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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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經曆五、六處。

    區君均坐堂點解,不肯稍留面子。

    侍郎亦無如之何。

    當解到兵部時,餘适在職方司,此案應由武庫司辦理。

    因系秋節,司中阒無一人,餘急往庫司與區君周旋。

    區君守取回文,悻悻而去。

    怨毒之于人甚矣,可不懼哉!餘送區君出,即往司堂東偏屋内慰問侍郎。

    侍郎滿面流淚,并雲:“我非康梁一黨,不知何以得此重譴。

    餘惟以聖恩寬大,早晚必可賜環安慰之。

    ”侍郎謂,日已過午,腹中饑甚。

    讵是日秋節,飯莊未經開市,僅買得月餅少許,為侍郎充饑。

    侍郎甘之如饴,謂一飯之誼,将來必報。

    餘送侍郎署外,看其上車。

    饬五營承解弁兵,沿途小心伺候,不準稍有大意。

    後谒李文忠公,公曰:“不料張樵野也有今日!我月前出總署,幾遭不測,聞系彼從中作祟。

    此人若不遭嚴譴,是無天理!”相與嗟歎者久之。

     侍郎獲譴後,又三日,吾鄉李尚書端亦遭嚴譴。

    尚書學問淵雅,性情笃厚,徒以為人所累,緻罹黨禍。

    都人士莫不憐而諒之。

    新會某孝廉,乃尚書典試粵東所得士,繼之以婚姻。

    戊戌會試,寓尚書宅,地近則言易入。

    當變政之前數月,新政逐日舉行,朝野震駭。

    尚書時為倉場侍郎,封奏獨夥,均系變法維新,與平素舊學宗旨大不相符。

    門生故舊,紛紛訾議。

    餘目睹黨禍已成,竊代憂之。

    七月杪,禮部堂官不為司員王照代奏事件,奉旨六堂同日褫職,尚書超擢禮尚。

    八月朔,由通還京,餘谒之于邸第,謂公曰:“交非恒泛,不作谀詞。

    今日為公賀,恐明日将為公吊耳。

    ”公愕然。

    時公門人贻司業亦在坐。

    公曰:“然則何以教我?”餘曰:“時局如此,成敗利鈍,未能逆料。

    隻有謝病辭官,尚是保身一法。

    ”公曰:“初三日到任,已傳知閣部曹司,并發谕帖,此事豈能中止?”餘謂:“從前乾嘉時代,和申擅權用事。

    閩中某中丞時為蘇撫,與和素通聲氣。

    後知和将敗,恐罹黨禍,亟思請疾,而又無詞可措。

    爰于大朝會時,觀瞻所系,故作失足昏暈狀,具折請假開缺,卒免于禍。

    ”公盍仿而行之。

    公躊躇未決。

    贻君曰:“此計甚妥,師座若肯棄此官,門生亦願棄微職,從公優遊林下。

    ”越日,公赴部履新,部中土地祠祀唐韓文公愈,例須行禮。

    公于行禮時,故為失足不起,衆目共睹,匆匆扶歸。

    即繕折請病假二十日。

    贻君亦同日請假,風義可佩。

    此假期内,波谲雲詭,幸在旁觀。

    迨十五日,張侍郎蔭桓奉旨遣戍。

    南城外士大夫群相議論,全集矢于公。

    公不得已,具折自行檢舉。

    奈是日适有内監他案發生,東朝震怒,閱公奏疏,謂為有心取巧,仍從重論,發往新疆,效力贖罪。

    餘以公咎雖應得,而情有可原。

    從前原系托病,經旬日中之激刺震撼,公真病矣。

    而發遣不能緩期。

    竊不自揣,欲急友生之難。

    翼日,獨詣軍機處,面谒剛相,述尚書患病實情,求代展期起解。

    剛相意不謂然。

    餘複謂尚書原請病假在未獲罪之先,并非獲罪後方始請假,希圖逗留。

    剛相謂:“此系旨意,我不能代請旨。

    ”聲色微厲。

    餘亦忘卻此乃密勿重地,小臣不能在此任意喋喋,幾成僵局。

    幸榮文忠公出而言曰:“君等所談何事,何尚未解決也。

    ”剛相色稍霁,謂文忠曰:“君瞧筱石為人太好,現為同鄉李園遣戍事,求我展假。

    此何等事,你我何能擅便!”文忠略一沉思,笑謂餘曰:“發遣系奉嚴谕,即日啟行,豈能展緩?剛相之言甚是。

    惟有一通融之法,爾速到部傳谕,即日起解。

    官員遣戍,首站多宿天甯寺,已算遵旨出京。

    如實病,再具呈城廂司坊官吏,請假一二日,未嘗不可。

    公義私情,豈不面面懼到?”語未竟,剛相拍手贊成曰:“此計甚好,爾即照此辦去。

    ”餘到部不移時,尚書已到,敬候發遣。

    餘送尚書至天甯寺,情話一夕,又為通融請假二日,部署行裝。

    自慚京員清苦,無力厚赆。

    越日,車聲辚辚,尚書竟賦西征。

    此戊戌八月事也。

    迨庚子七月,某邸參中外大員情通外洋十五人,餘竟附骥尾。

    折雖閣下,上忽詢及餘。

    剛相先言曰:“陳某曾在臣部當差,人極正派,且有血性,能辦事,天顔亦為之霁。

    ”文忠出語餘曰:“此數日内,我與慶邸亦犯嫌疑,說話不靈。

    剛相說你好,尤足以動天聽。

    ”後知剛相謂餘有血性,蓋指當日尚書遣戍,餘與彼在軍機處門外争持之事雲。

     光緒戊戌政變,言人人殊。

    實則孝欽并無仇視新法之意,徒以利害切身,一聞警告,即刻由澱園還京。

    維時皇上尚在勤政殿接見日相伊藤博文,宮中、府中不暇傳宣警跸,慈駕已回西苑。

    越日,允皇上之請,出而訓政。

    步軍統領、五城番役拿獲案犯康廣仁、劉光第、楊銳、譚嗣同、林旭、楊深秀六人,世所稱“六君子”者。

    奉旨以案情重大,著軍機大臣、内閣大學士會同刑部,嚴行審訊。

    嗣複命禦前大臣督同審訊。

    定例,禦前班次在軍機内閣之前,衆推慶邸領銜。

    天尚未辨色,邸堂忽命材官來餘寓所,促入府商議要件。

    餘遵谕趕往。

    鐵君良亦至。

    邸雲:“康廣仁等一案極為重大。

    吾忝領班,不能不借重兩君,速往刑部會訊。

    ”并謂:“同案六人,情形亦複不同。

    聞楊君銳、劉君光第均系有學問之人,品行亦好。

    羅織一庭,殊非公道,須分别辦理。

    君等到部,可與承審諸君商之。

    ”餘等趨出,時甫上午九鐘。

    爰往譯署,先行片文咨照刑部,略述奉派會審緣由。

    讵餘車甫至西交民巷口,部中番役來告,此案因今早某京堂封奏,請勿庸審訊。

    即由剛相傳谕刑部,将六人一體綁赴市曹正法。

    緣外間訛言孔多,有謂各公使出而幹涉,并謂一經審問,恐諸人有意牽連,至不能為尊者諱。

    是以辦理如此之速。

    餘不曾親莅都堂,向諸人一一款洽。

    過後思之,甯非至幸。

    時戊戌八月十三日之事也。

     已革端親王載漪,少不讀書,剛愎自用。

    自己亥冬間,其子溥亻隽立為大阿哥,朝中視線均集于該邸。

    滿大臣中竟有先遞如意,希冀他日恩寵者。

    所管虎神營,于神機營外獨樹一幟。

    庚子拳匪亂起,一意提倡之。

    維時某相國、某上公均授溥亻隽讀,皆笃信拳匪,恃以仇教滅洋。

    漪遂深信不疑,謂拳可恃。

    步軍統領已革莊親王戴勳,右翼總兵其弟載瀾,複附和之。

    凡拳民入京,赴莊王府挂号,即為義民。

    旬日之間,亂民集都城不下數萬。

    均首纏紅布,手持短刀,殺人放火,晝夜喧嚣,有司不敢過問。

    各公使館由天津調兵入京自衛,苦于兵數無多,僅于東交民巷東、西巷口設卡駐兵,與我相持。

    董福祥一軍經調紮正陽門、東安門一帶,保護内廷,嚴饬不準與洋兵沖突。

    董福祥帶武衛後軍歸榮相節制。

    讵載漪暗相結納,引為己用。

    福祥亦以滅洋自任。

    榮相再三戒饬,竟不聽命。

    實則福祥雖号知兵,僅與西域回匪結過硬仗,而泰西節制之師,彼實未經嘗試。

    因之相持數月,擁數萬之衆,乘勢攻取,竟無如千餘守使館洋兵何。

    朝廷亦以攻使館為非計,特叫大起三次,凡近支王公大臣、内閣六部九卿,均蒙召見,面詢方略。

    許侍郎景澄、袁太常卿昶力言釁不可開。

    言次激烈,竟觸載漪之怒,當面申饬。

    殺身之禍,即肇于此。

    嗣聞天津不守,外兵行将入京救護公使、僑民,盈廷士夫均意在從速議和。

    漪怒甚,遂矯旨先将許侍郎、袁京卿正法,以箝諸臣之口。

    未幾,而徐尚書用儀、立尚書山、聯閣學元相繼棄市。

    時距洋兵入城甫三日也。

    比時朝野震撼,人心皇皇,幾有朝不保暮之勢。

    總緣彼有恃而不恐,蓋欲早舉非常之事。

    而事與心違,大欲未遂,矯而出此。

    倒行逆施,緻成兩宮西幸之局。

    而國事危如累卵,已亦身敗名裂。

    哀哉! 當載漪恣睢用事時,餘适署順天府尹,有安撫地方之責。

    五月十八日,拳匪火燒前門外大栅欄某洋貨鋪,延燒廣德樓茶園,竟召燎原之禍。

    大栅欄以東珠寶市為京師精華荟萃之地,化為灰燼。

    火焰飛入正陽門城樓,百雉亦遭焚毀。

    此誠我朝二百年未有之變。

    爐房二十餘家均設珠寶市,為金融機關。

    市既被毀,爐房失業,京城内外大小錢莊、銀号彙劃不靈,大受影響。

    越日,東四牌樓著名錢鋪四恒,首先歇業。

    四恒者,恒興、恒利、恒和、恒源,均系甬商經紀,開設京都已二百餘年,信用最著,流通亦最廣。

    一旦停業,關系京師數十萬人财産生計,舉國皇皇。

    餘适入内奏事,忽奉旨,令于召見軍機後入見。

    向例臣工叫起,均在軍機之前,此次忽命留後,不知上意所在,心切惴惴。

    亟趨詣朝房祗候,晤慶邸,略談數語。

    忽蘇拉來報,端郡王已到門。

    餘素無一面之緣,無從款叙。

    渠入門橫目以視,故為不屑之狀。

    慶邸亟謂彼曰:“此是順天府尹陳某,在此預備召見。

    是我們衙門舊同事,署任京兆,現在地面上事全虧他。

    ”渠唯唯。

    餘甫與周旋,内監已傳旨命餘入見。

    兩宮問地方安靖否?後問所管近畿各州縣有無民教相仇之案續行發生?末謂昨日四恒因爐房被毀,周轉不靈,呈請歇業。

    四恒為京師金融機關,豈可一日閉門?我命步軍統領崇禮設法維持。

    他與四恒頗有往來,又系地面衙門,容易為力。

    讵彼隻有叩頭,诿為順天府之事。

    爾是地方官,本難卸責。

    此事究應如何辦理,我想四恒本非無錢,不過為爐房所累,一時不能周轉。

    如以銀根見緊,官家可先借銀給他,從速開市,免得窮民受苦。

    爾可回署,傳谕該商等妥籌辦法,以三日内辦好為妥。

    承旨出,剛相候于門外,對餘曰:“四恒事太後曾向我談過,我謂非君不辦。

    但奉托一言,勿論如何,切勿牽累當鋪。

    至囑至囑。

    ”餘奉命已覺毫無辦法,聆剛相言更不知其意何在。

    ”當即回署,傳見大、宛兩縣。

    讵兩縣均系油滑老吏,不獻一策。

    治中王君系忠厚長者,詢之,亦不得要領。

    此事關乎民生市面,又奉特派,讵能任意延宕、空言搪塞?經曆邢君進而言曰:“尹署有事,治中、兩縣、經曆同見。

    接濟四恒,先須籌款。

    京師城廂内外,當鋪約一百十餘家,均系殷實股東。

    若命兩縣傳谕,每家暫借銀一萬,共有一百十餘萬,可救暫時四恒之急。

    且當鋪均有殷實股東,聞剛相亦有當鋪三處。

    ”始悟剛相切托,毋牽累當鋪者以此。

    餘謂:“市面如此恐慌,當鋪與四恒風馬牛不相及,豈可以官勢硬借?邢謂四恒局面恢闊,各家當鋪均借有四恒之款,此時不過借官面,為渠籌劃拔耳。

    餘謂:“君言甚善,惟早間奉上面谕,允拔官款助。

    既有官款,何必累及當鋪?現與諸君但商此時如何承借,将來如何歸還,暨如何分配,如何抵押種種手續耳。

    自維一介窮京曹,與四恒素少往還,不知該商等内容底細。

    今奏借官款,勿論内帑,勿論部帑,責任均由順天府一人擔負。

    萬一四恒将來不能歸還,又将奈何?”佥雲:“此屬可不必顧慮,京中大宗商務,如木廠、洋貨莊、山西票莊、糧食鋪、當典鋪,均借有四恒銀兩,必有借券為據,即以借券作抵押品。

    如奏請一百萬官款,即令四恒将各商借券一百萬,存入府庫備抵,豈不切實?”餘以為可行,斟酌再四。

    票商殷實,并有山西老号為根據,當商縱令關閉,架上有貨,亦較他商為切實,卒以二者借券為抵。

    議定,餘挑镫自行削草,漏夜繕折。

    翼早奏上,奉旨允行,人心為之大定。

     查原奏系請官款一百萬兩,計内帑五十萬兩、部帑五十萬兩。

    内帑五十萬,越日即行發出。

    部款五十萬,餘請于王文勤王公韶,比時戶部為董福祥駐兵,司員星散,部庫亦被封鎖,無從領取。

    而四恒需款甚急,文勤亦無所措手。

    适遇戎曹舊僚友某君告餘曰:“聞君處分四恒事甚好,商民莫不感誦。

    戶部現駐董軍,部款未能領出,自系實情。

    但該部有内庫在東華門内内閣後門東偏,聞之先輩言,庚申文宗幸熱河,瀕行,敕戶部提銀一百萬存入内庫,此時當尚存在。

    何不一查。

    ”翼日,入見文勤,備述始末。

    文勤曰:“微君言,吾亦忘之。

    ”立時傳谕所司,開庫發款,分交四恒領訖。

    厥後,兩宮西幸,洋兵入京,東華門為日兵佐守護。

    全權入京,百事待理,部庫五百萬餘款,均由某國捆載東去。

    而全權辦事處設立,需款孔亟,餘猶密令陶君大均權商日官,将内庫剩存五十萬兩聯車運出,以濟急用。

    事後思之,誠為始願所不及雲。

     端邸挾貴倚勢,盛氣陵人。

    漢大臣中稍有才具者,必遭忌克。

    當拳匪火燒正陽門,中外釁端已啟,朝廷猶不忍毅然決裂,特于五月廿一、二、三等日連叫大起,召見王公、貝勒、軍機、内閣、六部九卿,面詢方略。

    每日兩次召見于西苑儀鸾殿東暖閣。

    兩宮背窗北面坐,門由西進。

    座前設禦案一,與門相距咫尺。

    臣工揭簾入,由禦案前經過,均往後跪。

    案前數尺地,由近支親王、軍機重臣環跪,便于參贊密勿,他臣不敢越過。

    讵是日早起,嘉興許文肅公景澄進門稍遲,視閣内人數擁擠,無從退後,乃跪于禦座旁。

    軍機大臣仁和王文勤公文诏,首言外釁萬不可開,使館尤宜保護。

    端邸當面呵斥,文勤汗流浃背,俯首不敢再言。

    皇上緊握文肅之手,謂:“爾出使外洋多年,現又在譯署當差,必有處署善法。

    ”文肅對如文勤所言。

    返支王公群相責備,人多言雜,不得要領而退。

    迨午後二次叫起,各大臣鹹在儀鸾門外朝房伺候。

    袁忠愍公昶忽謂濂公曰:“圍攻使館,此系野蠻辦法,德使已被戕,倘各使再有傷害,各國豈肯幹休?彌天大禍,即在目前。

    請向端邸切說,不可孟浪。

    ”言時聲淚俱下,頓失常度。

    濂公怫然曰:“此事我不能管,爾可徑向端王說話。

    ”未幾,兩宮叫起,各大臣懾于天威,咫尺不敢進言,但靜候上頭處分而已。

    連叫三日大起,仍不得要領而散。

    從此端邸切恨許、袁二公,殺機即伏于此。

    七月初三日,兩公菜市正命,舉國銜哀。

     越數日,餘谒榮文忠于邸第,商酌彈壓地面方略。

    董福祥排闼直入,謂文忠曰:“此事從何說起?頃間端邸傳見,令我添兵攻取使館。

    我兵已損傷不少,豈可再調。

    ”言次悻然。

    文忠漫應之。

    餘料其尚有他事,先辭出。

    福祥告文忠曰:“我看陳府尹狠好,不知端邸何以大說渠閑話。

    ”文忠曰:“陳府尹與端邸各辦各事,如風馬牛不相及,閑話從何而來?我見端邸可代為疏通。

    ”越日,文忠入直,兩宮發下端邸封奏一件,共參十五人。

    首李文忠,次王文勤,均請即行正法。

    餘第十五,折中不言餘由兵部出身,但言餘由總理衙門出身,意餘與洋人辦過交涉,因以罪餘。

    時文勤甫入直房,文忠即将端折置入匣内,不令文勤閱看。

    少焉,内奏事太監傳旨入見,諸事承旨畢,參折尚存禦案上。

    太後無語,皇上視文忠,冀有轉圜之策。

    文忠奏曰:“中外決裂如此,全系載漪作成。

    今日又有封奏,不知載漪願将祖宗天下,鬧壞到如何地步,方始罷休!”太後矍然曰:“我亦不以彼為然。

    今日封奏,著即■111111起,勿庸議。

    ”文忠碰頭,回顧王文勤曰:“可速碰頭謝恩。

    ”文勤重聽,此呈全不知底細,尚以為獲邀賞賜上方珍件也。

    迨退入直廬,文忠以原折交其閱視,文勤驚喜交集。

     餘以署任人員,日在槍炮林中,力顧考成,代人受過,太覺不值。

    言于文忠,請令王君培佑回府尹任。

    文忠初不允奏,嗣以端邸與餘有意見,恐蹈危機,因奏饬王培佑回本任。

    太後謂:“陳夔龍署事以來,百廢俱舉。

    且經手承辦要件甚多,何能聽其交卸?”文忠謂:“陳夔龍奉辦各要件,已有端倪,既有本任人員,似應令其到任曆練,俾免曠職。

    ”太後始允。

    既而曰:“陳夔龍辦事得力,無端令其交卸,未免面子下不去。

    ”文忠謂:“誠如上言,查王培佑現署太仆寺卿,亦系三品大員,可否即令陳夔龍署理?”旨曰:“可。

    ”餘遂于七月十二日卸府尹任。

    迨二十一日北京不守,兩宮西狩,餘無守土之責,獲免清議。

    惟有漸汗而已。

     董福祥圍攻使館,相持日久。

    一日,端邸忽矯傳旨意,命榮文忠公以紅衣大将軍進取。

    紅衣大将軍者,為頭等炮位,國朝初入關時,特用以攻取齊化門者。

    嗣後并不恒用,棄藏至今,形式僅存。

    即訪當年谙習演放炮彈兵弁之子孫,現存亦屬寥寥。

    炮身量極重大,非先期建築炮架,不适于用。

    以地勢言,此項炮架,須建立于東安門内東城根,城外即禦河橋,橋南西岸迤逦數十步,即英使館。

    統計由城根至使館不及半裡,各國公使參随各員并婦孺等均藏身于館内。

    該館屋宇連雲,鱗次栉比,倘以巨炮連轟數次,斷無不摧陷之理。

    不知該邸何以出此種政策。

    此炮放出,聲聞數裡,宮中亦必聽聞,亦斷不能演而不放。

    文忠心頗憂之。

    繼得一策,以炮彈準否,全在表尺。

    表尺加高一分,炮位放出必高出一尺之外。

    密囑炮手準表尺所定部位略加高二三分。

    轟然發出,勢若雷奔電掣,已超過該館屋脊,視線出前門直達草廠十條胡同,山西票商百川通屋頂穿成巨窟。

    該商等十數家環居左近,一時大驚,紛紛始議遷移。

    越日,收拾銀錢帳據,全數遷往貫市暫住。

    厥後,洋兵入城,各種商号均遭損失。

    西号獨克保全,不傷元氣,未始非此炮之力。

    各使經此番震撼,益切戒心。

    當議約時,各使猶複提及此事,意頗悻悻。

    餘私謂李文忠公曰:“當日演放炮彈時,尺碼若不加高,恐使館已成灰燼,各使亦難幸存。

    不過肇禍愈烈,索款愈多。

    求如此時之早定和局,戛戛乎其難矣!”文忠亦以為然。

     海城李鑒堂督部秉衡,以川督奉命巡閱長江。

    維時拳教相讧,沿江各督撫會電略謂,内地拳民不可恃,各國戰事不可開,洋洋千餘言,推督部領銜。

    朝廷雖不盡從,亦尚未顯示決裂也。

    自日本書記生山杉彬、德公使克林德先後被殺,戰事已起。

    某相國、某上公奏保督部知兵,電召來京。

    時維七月初三,正許、袁兩大臣授命之日。

    督部入景運門,某上公迎之于九卿朝房。

    餘适有他事,與馬軍門玉昆酌商,同在朝房。

    督部昌言于衆曰:“前次沿江督撫電奏,我不知情,系張香濤竊用我名領銜。

    李中堂在廣東亦有電奏,朝廷任用此種人,焉得不誤大事。

    ”某上公聞之,趨奉惟謹。

    亦若督部一到,前敵指揮裕如。

    督部亦沾沾自負,不憚頓翻沿江聯銜前議。

    迨其後請訓赴津,夤夜馳往榮文忠公邸第,屏退侍從,密謂文忠曰:“洋兵如此利害,戰事哪有把握?我此番往前敵,但拚一死。

    可速電召李文堂迅即來京辦理和議。

    ”文忠愕然曰:“君早間請訓,吾輩一同入見,君謂民氣不可拂,邦交不可恃,戰事必有把握,頗動兩宮之聽。

    何一日之間,所言自相矛盾如是之甚也。

    ”督部默然,匆匆辭去。

    讵甫至楊村,所帶部曲半已嘩潰,督部亦遂吞金自盡。

    倘于請訓之時,以對文忠之語密陳于兩宮之前,未始不可回聖意。

    比時舍戰言和,各使适困館中,轉圜較易為力,條款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