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關燈
為郡縣而此風始息,蓋從來主持世道者皆從社稷民生起見,即商鞅之惡猶未離此原本,獨二子者但緻金組尊榮,不顧有國禍福,又必不居一國而後可逃遁曲全,其勢不傾危險詐不可得也。

    大抵人品心術至戰國時喪盡,後世之亂蓋不至此。

    其故起于境壤太分,人生其間,不揣摩捭阖、朝秦暮楚無以自全,乃知封建之廢,雖曰壞先王之法,然縱橫惡俗非盡去封建不能割絕也。

    刑名之學,若鼌錯、韓非,皆賦性深峭而所學又非先王之正道,是以人不能堪,禍集其身。

    雖或幸免于當時,而子孫亦不昌,以其與天地之心不相似也。

    忌克險賊者亦然。

     測來 處事之道,既欲無私,又欲有常,二者皆成事之本。

    而有常之故又在日新,日新厥德,則行必有常矣。

    君子行有坊表,言有準則,衣服不貳,從容有常,皆日新厥德之符也。

    物之自緻其極者,必有反複之時。

    以人力累之,使至極者,不移時而見傾危。

    聖賢于将盡之氣則持之以謙,所以陰為裒減,不使至于極。

    若其勢本不極而欲以人事趣之,則聖賢所必不為,不待裁抑而後然也。

    今人為善,皆出有心。

    或有利而為之,或有待而後為之,或為之而不能忘諸心,或為之而不能廣大其心,皆所雲出于有心也。

    雖初念未然,轉念未有不然,迨其已然而後措諸行事,故事事皆有心也。

    聖賢則不然,以為舉事之先有意立名以正其義,有意即為謀利,非正義也。

    舉事之後有故立說以明其道,有故即為計功,非明道也。

    且纔言道義,又言功利,必就功利念多,就道義念少,雖加截斷,隻留一路,則學問把持之力耳。

    聖人以神道設教,非乞靈于神也,得神道于身也。

    誠中形外,神之道也。

    五經爛熟,則義必精。

    人見為事者,在我皆見為理。

    見其理而往從之,故曰精義緻用。

    衆理既備則德必大,故靜之所謂神者,即動之所謂化。

    立人達人皆是也。

    故曰大德敦化,不必趨吉避兇,但勝之以道。

    真能有道于身,則吉兇消長之故皆确然有可持循而不緻妄發。

    其所發見,未有不能安天下、奠斯民者。

    若夫賢人君子,則從吉兇消長之閑磨砻砥砺而後成。

    蓋英雄之士、道德之儒,總不離乎消長進退之理也。

    度時之宜而處以卑下,受其垢污,使群物毒害之氣别有所锺而不能相及,真實無妄,不掩疵瑕,有過如日月之食而無累于志。

    若此者,所謂天道也。

    人雖賢智,豈能違天乎?以人從天則吉兇悔吝皆有道以勝之,不能害吾事之成矣。

    易曰,吉兇生大業,此之謂也。

     明戒 有一代之法,有百代之法;有終歲之計,有百年之計。

    一代者,因時勢陵夷而救弊也;百代者,綱常典禮不以時勢為輕重也。

    得失在一時者,以一時之法決之;得失在百年者,以百年之計決之,則不爽于義矣。

    凡尊者行事而不遂,乃發端原不善也。

    百年之計以一朝之利昧之,萬人之事以一人之臆脅之,重怒深怨,罅隙并生。

    與賤人同事,則受賤人之名;與惡人同事,則受惡人之名;與亂人同事,則受亂人之名。

    有其事,則不得辭其名也。

    夫兵作于外為寇,于内為亂。

    人之不義猶寇也,己之不義猶亂也。

    寇猶及人,亂必自及。

    己之不義而欲責義于人,終自及也。

    己則無禮,而惡人之行禮,亦自及也。

    己不深謀,而怒人之咎以無謀,亦必自及也。

    有其相及之理,則必有相及之勢與相及之端,非智計所能弭也。

    夫氣皆産于黃锺,數皆起于杪忽,故作事謀始,不可不戒也。

    因人之力以成勢,勢成而背之以趨利,是失其天性而不仁也。

    與人共事,見利而背之以自私,失其助而孤立,孤立則勢失而事不成,是有成事之機而自棄之,為不智也。

    計慮熟定則舉動暇整,中道而易慮常苦急遽無序、倉皇不甯,是以閑定之謀自納于紛亂。

    三者舉事之戒也。

    凡處大事,從道而不從衆,所以崇理而不崇勢也。

    崇理不崇勢,故有勢者不得以非禮使人,人亦不得棄禮而崇之。

    戲言戲動,出于有心。

    既已有心,即不得謂非己之過,又安能免人之怒?過言過動,出于無心,既己無心,即不必認為己失而專事覆匿,急改之可也。

    貧賤胥靡之生未必可好,而好生之心與人無不同也。

    險陂私谒之惡,未必人人皆罹其害,而險陂私谒之惡則人人所同也。

    常人喜于有身而不思保身之難,賢者可以無禍而常恐得禍之易。

    故凡事之不必為者即屬可已,勢所必屈,一忍而身心泰焉。

    或政亂而示人以郄,或詞激而徼人以怒,或志貪而取非其有,皆有以動其不服之心而恣其抗衡之志,不論小之事大、賤之事貴也。

    漢文帝于南粵,全以肫懇謙讓、開誠布公行之,宜其不敢違命而奄然臣服。

    善處事者,以此通之,則寡怨于世矣。

     決幾 昔人論治亂興亡若土崩瓦解之喻可謂明于事勢,而助人決幾之智,故論世者取衷焉。

    秦之亂起于民不安,漢之亂生于臣不軌。

    故漢之臣,天所不佑,終于亡身喪家,為世大戮。

    秦民因虐政所迫,救死不暇,雖有不順之迹,本無犯上之心,主于逃死而非亟于作賊,是以天心猶憐恤焉。

    故秦曰土崩,漢曰瓦解。

    土崩者潰于下,如山之頹,如地之陷,非人力所能扞;瓦解者墜于上,如棟之桡,如柱之折,猶可人力扶援也。

    秦隋之亡,亂自下起,故一夫勃發,社稷為墟。

    若夫漢之王莽,蹔得而複失;唐之河北,勢窮數盡而後失。

    秦隋之亂生于民,漢唐之亂發于臣。

    觀成敗延促之期,亦土崩瓦解之别也。

    子張十世之問,欲得後世興亡之迹,若漢人所言符命也。

    夫子告之以禮,禮亡則國家随之,此革代之期也。

    禮失則百度從之,此治亂之幾也。

    秉禮者,形勢雖弱,不失為宗國;棄禮者,雖帝王之裔,降而即于夷。

    此聖人所治,以告天下萬世而息圖度帝命之妄想者也。

    班彪之論發其微矣。

    孔子曰,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

    孟子曰,以齊王猶反手。

    孔孟二說何難易懸絕若此?蓋孔子之時,封建未發,世臣大家,各執國柄,采地遍天下。

    兵甲之備,取足其中,既以奉公,亦用自衛,不甘心拱手而受命于人,雖齊桓晉文僅能率諸侯尊周,不能令五服四朝,六載時巡如文武時也。

    此時欲行先王之道,非以禮教信義漸摩人心,安能粹然一出于正,歸命宗周,無二心乎?此其事決非歲月之功,故又曰必世後仁也。

    若孟子時,封建之籍已去,世臣大家不複主張國事,采地盡歸兼并,将相别起白衣,周室之微不足系屬天下,海内之勢亦将漸合于一,一切跋扈強禦皆不必慮,但能實行仁政即如風之偃草、席卷天下無難,是以易也。

    故先王封建,良為盤石之基。

    人事難移,即天命不易改。

    孔子之言,信而有征。

    彼郡縣之法,名曰天下一家,實則一姓孤立,故有五載而成帝業,匹夫而為侯王者。

    孟子之言,豈虛語哉?六國之時,天下未定,人人各有自帝之心。

    擁兵之主,觀敵稍弱則欲取而有之。

    值其強盛,又不能相下,僥幸求逞,是以戰争滋多,生民塗炭。

    夫小大強弱之形,非人所為,亦天所設也。

    天既殊以小大之形,即予以兼覆之理。

    大之字小,小之事大,亦天理自然,不以人事倒置而後可自安,所以混一之主必與天合德,乃眷西顯,此惟與宅,上帝臨汝,勿二汝心。

    蓋由平日以天自處,或率性自合,或勉強從善。

    率性者天之仁覆,勉強者天之健行也。

    克當天心,而後可膺天命,豈容圖度哉?大國必欲兼并,小國不能下人,其終至于搏戰無日,務勝不休,所值莫非危途。

    義理所在,時勢所歸,而強與争,其終必不可争而為衆镝所射,雖孔孟如之何哉?國有可亡之道,天變見于上而不畏,百姓怨于下而不恤,賢人遁于野不知收羅,是必亡者也。

    民閑之俗,奸巧詐僞,偷薄苟且,仇雠怨疾,以下犯上,以淫破義,去順效逆,習以為常,日甚一日,是必亡者也。

    佞谀之臣充滿位甯,盜攘之風徧于郊甸,奸慝之行通于上下,貨賂之資盈于道路,外實内虛上溢下匿,是必亡者也。

    朝端無忠謇之言,遠近無仁愛之聲,宗族無本根之庇,闾井無囷倉之粟,方州無循良之望,境日蹙而征調多,民已愁而帑藏富,田疇荒而宮室修,是必亡者也。

    倉卒擾攘之際,固有舉事無成而可觀人心者,陳涉更始是也。

    雖戎首無成事之望,而成事之局見端于此,故明于大計者資焉,為人所不能為,則人不得為其所為。

    光武單車臨河北,非有可因之兵,結人之财也。

    将卒糧饟取諸邂逅間,故能馳騁如意。

    若步步次且,處處屯積,如富家翁行徑,出門咫尺,資斧帷帳必從,萬無成事之理。

    賈複有雲,定六國之規,欲安守之而不能至者,亡六國是也。

    又曰,天下未定而安守所保,所保得無不可保乎?欲任天下之難事而欲以安坐緻之,賈複所雲六國之覆轍也。

    天下未定,有大志者必不躭片時之安。

    高祖遣郦生說齊,雖下七十餘城,終非上策也。

    田氏兄弟尚存,豈能斂袵而事漢?暫時雖定,終必戰争,不如乘兵威以破之,則後此遂無事,此韓信所以決從蒯通之言,而高祖亦不罪其喪郦生也。

    田廣一聞好語,即飲酒罷兵,此其人可與謀大功乎?若田橫兄弟僅能得士,而濟世安民之理全不講求,局面既定,故終以身殉之,此亦何足惜者?荊邯曰,前死而就功,猶愈卻就滅亡。

    此群雄所不能曉也。

    至于人民處此,趨避尤重,雖曰觀天命者觀乎人情,然而人情多私,未必即天命之公。

    八百諸侯之會,豈皆迫于勢而貪于利,蓋有天命主張其間。

    然甲子以前,此事猶未定,宜審擇所從,或取聖證,或本經義,不可随衆人耳目妄自委投。

    蘇竟曰,俗儒未學,醉醒不分而稽論嘗世,疑誤視聽,猥以師曠雜事輕自眩惑,說士作書,亂夫大道焉,可信哉?張子所雲,間不容發,宜深長思也。

    凡應運而興者,必反勝國所為。

    勝國最弊之政,即後王急務之仁也。

    弊在上者不能自矯其惰,弊在下者不能痛絕其奸,因循苟且,略施仁愛,理欲并用,新故相雜,雖僞定一時,終非天心所屬。

    有大力者挈之而趨,将若之何?蓋一君之始,天下之事一新,故變一稱元;一歲之始,天下之事一新,故變一稱正,自公卿至于庶人,自山川至于草木昆蟲,莫不奉為初基。

    在天成象,在地成形,無不翕然更始,共由此道。

    故王者不追治前事,有即位之赦,以示更新。

    天下之人亦當洗心易慮,為之一變以順天而從王。

    若上為區區小仁,下仍闾左故俗,皆曰怙亂,非吉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