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關燈
蟲聲四壁,皓月在天,庸庵居士與兒輩納涼于夢蕉亭。

    花陰深處,默數年華,忽忽已六十八甲子矣。

    後此之歲月如何,天公主之,誠不敢自料。

    而前此一生之經曆,暨耳所聞,目所見,雖無可述,亦有足資記憶者。

    爰成随筆若幹條,命兒子昌豫錄之,名曰《夢蕉亭雜記》。

    宣統三年後甲子年七月十三日也。

     餘生平百無一長,所堪自信者,律身惟一“儉”字,治事惟一“勤”字,待人惟一“恕”字。

    克勤克儉,大禹所以傳心。

    “恕”字,終身可行,又吾夫子自勖,并以勖弟子者。

    聖賢功業非所敢期,但得其緒餘,亦可以饬躬行而經世變。

    小子識之。

     自惟由少而壯,由壯而老,無日不在怵惕惟厲中。

    甫屆八齡,嚴親見背,茕茕在疚,惟孀母是依。

    是為餘孤苦時代。

    弱冠幸登賢書,南宮累次報罷。

    幸而獲售,已近中年。

    埋首郎潛又十餘載。

    自分馮唐白首,巷遇無期。

    是為餘沉滞時代。

    厥後遭際時會,擢授京尹。

    督漕一稔,遂撫汴吳。

    未绾蜀符,旋移湖廣。

    今上初元,複拜北洋之命。

    不知者群詫官符如火,實則受恩愈重,報稱愈難。

    夫變每生于不測,而禍旋中于所忽。

    積薪厝火,豈敢謂安?是為餘憂患時代。

    國變以來,僑居滬渎,鄉關萬裡,欲歸不得。

    末疾糾纏,已逾十載。

    桐悲半死,楊豈生ㄗ。

    是為餘衰病時代。

    自茲以往,未之或知。

    佛法談過去身與未來身,究不若現在身迹象可尋,非同向壁虛造也。

     辛醜簡任漕督,移撫汴吳,升督湖廣,遂領北洋,前後十年。

    時抱栗栗之懼,而不願居赫赫之名。

    所可以自慰者,厥有三端:一不聯絡新學家;二不敷衍留學生;三不延納假名士。

    衙齋以内,案無積牍,門少雜賓,幕府清秋,依然書生本色。

    連圻僚友,有譏餘太舊者,有笑餘徒自苦者,甚有為以上諸流人作介紹者,均一笑置之,甯守吾素而已。

     人生科名為一事,祿位又為一事。

    餘年十九捷賢書,業師譚紫垣先生,精子平術,謂餘乙年既中乙科,丙年必中甲科,連捷可蔔。

    讵丙子會試榜發,薦而未中,沉淪十載。

    至丙戌,歲仍逢丙,始克釋褐。

    當殿試之肖,李園少詹約集同鄉諸同年,于寓齋習書大卷,雖不能工,較諸君子未敢多讓。

    讵傳胪日,趙仲瑩同年居然大魁,園之從弟小洲同年、家松珊兄,均列二甲,入翰苑,而餘以一字之誤,竟置三甲,以主事用,簽分兵部。

    京師習慣,以吏、戶二部為優選,刑部雖瘠,補缺尚易,工部亦有大婚、陵工保案,以冀捷獲,惟禮、兵二部為最苦。

    禮部尚無他途雜進,依然書生本色,最次莫如兵部員司,以常年測之,非二十年不能補缺。

    園少詹深惜餘不入詞館,又以戎曹無可展布,歎餘有才不遇。

    良朋知己,迄今銘感。

    讵事出意料之外,甫十年,餘已補缺,又五年,遂升京兆,持節漕河。

    匪特同鄉趙、李諸君望塵不及,即丙戌一榜同年,置身青雲,亦未有如餘之早者。

    然餘仕途升階,仍系拾級以進,初無躐等之獲、捷徑之幹。

    此無他,時會不值,則一第如登天之難;遭際适逢,則八座如拾芥之易。

    其中殆有天焉,非人世恒情所能揣測者也。

     京官得缺早遲,均有定數。

    丙申年五月,随榮文忠公赴津查辦事件。

    公餘茗話,公問餘年幾何,補缺約計何時。

    餘對曰:“行年已四十,到部亦十年,叙補名次第八。

    即每年出缺一次,亦須八年始能叙補。

    恐此生以馮唐老矣。

    ”公雲:“觀君骨相氣色,五年内必有非常之遇。

    而部中補缺例須計俸,未可躁進。

    ”相與籲歎久之。

    讵五月杪,事竣還京,司吏來告,餘名已列第三。

    迨至七月杪,竟列第一。

    八月缺出,居然頂補。

    緣同曹諸友此數月中,有丁艱病故者,有請假告養者,并有改官外省者,紛紛離部,不啻為我前驅,甯非奇事!讵不一月,又有缺出,各堂以餘升補,為他友巧于營謀,以勢力攫取去,餘姑讓之。

    厥後,某友一帆風送,氵存升蘇藩,而餘适由汴州調撫江蘇,轉臨其上。

    其友來谒,追維往事,頗有慚色。

    餘則下車一揖,傾蓋如常。

    前塵昔夢,久已忘之矣。

     吾鄉丁文誠公寶桢督蜀時,唐鄂生中丞炯以道員在川候補,一見待以國士,倚任極專。

    薛雲階尚書允升,時升任成綿道,未履本任,改署建昌。

    尚書不悅,且疑中丞之。

    不數年間,中丞超擢雲南布政,氵存升巡撫,尚書亦入為刑部侍郎。

    甲申法、越之役,中丞防邊失利,拿交刑部治罪,部定斬監後,秋後處決。

    合肥李文忠、湘陰左文襄暨文誠公,均密保人才可惜,請旨棄瑕錄用。

    不報。

    丙戌冬至前二日勾決,屆期同鄉親友預為中丞備辦身後各事。

    是日,天未黎明,餘往行刑處與中丞訣,深慮天威不測也。

    時張文達公之萬為刑部尚書,薛為左侍郎,仁和許恭慎公庚身為右侍郎。

    恭慎現官軍機大臣。

    定例,每逢勾決,由右侍郎監刑。

    恭慎馳往菜市口候旨。

    中丞蒙恩免勾,發往雲南,交岑制軍毓英差遣。

    尚在菜市口席棚,靜候發落。

    比時部中司員,以事非恒有,無舊例可尋,竟乏辦法。

    恭慎謂,左堂系刑部老司員出身,必谙例案。

    所居老牆根,又與菜市相近,囑往請示。

    尚書亦依違其間,故作不解,所司不得要領,回白恭慎。

    姑令帶回刑部,再作區處。

    中丞驚魂甫定,久識獄吏之尊,隻有随從到部。

    讵至獄門,提牢廳不肯收受,謂系加恩發遣之員,豈能再行入獄?而此外無栖身處。

    中丞在獄已二年餘,獄中房間頗精潔,堅欲進内居住。

    紛紛擾擾,日已将夕。

    所司各員由丙夜将事,至于日昃,疲憊不堪,均不顧而去。

    卒徇中丞請,暫宿獄内。

    刑部司員辦事鹵莽至于如此。

    翼日餘到兵部,忽見刑部差役持公文解送中丞來署,聽候發遣。

    餘商之所司諸友,作何處置,佥雲:“軍流等犯,例由兵部發遣。

    中丞系交滇督差委,并無罪名,兵部不能過問。

    ”餘本此意,曉谕刑部差役,令持原文回部銷差。

    并伴送中丞回其世兄住宅。

    中丞謂:“薛雲階為刑部老吏,此事一定手續,彼豈不知?乃故作癡聾,任所屬司員作弄,使我難堪。

    渠不過挾前在蜀中未經到任之嫌,以為是我作祟。

    其實彼缺為丁道士彬占據,與我何幹!”言極悻悻。

    厥後,由刑部六堂具一公函,交中丞赍往滇省投遞。

    中丞行至中途,奉旨賞巡撫銜,督辦雲南全省礦務,持節入滇。

    前項公函大可付之洪喬已。

     京師為官産地,王侯第宅、文武衣冠足為軟紅增色。

    第有三種人不易浃洽,餘敬而遠之:一曰翰林院,敝貂一著,目中無人,是謂自命太高;二曰都察院,風聞言事,假公濟私,是謂出言太易;三曰刑部,秋審處司員滿口例案,刺刺不休,是謂自信太深。

    姑以刑部論,猶憶大淩河馬廠舞弊一案,上驷院員司受賄,經言官參奏,旨交刑部嚴審。

    該部以案情重大,請派大臣會訊。

    奉派兵部尚書榮祿、工部尚書許應癸,會同刑部審訊。

    文忠公派餘與濮君子潼、裕君厚筠;庵師派端君方、何君乃瑩、丁君象震為随帶司員,前往刑部會訊。

    刑部承審此等欽案,均在秋審處。

    該處設提調四員、坐辦四員,由堂上點派數員,與他部随帶之員公同辦理。

    彼等自謂熟谙刑律,動目他人為隔教。

    餘到部後,調集全案卷宗,逐細研究。

    案中牽連拖累不下數十人,锒铛滿庭,景象極慘。

    而最要關鍵,則全在上驷院受賄之某司員,一經承認,全案即可結束。

    讵熬審十數次,該革員挾有護符,一味狡展,堅不吐供。

    秋審處部案累累,每日提審時許,即須帶回收禁,騰出法庭,辦理部中案件。

    計奏派到部已月餘,訊供毫無端緒,心竊憂之。

    四月初八日,餘到秋審處,所司阒無一人,僅有茶房、皂吏看守。

    詢知是日佛誕,ト署司員例放假一日。

    正徘徊間,端君午橋亦至。

    餘謂:“來此會審,業已月餘。

    刑部員司問案,專講例牌子,吾輩不便多發言。

    盍乘今日諸君不在坐,提出該革員一訊,剀切權勸谕,或可得其口供。

    ”午橋謂然,立命皂役帶案。

    往日均系跪訊,茲特設矮坐。

    告以吾輩同在部院當差,均有寅誼。

    不幸執事偶緣疏縱,緻罹法網。

    但應得罪名,決無死罪可科,至重亦僅軍流。

    明歲即逢恩诏,應赦條款即須頒出。

    此日一經承認,案即議結。

    雖須往軍台一次,轉瞬即援恩诏釋回,于執事為甚便。

    而此案拖累之數十人,即可先行發回,免使瘐斃诏獄,是執事之陰德,尤可為子孫造福。

    倘堅不承認,借以拖延歲月,萬一頒發赦诏後始行結案,機會一失,永無遇赦之日矣。

    該革員初仍狡執,繼沉思不語,卒乃慨然曰:“今日蒙承審大人格外優待,不視我為階下之囚。

    谕我之言,準情入理,令我感激。

    看在承審大人面上,我招了罷。

    勿論斬、絞、軍流,我不怨就是了。

    爰命承辦吏錄供,交彼畫押訖。

    積月難取之供,頃刻而定。

    餘與午橋私幸今日不虛此行。

    讵翼日晤刑部諸公,謂此案得兩君勸令畫供,甚好;惟供中所叙情節種種,與例不符,難以入奏。

    須重加審訊,錄取正供。

    所言甚辯,隻好聽之。

    甯知渠等以犯供由吾輩取出,未經參預,于面子攸關,故作挑剔之語。

    卒之,并未提審,即照原畫口供結案,隻奏稿由渠等拟定,餘亦不願主此稿也。

    刑部積習,于此可見。

    此後餘由郎中徑升四品京卿,幸不與科道較資俸。

    庚子考差,臨點不到,亦不願與翰苑競先征。

    始終對此三等人,敬而遠之而已。

     餘不入翰林,與玉堂諸君絕少往還,知其難于應付也。

    第有一事極瑣細而頗足增閱曆者;平遠丁文誠公寶桢,與朝邑閻文介公敬銘道義論交,老而彌笃。

    光緒乙酉,餘在文誠西川幕府,以計偕北上。

    文誠謂京師衆正盈庭,朝邑尤副物望,到京必須往見。

    餘遵谕拜谒,極蒙獎借。

    未幾,文誠在蜀病逝。

    公子慎五觀察囑餘往谒文介,乞為文誠作墓志銘。

    文介允之,并謂可請曹竹銘殿撰篆蓋,王可莊殿撰書丹。

    均各允諾。

    文介墓志稿撰就,由餘持交可莊書楷。

    迩時京師刻工以琉璃廠西門翰文齋為第一,文介囑交翰文镌刻。

    讵可莊忽來言,昨到翰文齋,見彼所刊成之字,與其筆意不合。

    凡所書銘石,必須廠東門龍雲齋刻工方好,可否改延龍雲刊刻。

    如不照辦,請将所書者撤回,另請竹銘書丹,自改篆蓋。

    談次極其激烈。

    當徇可莊之請,商之翰文,令轉交龍雲刊刻。

    翰文不允,謂此碑石見方二尺六寸,京師少見,此石運入鋪内,費十餘人之力,哄動全廠。

    今若送往他鋪,面子上殊為難堪。

    複往龍雲,令其派人往翰文取石。

    龍雲亦不允,謂與翰文交好,同在廠中營業,迹近攘奪,不便徑取。

    此項生意,雖承王修撰照顧,情願謝卻。

    兩方面所言,均有至理,餘幾窮因應。

    商之文介,文介笑曰:“文人争名,商人争利,轉費君調處矣。

    ”繼而曰:“此事不難處分,我有一同鄉在琉璃廠碑帖鋪,可令其派人往翰文搬取碑石,即将碑石交龍雲,豈不兩便?将來碑文刊成,即令彼椎拓以酬其勞,君謂何如?”餘曰:“謹遵命。

    惟此瑣屑細事,緻勞中堂調停,心頗歉悚。

    ”公笑曰:“他人能調鼎,我調石,有何不可?”維時文介為同官忌嫉,已開去樞廷差使,請假家居。

    故作此诙諧之語,以示曠達。

    然詞人遇事拗執,不易應付,亦可見一斑矣。

     李文忠公高掌遠,才氣橫溢,中興名将,三朝元老。

    然功滿天下,謗亦随之。

    當甲午之役,冒天下之不韪。

    餘時譯署任差,日譯公北洋所發電稿,折沖規畫,煞費苦心。

    和議告成,公奉使出洋,聯絡歐西各邦。

    丙申回國,命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餘始谒公于署中,極荷賞識。

    大臣留心人才,識量誠不可及。

    然餘賦性,公谒外無私觌也。

    戊戌六月,直督榮文忠公奏調餘往北洋差遣。

    餘以公為譯署長官,北洋又其久經駐節地,爰往辭公,并詢直省地方情形。

    公一見即謂餘曰:“榮相愛才若渴,君又在部宣勤,為渠器重,奏調固意中事。

    但我意可以勿庸。

    直隸我曾任二十年,地方遼闊。

    君在部任差,不谙民事,貿然前往,恐未見長。

    若以邦交而論,北洋交涉雖多,豈能多于總署?不如仍在署中效力,藉資熟手。

    ”餘唯唯。

    公又雲:“君恐辜榮相盛情,不便辭乎?果爾,吾當為君函辭之。

    ”餘三複公言,明決可佩。

    如貿然而往,于地方民事不能勝任,而交涉事誠不如譯署之重要。

    但若由公代為函辭,亦嫌突兀。

    天津距京咫尺,不如自往,婉言辭謝,因将此意告公,公亦謂然。

    翼日,莅津谒榮文忠公,聆餘轉述公之言,即告餘曰:“合肥真爽直人,意良可感,不可負之。

    但奏調已奉旨允準,若不前來,勢須譯署奏留。

    君速回京谒合肥,并述我意,請合肥具折奏留可也。

    ”即日回京谒公,公曰:“即刻奏留。

    惟此事之原委,我尚不周知,署中僚友亦恐不悉底蘊,不如君自拟一稿送來,較為簡捷。

    ”餘遵拟稿送去,公即入署饬承辦司繕折呈閱邸樞各堂。

    翼日具奏,奉旨俞允,餘仍為京曹矣。

    事後本部尚書剛相謂餘曰:“君留部,餘亦得所臂助。

    餘早拟留君,懼幹榮相之怒。

    合肥竟能任此,誠為吾所不及。

    然合肥亦因人而施也,此意君不可不知。

    ” 傳曰:“一人定國。

    ”此言豈不諒哉!當戊戌政變後,宮闱之内,母子之間,蓋有難言之隐矣。

    而一班薰心富貴之徒,緻有非常舉動之議。

    東朝惑之,囑榮文忠從速辦理。

    此己亥冬間事也。

    公谏阻無效,憂懼成疾。

    适合肥李文忠外任粵督,行有日矣,來辭公,見公容貌清癯,曰:“何憂之深也?”公謂文忠曰:“南海雖邊遠,實一大都會,得君往,朝廷無南顧之憂。

    君行将高舉遠引,跳出是非圈外,福誠無量。

    而我受恩至渥,責備亦最嚴。

    近數日來,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将何以教我?”因密語:“非常之變,恐在目前。

    ”文忠聽未終,即大聲起曰:“此何等事,讵可行之!今日試問君有幾許頭顱,敢于嘗試!此事若果舉行,危險萬狀。

    各國駐京使臣,首先抗議。

    各省疆臣,更有仗義聲讨者。

    無端動天下之兵,為害曷可勝言!東朝聖明,更事最久,母子天倫豈無轉圜之望?是在君造膝之際,委曲密陳成敗利鈍。

    ”言盡于此。

    公聞之,悚然若失。

    翼日,以文忠語密奏,幸回天聰。

    聞某相國、某上公頗拟藉端建不世之勳。

    某上公并手拟一稿,開編公然有“廢立”字樣,公急诃止之。

    上公意頗怏怏,是誠不知是何肺腸已!餘事後親聞之公者,爰書之于簡端。

    光緒庚子正月,朝廷舉行京察大典。

    順天府府丞高燮曾、通政司參議張仲斤,奉旨休緻。

    二君湖北籍,翰林出身,在京薄有清望,不知緣何事罷斥。

    旨下日,都人士極為驚駭,至謂樞府不能力争,戕賊善類。

    長白榮文忠公首贊樞廷,頗為清議所不滿。

    查吏部則例,府丞出缺,例由内閣侍讀學士及五品京堂共列入題本叙補,名曰正本。

    另咨取都察院四科入道銜名,列為副本。

    一并請簡。

    迩時餘為内閣侍讀學士,通參業已被黜,光少尚未補人,鴻少某亦非正途出身,若論憲綱,應餘升授。

    一日,谒文忠公邸第。

    公雲:“高、張兩君特旨休緻,餘不能換救,有慚清議。

    可若何?”餘謂:“往事勿論矣。

    ”鄂籍科道中,雅負物望者,尚有京畿道禦史胡孚宸一員。

    此次吏部題本,請簡府丞員缺,正本中隻餘一人,照例升授。

    胡孚宸名在副本中,餘情願讓之。

    如胡孚宸朱筆圈出,楚弓楚得,匪特慰鄂人望澤之心,并可杜谏院多言之口。

    文忠極以為然。

    未幾,吏部題本上達,文忠面請以胡孚宸升授。

    讵本内列名在胡之前者,乃工科給事中王培佑,日前因事召見,奏言拳民忠勇可用,頗蒙記注。

    兩宮忽見其名,謂此人甚好。

    文忠承旨出,王培佑遂升府丞矣。

    到任未及三月,府尹出缺,竟邀特擢。

    所遺府丞一缺,仍歸餘頂補。

    适培佑奉差出京,府尹一缺即以餘兼署。

    迨其差竣回任,上以餘承辦接濟四恒巨款暨督理前敵轉運事,正資熟手,命幫辦順天府尹事務。

    卒以王君辦事竭蹶,調署太仆寺卿,以餘署理京尹。

    再辭不獲,強起任事。

    時僅兩月,王君奉饬回任,餘署仆卿。

    緣端邸不慊于餘,幾為彼所中傷,不得不辭煩就簡,暫避兇焰。

    然此兩月中,身所經曆,頗多可驚、可愕之事,另有記載。

    未幾,翠華西狩,餘派充留京辦事大臣。

    适兩全權大臣入京議款,複令襄辦和約。

    旋奉旨實授京尹,支持危局一年有餘。

    竊幸兩宮回銮,餘亦蒙恩簡任漕督,厥後調任湖廣。

    谂知高君燮曾掌教鄉邦,張君仲斤僑居白下,幾經盤錯,素志不渝。

    餘以其才堪起用,專折奏保,奉旨甄錄。

    未及來京預備召見,不幸國體改革,兩君亦先後物故。

    悲夫! 功名遲速,原有一定。

    即服官内外,亦絲毫不能勉強。

    餘在部當差,積資勞充職方司總辦,親友均以道府相期許。

    迨兼總署行走,又以記名海關道相推重。

    餘均一笑置之。

    每日惟勤慎趨公,他非所計。

    總署大巨張侍郎蔭桓,由佐雜起家,向在山東,為丁文誠公所卵翼。

    後趨附北洋李文忠公,氵存升今職。

    侍郎頗自負才望,亦雅重人才,欲餘入彼彀中。

    餘自維拘謹,難酬所望。

    侍郎不怿,揚言于衆曰:“陳章京不願作海關道乎?何對我落寞如此!”餘仍一笑而已。

    會英公使函請會晤,餘随文忠接見,并錄記兩方問答。

    文忠年紀高,不耐久坐。

    而英使又哓哓不已,日将夕始辭去。

    未去一鐘以前,侍郎亦入坐。

    文忠送英使返,即索觀問答簿。

    餘即呈上,約二千餘字,叙要案甚多。

    文忠笑曰:“何其速也。

    然稍遲我亦不能候矣。

    ”略看一過,書“閱定”二字,交供事繕正,趕于夜半交進内章京,呈請邸樞各堂閱看,以免隔閡。

    文忠去後,餘亦疲憊,匆匆下班,偶忘于問答簿内添注“某鐘某刻,張侍郎續入坐”字樣,本一時之疏忽,未始不可諒也。

    讵侍郎調簿重閱,見無聲叙“入坐”字樣,登時怫然,謂:“此等問答連我銜名已忘,其餘英使所說之事,更不可靠。

    ”甚謂文忠年老,所答之話,我亦不放心等語。

    恣睢情概,旁人亦覺過當。

    實則原叙問答,均系根據條約駁複,一字亦不能改也。

    越日,餘上班聞之,仍一笑而已。

    瞬屆兩年列保之期,定例記名,海關拟保幾員及應保何員,由堂上酌定。

    其餘保舉升階、升銜,事屬尋常,均由章京自行酌拟,呈堂彙保。

    餘時系實缺員外郎,因請俟得郎中後,以四品應升之缺開列在前,請旨升用。

    侍郎閱之,謂他友曰:“陳章京朝夕趨公,總算辛苦,何以保此虛而無當之升階,不知有何益處。

    ”厥後題升郎中,适逢内閣侍讀學士缺出,職系四品,為郎中應升之階。

    餘遂緣此保案,得邀簡任,誠始願所不及。

    方侍郎之獲譴也,時在戊戌八月十五日,由刑部解赴兵部,遣戍打新疆。

    刑部司員押解侍郎者,為其同鄉區君。

    此君夙與侍郎不相能,匿怨已久。

    特在部求派押解差使,計由提牢而司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