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漢朝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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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史記》《漢書》的記載裡有許多話和民間的白話很相接近。

     王褒在蜀時,還肯做這種“目淚下落,鼻涕長一尺”的白話文學。

    後來他被益州刺史舉薦到長安,宣帝叫他做個“待诏”的清客。

    《漢書·王褒傳》記此事,最可以使我們明白那班文學待诏們過的生活: 上令褒與張子僑等并待诏,數從褒等放獵,所幸宮館,辄為歌頌,第其高下,以差賜帛。

     議者多以為淫靡不急。

    上曰:“‘不有博弈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孔子的話)。

    ’辭賦大者與古詩同義,小者辯麗可喜,譬如女工有绮縠,音樂有鄭衛,今世俗猶皆以此娛悅耳目。

    辭賦比之,尚有仁義諷谕鳥獸草木多聞之觀,賢于倡優博弈遠矣。

    ”(卷六十四下) 原來辭賦隻不過是比倡優博弈高一等的玩意兒!皇帝養這班清客,叫他們專做這種文學的玩意兒,“以此娛悅耳目”。

    文學成了少數清客階級的專門玩意兒,目的隻圖被皇帝“第其高下,以差賜帛”,所以離開平民生活越遠,所以漸漸僵化了,變死了。

    這種僵化,先起于歌頌辭賦,後來才侵入應用的散文裡。

    風氣既成了之後,那班清客學士們一搖筆便是陳言爛調子,趕也趕不開;譬如八股先生做了一世的八股時文,你請他寫張賣驢券,或寫封家信,他也隻能抓耳搖頭,哼他的仁在堂調子!(路德有仁在堂八股文,為近世最風行的時文大家) 試舉漢代的應用散文作例。

    漢初的诏令都是很樸實的,例如那最有名的漢文帝遺诏(西曆前一五七): 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

    死者,天地之理,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當今之世,鹹嘉生而惡死,厚葬以破業,重服以傷生,吾甚不取。

     且朕既不德,無以佐百姓,今崩,又使重服久臨(臨是到場舉哀),以罹寒暑之數;哀人父子,傷長老之志;損其飲食,絕鬼神之祭祀,以重吾不德,謂天下何…… 其令天下吏民:令到,出臨三日,皆釋服;無禁取婦嫁女,祠祀,飲酒食肉……绖帶無過三寸,無布車及兵器。

    無發民哭臨宮殿中……服,大紅十五日,小紅十四日,纖七日,釋服。

     他不在令中者,皆以此令此類從事。

    布告天下,使明知朕意!(《漢書》卷四) 這是很近于白話的。

    直到昭宣之間,诏令還是這樣的。

    如昭帝始元二年(西曆前八五)诏: 往年災害多,今年蠶麥傷。

    所赈貸種食,勿收責,毋令民出今年田租。

    (《漢書》卷七) 又元鳳二年(西曆前七九)诏: 朕闵百姓未贍,前年減漕三百萬石,頗省乘輿馬及苑馬以補邊郡三輔傳馬。

    其令郡國毋斂今年馬口錢。

    三輔“太常郡”,得以叔粟(豆粟)當賦。

    (同上) 這竟是說話了。

     用浮華的辭藻來作應用的散文,這似乎是起于司馬相如的《難蜀父老書》與《封禅遺劄》。

    這種狗監的文人做了皇帝的清客,又做了大官,總得要打起官腔,做起人家不懂的古文,才算是架子十足。

    《封禅劄》說的更是荒誕無根的妖言,若寫作樸實的散文,便不成話了;所以不能不用一種假古董的文體來掩飾那淺薄昏亂的内容。

    《封禅劄》中的懷生之類,沾濡浸潤,協氣橫流,武節焱逝,迩陿遊原,闊泳末,首惡郁沒,暗昧昭晰,昆蟲闿怿,回首面内,便成了兩千年來做“虛辭濫說”的絕好模範,絕好法門。

     後來王莽一派人有意“托古改制”,想借古人的招牌來做一點社會政治的改革,所以處處模仿古代,連應用的文字也變成假古董了。

    如始建國元年(西曆紀元九年)王莽策群司诏雲: 歲星司肅,東嶽太師典緻時雨;青炜登平,考景以晷。

    熒惑司悊,南嶽太傅典緻時奧;赤炜頌平,考聲以律。

    太白司艾,西嶽國師典緻時陽;白炜象平,考量以铨。

    辰星司謀,北嶽國将典緻時寒;玄炜和平,考星以漏…… 又地皇元年(西二〇年)下書曰: 乃壬午晡時有烈風雷雨發屋折木之變,予甚弁焉,予甚栗焉,予甚恐焉。

    伏念一旬,迷乃解矣…… 又同年下書曰: 深惟吉昌莫良于今年。

    予乃蔔波水之北,郎池之南,惟玉食。

    予又蔔金水之南,明堂之西,亦惟玉食。

    予将親築焉。

     這種假古董的惡劣散文也在後代發生了不小的惡影響。

    應用的散文從漢初的樸素說話變到這種惡劣的假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