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八世紀的樂府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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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删去最劣的四句,更覺貫串。

    ——适) 出塞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閨怨 閨中少婦不曾愁,春日凝妝上翠樓。

    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王維,字摩诘,河東人,開元九年(七二一)進士。

    他是一個書畫家,又通音樂,登第後調為太樂丞,曆官右拾遺,監察禦史,左補阙,庫部郎中,給事中。

    天寶末,安祿山陷兩京,他被拘留。

    亂平後,授太子中允,遷中庶子,中書舍人,複拜給事中,轉尚書右丞。

    乾元二年(七五九)卒。

     王維是一個美術家,用畫意作詩,故人說他“詩中有畫”。

    他愛山水之樂;得宋之問的藍田别墅,在辋口,辋水周繞舍下,有竹洲花塢。

    他與道友裴迪浮舟往來,彈琴賦詩,嘯詠終日。

    他又信佛,每日齋僧,坐禅念佛(他的名與字便是把維摩诘斬成兩截)。

    他的好禅靜,愛山水,愛美術,都在他的詩裡表現出來,遂開一個“自然詩人”的宗派。

    這一方面的詩,我們另有專論。

    現在隻論他的樂府歌辭。

     他的樂府歌辭在當時很流傳,故傳說說他早年用《郁輪袍》新曲進身,又說當時梨園子弟唱他的曲子,又說他死後代宗曾對他的兄弟王缙說:“卿之伯氏,天寶中,詩名冠代。

    朕嘗于諸王座聞其樂章。

    ”他的集中有時注有作詩年代,如他作《洛陽女兒行》時年僅十六,作《桃源行》時年僅十九,作《燕支行》時年僅二十一。

    這可見他少年時多作樂府歌辭;晚年他的技術更進,見解漸深,故他的成就不限于樂府歌曲。

    這一個人的詩的演變,可以推到一個時代的詩的演變,唐人的詩多從樂府歌詞入手,後來技術日進,工具漸熟,個人的天才與個人的理解漸漸容易表現出來,詩的範圍方才擴大,詩的内容也就更豐富,更多方了。

    故樂府詩歌是唐詩的一個大關鍵:詩體的解放多從這裡來,技術的訓練也多從這裡來。

    從仿作樂府而進為創作新樂府,從做樂府而進為不做樂府,這便是唐詩演變的故事。

     所以我們要選王維的幾篇樂府: 隴頭吟 長安少年遊俠客,夜上戍樓看太白。

    隴頭明月臨關,隴上行人夜吹笛。

    關西老将不勝愁,駐馬聽之雙淚流。

    身經大小百餘戰,麾下偏稗萬戶侯。

    蘇武才為典屬國,節旄落盡海西頭! 夷門歌(信陵君上的客侯嬴居夷門) 七國雌雄猶未分,攻城殺将何紛紛!秦兵益圍邯鄲急,魏王不救平原君。

    公子為嬴停驷馬,執辔愈恭意愈下。

    亥(朱亥)為屠肆鼓刀人,嬴乃夷門抱關者。

    非但慷慨獻奇謀,意氣兼将身命酬。

    向風刎刭送公子——七十老翁何所求? 少年行 新豐美酒鬥十千,鹹陽遊俠多少年。

    相逢意氣為君飲,系馬高樓垂柳邊。

     出身仕漢羽林郎,初随骠騎戰漁陽。

    孰知不向邊庭死,縱死猶聞俠骨香! 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時年十七) 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渭城曲(即《陽關曲》)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李白,字太白,山東人;他的父親作任城尉,因住家任城(李白的故鄉,各說不一緻,我依《舊唐書》本傳)。

    少年時與山東諸生孔巢父等隐于徂徕山,酣歌縱酒,時人号為“竹溪六逸”。

    天寶初,他遊會稽,與道士吳筠隐于剡中。

    “既而玄宗诏筠赴京師,筠薦之于朝,遣使召之,與筠俱待诏翰林。

    ”(今各本《舊唐書》均脫去此二十五字,下面還有一個“白”字,共脫去二十六字。

    今用張元濟先生用宋校補的本子。

    )他好飲酒,天天與一班酒徒在酒肆中爛醉,故杜甫詩雲: 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舊唐書》記此事,已引見上文了)。

     舊史說他“嘗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脫靴,由是斥去,乃浪迹江湖,終日沉飲。

    ”安祿山之亂,明皇奔蜀,永王璘為江淮兵馬都督,李白去谒見他,遂留在他幕下。

    後來永王謀獨立,失敗之後,李白因此被長流夜郎。

    後雖遇赦得還,竟以飲酒過度,醉死在宣城(李白的曆史,諸書頗不一緻。

    《新唐書》記他的事便與舊書不同。

    越到後來,神話越多。

    我覺得《舊唐書》較可信,故多采此書)。

    他的生死年代有幾種說法。

    今依李華所作墓志,定他生于大足元年,死于寶應元年(七〇一—七六二)。

     李白是一個天才絕高的人,在那個解放浪漫的時代裡,時而隐居山林,時而沉醉酒肆,時而煉丹修道,時而放浪江湖,最可以代表那個浪漫的時代,最可以代表那時代的自然主義的人生觀。

    他歌唱的是愛自由的歌唱,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顔? 這個時代的君主提倡文學,文學遂成了利祿的捷徑,如《高适傳》中說:“天寶中,海内事幹進者注意文詞。

    ”《集異記》說王維少年時曾因歧王的介紹,到貴公主宅裡,夾在伶人之中,獨奏他的新曲《郁輪袍》,因此借公主的勢力得登第。

    此說是否可信,我們不敢斷定。

    但當的确有這種風氣。

    如李颀有“送康洽入京進樂府歌”,末段雲: 曳裙此日從何所?中貴由來盡相許。

    白 春衫仙吏贈,烏皮隐幾台郎與。

    新詩樂府唱堪愁,禦妓應傳鵲樓。

    西上雖因貴公主,終須一見曲陵侯。

     這可見當日詩人奔走于中貴人貴公主之門,用樂府新詩作進身的禮物,并不以為可恥之事。

    李白雖作樂府歌辭,他似乎不曾用此作求功名的門路。

    他早年先隐居山東,天寶初年隐居剡中,那時他已四十多歲了。

    賀知章告歸會稽在天寶三年(七四四),他見了李白稱他為“天上谪仙人”。

    李白《憶賀監》詩自序說他們在長安紫極宮相見,賀解金龜換酒為樂。

    紫極宮是道觀,詩中也不說他薦李白。

    《新唐書》說“吳筠被召,故白亦至長安,往見賀知章,知章……言于玄宗,召見金銮殿”,這明是不願李白因道士被薦,故硬改舊史之文,歸功于賀知章。

    卻不知《賀知章傳》明說他天寶三年告歸,而《李白傳》明說李白天寶初始遊會稽。

    李白《憶賀監》詩提及鏡湖故宅,雲“人亡餘故宅,空有荷花生”;又《重憶》詩雲:“稽山無賀老,卻棹酒船回”,可見李白遊會稽在賀知章死後,他何嘗受知章的推薦?楊貴妃之立在天寶四年(七四五),李白被薦入京似已在楊貴妃的時代,那時李白已近五十歲了。

    明皇雖賞識他的樂府歌詩,但他似乎不屑單靠文詞迸身,故他的态度很放肆,很倨傲:天子還呼喚不動他,高力士自然隻配替他脫靴了。

    安祿山之亂,永王璘起兵,李白在宣州谒見,舊史并不為他隐諱;他有《永王東巡歌》十一首,其二雲: 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靜胡沙。

     其十一雲: 南風一掃胡塵靜,西入長安到日邊。

     他自己也不諱他擁戴永王的态度。

    後人始有替他辯護的,說他“時卧廬山,璘迫緻之”(曾鞏《李白詩序》)。

    還有人僞作他自序的詩,說他“迫脅上樓船,從賜五百金,棄之若浮煙”,這真是畫蛇添足了。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