齊,而華夷險厄,正所以警戒人君,以神上天予奪之柄。

    如予所拟,則有驕奢之主。

    如隋炀、陳後主者出焉。

    雖環海為酺,生民盡為糜滅,而人亦莫之禁矣。

    此造化開辟之意也。

    雖然,後一元數盡,複混沌而開辟,安知不如予所拟耶?又嘗謂生人貧富不同,盡由衣食,尤費天下之民生者,粒食也。

    惜天之生人,百骸諸髒皆具,何不别生胃髒,令人飲水而生。

    土地所産,惟植桑以供蠶缫,植茶以解燥渴,植梗楠諸材以為宮室。

    使奇花異卉遍天下,不複知有五谷,則生人無甚貧與富,而逍遙逸樂,皆可以永壽,豈不快哉!何獨以五谷之費,萬累皆從此起。

    五味之人,百病皆從此出。

    上有吞吐之勞,下有便溺之污,一何其煩勞之甚也。

    抑豈造化将役,人于不靖,必使勞勞擾擾,俾萬有不齊,方成世界也。

    又安知一元數盡,複混沌而開辟,不果如予所拟也。

    好事者聞予二說,每為一捧腹雲。

     今世士大夫居鄉居官相反有二事。

    好名者居官時,頗能以志節自勵,人皆信之。

    及其退而居鄉,則掊克裡,邀結守令,以求富其家,甘為鄉人所賤惡而不恤;貪利者或居鄉時,巧飾清謹,求為鄉黨自好,至于居官,則饕取盈溢,忍棄繩檢,甘就黜落終身,自以為得計。

    要之,皆士風掃地,習俗澆漓,乃有此等士大夫。

    予嘗觀羅一峰先生,丙戌初及第時,有家書一封雲:“列位叔父,列位兄長,别後想得安康。

    倫别無他囑,為人祖宗父兄者,惟願有好子弟。

    所謂好子弟者,非好田宅、好衣服、好官爵一時誇耀闾裡者也。

    謂有好名節與日月争光,與山嶽争重,與霄壤争久,足以安國家,足以風四夷,足以奠蒼生,足以垂後世。

    如汴宋之歐陽修、如南渡之文丞相者是也。

    若隻求飽暖習勢利,如前所雲,則所謂惡子弟,非好子弟也。

    此等子弟,在家未仕也,足以辱祖宗,殃子孫,害身家;出而仕也,足以污朝廷,禍天下,負後世,甚至子孫不敢認。

    如宋之蔡京、秦桧,此豈父兄祖宗之所願哉?想其勢焰官爵富貴,豈止如今日鄉裡中一二前輩也?而今日安在哉!然所謂好子弟者,亦隻在父兄子侄成就之耳。

    人才之盛,鄉黨為最,然非父兄敗之,則子弟喪之,取譏天下,贻笑後世,甚可惡也。

    載之史書,使後世之明君賢主,輕棄南人,未必不由此也。

    吾願叔父聽之,子侄戒之,共慫成我做天地間一個完人。

    蓋未有治國不由齊家,家不齊而求治國,無此理也。

    何謂齊家?不争田地,不占山林,不尚鬥争,不肆強梁,不敗鄉裡,不淩宗族,不擾官府,不尚奢侈。

    弟讓其兄,侄護其叔,婦敬其夫,奴敬其主,隻要認得一忍字、一讓字,便齊得家也。

    其要在子弟讀書興禮讓。

    若不聽吾言,譬如争一畝田,占一畝住基,兩邊不讓,或緻人命,或告官府,或集親戚,所損甚大。

    若以此費置買前物,所費幾倍?若曰住基無賣,此又愚也。

    其所以為此計者,不過遺自己之子耳。

    父母之心,愛子孫一也。

    今奪吾父母之子,以與自己之子,甚非吾父母之心也。

    父母雖不在,逆其心則逆天理矣,安知吾子孫不如今日之争哉?凡事皆此類也,而此事尤切,故特言之。

    今後若有田地等物不明,隻許自家明白,不許擾及官府。

    我若不仕,尤當守此言也。

    其餘取債之屬,民甚貧窮可憫,自己少用一分,便積得一分德。

    奴仆放橫,不可放起。

    自今以後,無片言隻字經動府縣方好。

    不然,外人指議,此人要做好人,不能齊家,世間安有此等好人哉?由此得禍,不可知也。

    兼我在此,國事日在心懷。

    仲淹做秀才時,便以天下為己任,況今日乎?進退得失,有義有命,吾心視之,已如孤雲野鶴,脫灑無系。

    自古壞事,皆是愛官職底人弄得狼狽了,脫使根本不安,枝葉能自保乎?戒之戒之,若使我以區區官勢來齊家,不以禮義相告,便成下等人子。

    但中間有等無知子弟,不才奴仆,則須治之以官耳。

    叔父須戒之,慎勿以吾言為迂也。

    ”其志節如此,居鄉可知矣。

    又有為懷慶守謝世修作谕屬文一篇雲:“聖主治天下,守令是重焉。

    以其親民也。

    夫親民莫如令,其次莫如守,令民父母于一邑,守民父母于一郡,所以父母之者,以愛民如子,民亦愛之如父母也。

    所以愛民如子者,知其饑而食之焉,知其寒而衣之焉,知其勞苦而逸之焉,知其利而與之興焉,知其害而與之去焉,知其賢而優之焉,知其不肖而教之焉。

    四境之内,吾民之好惡,無不知而從之焉,然後可謂愛民如子也。

    吾愛之如子,分之當然也。

    初何心于彼之服也?而為吾民者,生則愛而戴之,死則屍而祝之,流芳竹帛,垂範百世。

    如古之龔黃卓魯者,真民之父母也。

    今人之心,豈異于古人哉?方其含哺■〈畝犬〉■〈畝麼〉,鼓箧庠序,見貪墨賊民者,辄攘臂切齒而憤之。

    高談擊節,真可翺翔古人而犬彘若輩也。

    及一旦绾銅章,佩墨绶,以臨民上,則勢利之薰灼,妻子之浸灌,氵?朋比友之慫恿附和,則前日之良心死而貪心生矣。

    如倚門之妖,如負嵎之虎,如驅羊之狼,吮膏啗髓,肆然不知其可恥且惡也。

    囊帛櫃金,居則連屋,水則連舟,陸則連車,以買官則連爵,以買田則連阡,以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