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漢朝的民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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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隅。

    青絲為籠系,桂枝為籠鈎。

    頭上倭堕髻,耳中明月珠;缃绮為下裙,紫绮為上襦。

    行者見羅敷,下擔捋髭須。

    少年見羅敷,脫帽著帩頭。

    耕者忘其犁,耡者忘其耡;來歸相怨怒,但坐觀羅敷。

     這種天真爛漫的寫法,真是民歌的獨到之處。

    後來許多文人模仿此詩,隻能模仿前十二句,終不能模仿後八句。

    第二段寫一位過路的官人要調戲羅敷,她作謝絕的回答: 使君從南來,五馬立踟蹰。

    使君遣吏往,問是誰家姝。

    “秦氏有好女,自名為羅敷。

    ”“羅敷年幾何?”“二十尚不足,十五頗有餘。

    ”使君謝羅敷:“甯可共載不?”羅敷前緻辭:“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

    ” 末段完全描寫她的丈夫: 東方千餘騎,夫婿居上頭。

    何用識夫婿?白馬從骊駒,青絲系馬尾,黃金絡馬頭;腰中鹿盧劍,可值千萬餘。

    十五府小史,二十朝大夫,三十侍中郎,四十專城居。

    為人潔白皙,鬑鬑頗有須。

    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趨。

    坐中數千人,皆言夫婿殊。

     “坐中數千人,都說俺的夫婿特别漂亮”——這也是天真爛缦的民歌寫法,決不是主持名教的道學先生們想得出的結尾法。

     古歌辭中還有許多寫社會風俗與家庭痛苦的。

    如《隴西行》寫西北的婦女當家: 天上何所有?曆曆種白榆。

    桂樹夾道生,青龍對道隅。

    鳳皇鳴啾啾,一母将九雛。

    顧視世間人,為樂甚獨殊。

     好婦出迎客,顔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問客平安不。

    請客北堂上,座客氈氍毹。

    清白各異尊,酒上正華疏(此句不易懂得)。

    酌酒持與客,客言主人持,卻略再拜跪,然後持一杯。

    談笑未及竟,左顧敕中廚。

    促令辦粗飯,慎莫使稽留。

    廢禮送客出,盈盈府中趨。

    送客亦不遠,足不過門樞。

    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

    健婦持門戶,勝一大丈夫。

     首八句也是民歌的形式。

    古人說《詩三百篇》有“興”的一體,就是這一種無意義的起頭話。

     《東門行》寫一個不得意的白發小官僚和他的賢德的妻子: 出東門,不願歸。

    來入門,怅欲悲,盎中無鬥米儲,還視架上無懸衣。

    拔劍出門去,舍中兒母牽衣啼:“他家但願富貴,賤妾與君共糜。

    ” 上用倉浪天,故下當用此黃口兒(倉浪是青色。

    黃口兒是小孩子)!今非咄行,吾去為遲。

    ——白發時下難久居! 在這種寫社會情形的平民文學之中,最動人的自然要算《孤兒行》了。

    《孤兒行》的全文如下: 孤兒生。

    孤子遇生,命獨當苦。

    父母在時,乘堅車,駕驷馬。

    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賈:南到九江,東到齊與魯。

    臘月來歸,不敢自言苦。

    頭多虮虱,面目多塵。

    大兄言辦飯,大嫂言視馬。

    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兒淚下如雨。

    使我朝行汲,暮得水來歸,手為錯,足下無菲。

    怆怆履霜,中多蒺藜。

    拔斷蒺藜,腸肉中,怆欲悲。

    淚下渫渫,清涕累累。

    冬無複襦,夏無單衣。

    居生不樂,不如早去,下從地下黃泉。

     春氣動,草萌芽。

    三月桑蠶,六月收瓜。

    将是瓜車,來到還家。

    瓜車反覆,助我者少,瓜者多。

    “願還我蒂!兄與嫂嚴,獨且急歸,當興校計。

    ” 亂曰:裡中一何 ……願欲寄尺書,将與地下父母,兄嫂難與久居。

     這種充滿悲情的作品,真實的情感充分流露在樸素的文字之中,故是上品的文學。

     從文學的技術上說,我最愛《上山采蘼蕪》一篇: 上山采蘼蕪,下山逢故夫,長跪問故夫,“新人複何如?”“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

    顔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

    新人從門入,故人從閣去。

    新人工織缣,故人工織素,織缣日一匹,織素五丈餘,将缣來比素,新人不如故。

    ” 這裡隻有八十個字,卻已能寫出一家夫婦三個人的性格與曆史:寫的是那棄婦從山上下來遇着故夫時幾分鐘的談話,然而那三個人的曆史與那一個家庭的情形,尤其是那無心肝的丈夫沾沾計較锱铢的心理,都充分寫出來了。

     以上略舉向來相傳的漢代民歌,可以證明當日在士大夫的貴族文學之外還有不少的民間文學。

    我們現